荒野,新冢。 冷风如刀,充塞苍穹,割的是人心中最后的温情。雪花飘飞,密布乾坤,冻结的是生命仅存的温度。 这一日,玉京城步入了凛冽寒冬。 这一日,李老汉陷入了绝望末途。 新盖的墓乃是众人集资所建,希望能让夭折的孩童在另一个世界有着一个温暖的家。 他的父母早已在那个世界等待着他,现在他们终于一家团聚了。 “苦儿生下来就是命苦,我本以为能够让他快快乐乐的长大成人,却不想……”哽咽着言语,李老汉茫然的看着这被漫天大雪掩盖的世界,他身冷心更冷。 他望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座古冢,那是他祖上的墓。 他的祖上是位将军,牧均曾经听他提起过,而那位将军的墓就在这荒野之上,无人问津。 纵然生前曾统帅千军万马,搏杀在辽阔的草原之上,死后亦只是一捧无人记得的黄土。 这片荒野除了这两座墓,其实附近还有着十几座墓,都是李老汉家族逝去之人的坟墓。 有他的父亲,有他的儿子,现在亦有了他的孙子,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他自己亦会葬身于此。 李老汉的父亲是个军人,牺牲在战场之上,那时他五岁。 李老汉的儿子也是个军人,同样死在战场神,那时苦儿刚刚五个月。 李老汉曾经也是个军人,在北方的战场上浴血厮杀,饱饮敌寇之血,后来因为受了内伤,不得不退役。 “历代从军,保家卫国,最后终究是家破人亡,这样的王朝真的值得保吗?”寒风凛冽中,望着这一片雪白的世界,牧均喃喃道。 李老汉抬头望向他,无声。 …… “孔雀河边熙春台,廿四桥旁美人环……”灯火通明的河畔,萦绕不绝的歌曲之音,纵然隔着百丈之地,陶道明亦能感觉到其中的奢靡。 凛冽寒冬之中,他深深地一叹,瞥了眼街头几个冻的瑟瑟发抖的乞丐,他们蓬头垢面,身上只有块块破布,用来遮挡寒冬的倾袭。 走到一户一家,陶道明买了几件旧衣,送到这几个乞丐那里,他不敢给他们买好的衣服。因为在这样的天气,一件完好的、足以御寒的衣服,是足以引起一场杀劫的。 丢下一点铜钱,他缓步走向那灯火通明的熙春台,身影有些萧瑟。 “又是一场寒冬,不知道玉京今年会有多少人冻死……道明之力,实在微薄,帮不了他们多少啊!”心中沉痛着,陶道明一步步走入熙春台,却见万千灯火齐燃,温暖如春,一位位衣着暴露的妙龄女子走在其中,花枝招展。 而在外面,却是纵然穿着厚厚的棉衣,亦会浑身发抖。 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此地仿佛一座火炉,散发着无穷热量,但想进入这温暖的世界,却是需要资格。 “滚开,死老太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哪是你这种人有资格踏入的?”楼阁之前,一个三十几许的大汉对着一个老妇人咆哮不已,还用脚踹向老妇人。 那个老妇人凄凉的哭泣着,哀嚎道:“大爷,您就行行好吧,让我进去随便找个角落待一晚,否则我一定活不过今晚的!”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年龄至少是七八十岁,此刻却死死抱着那大汉的脚,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着。 陶道明注意到,她身上除了破旧的灰裙,再无其他衣物,这样的单薄,这样的年纪,若是不在温暖的地方,她必然活不过今夜。 玉京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冷到河水都动成完全一体的大冰块,别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算是一个壮年人,也绝对难以在只穿一件单薄的衣衫的情况下,度过一夜。 被那老妇人抱着脚,大汉恼怒无比,狂吼道:“老东西,你再不松手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他自怀中抽出了把白亮的刀,架在了老妇人的脖子上,眼中弥漫着煞气。 老妇人浑身颤抖着,双手却是依旧没有松开,用嘶哑的声音发出绝望的声音:“大爷,你要是不放我进去,我左右也过不了今晚,那到不如就死在这儿!” 她闭上眼睛,绝望的抬着头。 大汉冷哼一声,脸上露出狰狞:“既然你想死,那老子成全你,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他刀势就欲落下,却见两根白皙的手指出现他刀锋之上,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自己的身旁。 “这位大哥,还是收起你的刀吧,如此对待一个年迈的老人,你不觉得有愧吗?”陶道明严肃的对他说道。 大汉看了看他,收起了手中的刀,叹道:“并非我绝情,而是不得不为。谁又没有父母,谁又忍心伤害一个年迈的老人,但要是让她进去取暖,我的饭碗肯定不保,到时候我就会落得她这样的下场。” 陶道明眉头一皱,问道:“以熙春台的大小,纵然容纳几万人都不会有问题,放一两个人进去应该不碍什么事吧?” 大汉摇头道:“这话你得和我们主人说,但想来她是不会同意,能来我们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或是武道高手,他们的眼里是容不下沙子的,为了生意着想,主人怎么可能让这种乞丐一样的人进去?” 陶道明透过缝隙望向那灯火通明的楼阁,却见一排排的伙计端着美酒、佳肴送向中央的楼宇之上,香气与热气飘散在天地间。 他嗅了嗅。 这或许是这楼里楼外两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 他俯下身子,望着那年迈的老妇人,握住了她的手。 一股温度透过手心的联系,传递到老妇人身上,她不禁抽回了手,喃喃道:“大爷,我手上脏……” 陶道明摇了摇头:“不,大娘你一点也不脏。” 他从身上撕下一条布,递给她:“你拿着这布,去玉京东城‘天衣无缝’,那里的人会让你住下的。”说着他渡了一道真气过去,老妇人顿时感觉浑身懒洋洋的,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去吧。”陶道明对她道。 后者怔了许久,突然对他磕了个头,浑身颤抖着道:“恩人,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报答您,但希望你告诉我名字,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陶道明摇了摇头:“大娘,你不用记住我,只需要记住,这世界永远会有温暖的地方就行。” 他转身走向熙春台。 里面温暖如春,一个个年轻靓丽的姑娘穿着最美最干净的衣服立于其中,但他看来,却没有一个比外面的老妇人干净。 走上二楼,只见众多达官贵人坐在两旁,酒菜成山,热气成潮,欢声笑语不断。 百花铺道之下,四位绝艳的花魁在人搀扶之下走出,绝代风华让在场众人不由鼓起热烈掌声。 熙春台一年一度的玲珑花宴开始。 无数人在下面欢呼着自己喜爱的花魁的名字,放言要出千两万两的黄金,只求与之共度一夕春宵。 陶道明立于其中,只觉这空气是热的,自己的心却是冷的。 原来,在同一片天空下,真的可以存在两个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