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得与失 雪好像变得更冷了,李长风忽然觉得身体很冷,他想起了从前冬天在陈家沟,他带着勿执去挖番薯,背着一箩筐回到家中,蹲在灶台边盯着里面劈啪作响的柴火,还有被柴禾压在下面的红薯慢慢渗出黄油,冒出香味。 所以以前李长风很喜欢下雪,他常常给勿执穿的鼓鼓囊囊的拉着她当活靶子打雪仗。 那是他们曾经最美好的时候。 但在这雪山之上,李长风第一次发现,雪很冷。 解红妆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冲出去臭骂那个长的像山一样的男人,就算打不过他气也要气死他,可她做不到,她的手被闻人立雪死死的握住。闻人立雪忍住了,但她忍不是因为自己能忍,而是因为看到了李长风的眼神。 李长风不想她们两个插手,不想她们两个送死。 更不想自己的孩子受伤。 擎苍从李长风的背后虚无处走出来,走到他的身边。 此时李长风跪着,擎苍站着,俯视便如蝼蚁。 他弯下身子,提起了李长风手边的飞白,或者说诛天乙罗。 然后仔细的审视这柄神兵。 传闻中诛天乙罗只有两位主人,太古恩祠开山掌门陈沧海,一剑劈开龙形石壁和栖凤山脉,劈出一座舍神山,又劈出三千六百八十二级神道,在山顶建神煌天宫,大帝李孤鸿,手持诛天乙罗脚踏八阵图,普天之下莫有敌手,天阙宫一战,大帝手持长剑站在乾坤殿前,和他的左右神将杀了个血色透天。 这剑唯君王可得,如今落在擎苍手中。 “如此无双神兵,落在平庸之人手中,真是暴殄天物,想当初大帝在世,这剑是何等的气吞山河不可一世,如今却变成这种寒酸模样。”擎苍看着黑尺喃喃道。 一直未曾开口的东溟臣,忽然道:“诛天乙罗乃是圣物,内自凝形,择其主意,兴许这剑,并非这般。” 擎苍斜蔑一眼李长风,冷笑道:“一个废物,又怎值得帝剑凝形,等我带去舍身山,让门主抹去这剑的意识,让它重新择明主。” 忽然,这剑瞬息脱离擎苍的手,高跃于空中,又飘然落下,在李长风的指尖轻轻旋转。 这个跪在雪地中,白发飞扬的年轻人,他的头顶有一把黑尺静静的旋转。 擎苍还是轻视了李长风。 他若没有轻视李长风,就算对方以真元御剑,诛天乙罗也绝不可能脱离他的手掌。 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重视过李长风,一直都把对方当成随意碾压的蚂蚁。 李长风的腿颤颤巍巍的站起,解红妆只看了一眼就抑制不住哭出声来,李长风跪着的时候,衣衫都被鲜血打湿,但他站起来,解红妆才看到,他身下的白雪已经全部融掉,变得血红。 到底李长风流了多少血?没有人知道。 闻人立雪另一只手,指甲紧紧的掐进肉里。 李长风终究还是站了起来,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擎苍说: “擎苍,你有胆就正面接我一剑!” 擎苍脸上变得狰狞。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尊严被挑衅而愤怒,那么现在就彻彻底底变成了杀意。 一只蚂蚁怎么能几次三番拂动龙须?李长风就像一只杀不死的蚂蚁,讨厌至极,也真正拨动了擎苍内心的那根弦,欲杀之而后快。 擎苍提起镇魂,狞笑道:“我不仅要接你一剑,还要再把你的头割下来 ,我想看看你没了头还能不能这么猖狂!” 李长风不再说话,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闭上了眼,以念内视来到了神照中。 此时,雪山巍峨,金轮曜日,花团锦簇,元海翻腾。 他就站在海边,元海中的水忽然波涛汹涌起来,起初只是有风和浪,到了后来竟变得沸腾,巨浪滔天直冲天际。 他把所有的真元,都藏在这一剑中。 毕其功于一役,这一剑是他此生为止的最强。 诛天乙罗原本只是静静的旋转,到后来变得赤红,有火焰燃烧起来,热浪把李长风周围的白雪都燃烧殆尽变成青烟。 李长风蓦然睁开眼,下一刻,剑锋朝着擎苍斩过去。 “接我一剑!擎苍!” 擎苍被那股雄浑滔滔不绝的真元震惊到,即便是他如今晋入神王境,光凭真元的浑厚程度也不敢说定胜之,他一个圣境的修行者,怎么真元会如此充沛?这明显不合理。 可就算李长风真元再浑厚,对擎苍来说也百无一用,领悟了空间和时间规则的神王境修行者,对圣境之下的压制不仅仅体现在真元上,而是对规则的掌握,擎苍完全可以撕开空间裂缝,遁身其中以避其锋芒, 但他现在不能这么做,因为神王境的尊严。 擎苍手中的镇魂剑也变得死灰,充满了寂灭气息,他持剑斩过去。 李长风这一剑虽然气势凶猛,可在所有人眼中却更像是回光返照般的挣扎。 至少在卫褚亭眼中如此,他能感知到对方如山海般浑厚无际的真元,但那又怎样?李长风面对的是一个神王境的超强者,近乎站在这人间的顶端,这样的对手,仅靠真元能弥补吗? 