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汝三水没和任何人商量,独自一人以阴形离开,翻山越岭,至午后申时三刻,方到达应天府。 白鹿剑从梁家手中到达汝三水手中,以梁荆所说,是白家人的意思。但此时此刻汝三水明白,当时那书信背后的人,是陈林生。也就是说,陈林生在白家,有一个权力不低的内应。 从那时起,他们不断骚扰梁家,让白鹿剑成为烫手山芋,又旁敲侧击地让梁家把剑送出去,就是要断了梁家的生机,也断了汝三水的牵挂。 陈林生下了好大的一盘棋。他死了,这局棋还在继续,这最后白家的一步落子,就是为了让梁家覆灭,让自己走火入魔,成为他大杀四方的助力。 汝三水曾经杀过夜神教一个姓周的宗主,那人临死前求生说,另外两个宗主,一个在湖州,一个在信州南。湖州的那一个,经过证实,就是在颖州城外安阳山上,死在汝三水手上的那个。 信州的那一个夜神教宗主,汝三水本以为江白两家的镇压有效,没有铲除也已经逼走。但现在她怀疑,剩下那个宗主,就在白家人当中。 至梁家,汝三水请见家主梁荆,听说是汝三水到访,他很快便亲自迎出来。 梁荆请她到会客厅室一叙,汝三水哪还有心思坐下聊,边走边和梁荆讲清楚了始末。 家宅只三进三出,一进之后,梁荆停下脚步,站在天井中。 “我们自认堂堂正正,没有做过任何奸邪之事,为何要逃?” 汝三水:“现在不是你们自认清白就能解决的,他们认定了是你们,无论再怎么辩驳,也是你们,梁荆你明不明白?” “逃,就是坐实了罪名。我愿意以死自证清白。” 迂腐!汝三水气急揪住梁荆的衣领:“我放弃梁守来救你,你说愿一死?” 梁荆神色动摇,许久之后,他说:“请你带走内人和阿宝,保梁家的血脉,我与其他人不会再离开。” 此时夫人抱着孩子,走进天井,看着梁荆:“我陪你。” 梁荆:“你要违逆我?” 阿宝此时已经大了,在蹒跚学步的年纪,带着好奇的眼神看着汝三水。 夫人把阿宝放进汝三水怀中:“嫁夫随夫,我哪敢违逆你?一直以来,你的意中人也不是我,我更是做什么都不对。可事到如今了,我只是想陪你一起赴死,你不愿意,我也要留下来。” 阿宝觉察到气氛不对,挣扎着想回到娘亲怀抱,挣扎不得,咬着手指头哭起来。 汝三水看他们实在僵持不下,这样耗下去,明日一早各世家就要杀至门前。 她想着不如去拖延时间,好让夫人劝梁荆一同逃难。突然听见墙外纷乱的脚步声,梁宅被兵马包围住了。 汝三水瞪大了眼,怎么会这么快?他们是以马行路,绝不可能追上她。难道原本就在太平府设下了人手,收到信鸽后就动手? 两边都不是罪不可赦之人,汝三水不知该不该为了梁家,屠杀门外的围兵。 汝三水抱着阿宝,安抚地摸着他的头顶,对梁荆说:“对不起,那些世家子弟,我不想杀。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是把你错当做了敌人,不是蓄谋害你们的人。” 梁荆也听到了动静,向汝三水作揖:“若梁荆身死,请求诛杀蓄意谋害之人,为梁家报仇。” 汝三水顿首:“我会的。” 她说完,身形一展,飞上房梁。她抱着孩子,越过包围,踏着别家的砖瓦离开。 她离开太平府,用魂雾做绳,将阿宝绑在背上,顺着来时的路向回赶。她还想救梁守。 酉时末,汝三水逢上了各世家的队伍。 她站在队伍前方,领头的马车上坐的应当就是白子楠。 婢子妍儿挑开车帘,白子楠果然坐在车中:“你这是要与我们为敌?” “我知道我若为梁家开脱,你们定是不会相信的,现在我只要一人,你们就可以继续前行。” 汝三水向囚车走去,被持剑者包围,她依旧一步一步地向着梁守走去。 拔剑包围的人越来越多,汝三水冷言:“你们如果想走,我也不留你们哪一个。如果你们一定要挡在这里,你们哪一个,我都不留。” 不见有几人退,汝三水取出怀中鲜红的骨埙,一曲高亢破空。 埙音最早是她用来调动自己心绪,好支配魂雾的,如今她愈发熟稔,用不着它,埙便只拿来扰乱别人的神智。 那些人纷纷抛下剑,痛苦地抱头。汝三水拔出后腰弯刀,高高跃起,一刀劈裂囚车门。 梁守也受到埙音的影响,脑袋也是欲裂之痛,但求生欲支使他,从囚车中奔出,一把抱住汝三水。 白子楠在马车中,突然看到姜文矜低着头,双目无神,口鼻间隐约萦绕的,是一股股黑色的烟雾。 他喊了一声,她仿佛没听见,只是站起身,向汝三水的方向走去。白子楠震惊地说不出话。 汝三水背着阿宝,带着梁守,挑断阻拦之人的手脚筋,一路突出重围。 突然感到有一股阴戾之气袭来,和汝三水的体质极其相近,汝三水居然慢了半拍反应,猛然躲开之后,却见是白子楠的那个婢子。 数招交手之后,汝三水确定她只是一个失去控制的阴物,应该是受到埙音的外力影响,突然爆发。 她不想多缠斗,转身抱起梁守,魂雾陡然弥漫。待众人视野再次清晰,汝三水早已不知去向。 晚间,各世家扎营在旷野。 白子楠在帐前鼓瑟,瑟音淙淙,情传四野。 他第一次见到妍儿时,他便和她在众人面前,琴瑟和鸣。 妍儿她一直以来,只用一个白玉兰花样子的白玉簪,都不曾换过,他昨日还准备了一个点翠簪子,想送给她。 姜文矜从帐中出来,走到白子楠身后:“文矜服侍少爷睡下。” “是你,对不对。” 她把白子楠推进帐中:“文矜今晚就要离开,人都被调走了,而鼎里的熏香,足够少爷睡到天明不能醒转。” 白子楠重复道:“在白府探查到的阴物,是你。第一次在江家出现阴物的那一次,我也正好带着你拜访梁家。” “对不起,少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你又究竟是为什么……” 香炉中升起缭绕的烟雾,姜文矜扶着白子楠,坐到床榻上:“我是来刺杀秦王的。我应该死在秦王的床榻之上,而他死在我旁边。” “是我妨碍了你,是吗?” 姜文矜:“对不起,子楠,我还有我心系之人。我得回去。” 姜文矜放下床榻上的软帐,把香炉端到榻边。 白子楠抓住姜文矜的衣袖:“妍儿,我可以接受你,只要你不回去,留下来。” 白子楠开始头晕,他皱眉,用力甩头。 “我掌控不了我的魂体,加上今天,我已经是第三次失控了。我想活,不回去,就是死。” “留下来,求你。” 姜文矜拨开他的手指,非常轻易。她将那轻纱帐拉过,掩在他的脸上,隔着纱帐,中指抵上他的唇:“嘘——” “回来!” “你不能走,你回来,回来!妍儿!你回来!” “姜文矜!回来!!!” 他从榻上跌下来,手中还紧紧握着那软帐:“妍儿……你回来……回……来……” 簪赠发妻,是妾室和续弦不能有的待遇,可是如今簪子送不出去了。 他掀翻了桌子,猛然从轮椅上跌坐下来。他紧紧攥着那根簪子,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 “你要去找你的心系之人,那我呢?我是什么?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