卫褚亭不这么觉得。 但他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李长风,看着他浑身血脉膨胀低沉嘶吼,看着他黑尺昂扬犹如狂风落叶扫过去,看着黑尺和镇魂狠狠的砸在一起,然后爆裂出璀璨的星火。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所以他知道这一幕有多震撼。 黑尺和镇魂已不像两把剑,更像是两把锤子,在两个人手中抡圆了砸向对方,那团星火耀眼处,忽然发出两声碎裂声音,卫褚亭忽然看到,在星火中有一抹黑色扫过去,在擎苍的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擎苍的反应不可谓之不快,又或者只是因为短暂的震惊而忘记了反应,总之这黑尺在擎苍的脸上划出一道口子,但也只能划出一道口子,而后便再也沾不到擎苍的身。 李长风提着黑尺胸膛起伏,擎苍却又回到了原地,他依然保持着握剑的姿态,就像从未迈出哪一步。 可卫褚亭低头,却看到他手中的镇魂剑已只剩半截。 还有半截,插在雪地中。 擎苍提剑的手在发抖,却不是因为耗费真元,这一剑对他来说,只是很普通的一剑,还不足以让他竭力。 他在害怕。 他沉默,他思索,想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斑斓面颊上,一道口子有血珠溢出,十分惹眼。 一个神王境的修行者,被刚刚入圣的李长风在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就在这时,擎苍低下头,看着李长风手中的黑尺。 因为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 就像钢铁外壳碎裂的空洞声。 李长风也低下了头,他离得最近,看到黑尺上有一道裂纹,他伸出手去抚摸,这裂纹咔擦变得越来越大,密 集如柳。 百里飞花、梅饮雪、张天根、东溟臣、卫褚亭、闻人立雪、解红妆,所有人都在看着黑尺。 直到这把黑尺碎裂开来。 突然,有光芒从裂纹中弥漫而出,比这白雪还耀眼。 黝黑的外壳掉落在地,化为烟尘,露出一把清明透亮的秋水剑。 霏露微醺透脂玉,月夜水镜似秋波 这剑,李长风曾在神照中见过无数遍。 如今在这雪地中,就在李长风手中。 诛天乙罗乃是帝剑,择其主而生,剑内塑性,是为剑心。 就在这时,擎苍手中的镇魂剑仅剩的半截,忽然变成了飞灰,消散在狂风中。 擎苍低头看着掌心仅剩的剑柄,然后捏拳,这剑柄被捏成粉末消散。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李长风的面前。 李长风尚在喘息之际,骤然看到了擎苍的眼睛。 目露凶光,择人而噬。 他已毫无真元,毫无抵抗之力,擎苍只是轻轻探手,就捏着他的脖子将之提到了空中。 “不好!”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早已感知不对,只是没想到擎苍如此不顾前辈风范,如此简单直接的出手,于是想要动手救人。 就在这时,张天根和东溟臣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东溟臣看她们一眼说:“仅凭你们二人,就算动手也救不了他。” 解红妆头顶突然出现无数把长剑,干净利落朝着东溟臣刺过去。 她毫无顾忌的出手,毫不保留的救人。 闻人立雪朝着张天根探手过去,她掌心红丸大盛。 只是可惜,她们面对的是夜尊者和神仆。 修行道上赫赫有名的杀手。 张天根在闻人立雪的手腕和脚踝四处各戳一指,几乎是瞬息之间的事,闻人立雪四肢爆出四团血雾,整个人瘫软在地。 东溟臣避开千把长剑,一掌拍在解红妆的小腹上,解红妆被真元贯穿内府,几近魂飞魄散。 但东溟臣至少留了一手,因为解红妆的父亲是解苍山。 李长风目眦欲裂,眼泪夺眶而出。 擎苍冰冷的目光看着李长风说:“你让我感觉到了威胁,所以我必须要让你绝望,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无法修行!” 下一刻,他的一只手伸进了李长风的肚中。 李长风感觉到一股破坏性的力量撕破他的身体,直抵丹田。 那股力量足以毁灭他,可擎苍并没有这么做。 杀人容易,但不解恨。 那力量就像一把尖刀,势如破竹般涌进丹田,摧枯拉朽的将之撕裂摧毁。 丹田下是神照。 李长风瞪大了眼睛,他忽然看到神照的太阳黯淡了下去,雪山崩塌,河水倒流枯竭,整个神照一片死灰之气,连那尾锦鲤也被掩埋在雪山下,树木枯竭大地龟裂,山河逆流白日消失。 李长风的神照,被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