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脆弱将死的人类是秦正的父亲,尽管之前有想象过他父亲会是个什么样子——跟秦正一样有张美到失真的脸,或者眉眼很相像,或者都有个好看的下巴。?要不然就给人感觉气质相像,一样矫健利落的身形,一样温文和煦的笑容,就算拧眉也会像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总之应该跟秦正差不太多才对。 事实上,两个人完全没有可比性。如果说秦正俊美如男神临世那般不真实,那么他父亲就是人世间随处可见的人类,走到人堆里都不会引起注意的平凡,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到底是白荆救错了人,还是他眼睛出了毛病?这几天以来,凐为此感到深深地困惑。 实在忍不住去问了白荆,说出心里的困惑,得到的却是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还有一句:“您为何不直接去问殿下呢?” 特别想问的时候,秦正在修炼中迟迟不醒,现在他醒来了,却又没那么想知道了,心情就是这么无常。唯一没变的,是对秦正的艳羡,羡慕秦正有个病入膏肓还对儿子念念不忘的父亲。 看到秦正的父亲凐很快便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拥有永恒漫长的生命,强大到令灵魂战栗的实力,如坚冰一般透着寒气的冷漠,仿佛不知什么是家人温情。恐怕永远都不会有病重将死的那一天,而他永远不会有机会作为儿子去担心父亲的那一天,想侍奉床前的机会……永远不会有。 秦正来回踱步,没走几步就望向在窄床前忙碌的身影,急切地盼望欧里斯和斐兰快点结束检查,在他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终于看见欧里斯用白布遮盖了父亲胸口以下的部分,斐兰也放下手里的检查器械,揉起酸痛的脖子和肩膀。 “斐兰教授,怎么样?” 听见秦正询问,斐兰转过脸来疲惫地说:“他……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本想如实告知,涉及到一系列医学专有名词,担心秦正会听不懂,于是换成容易理解的话。“肺叶坏死的很厉害,肝也在坏死,胃萎缩且有穿孔并发腹膜病变,还有肠也有问题,双腿也泡烂了……”腰部以下肿烂的惨不忍睹,斐兰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秦正心口一窒,常人得了其中一种只能绝望等死,这么多种重病居然都集中在了他父亲一人身上。 斐兰察觉出秦正情绪上的变化,长老只说了这个神秘人对殿下来说很重要,却没说是谁,顾不得多想赶忙说道:“抱歉,我没有说不能治,只是以现在简陋的条件做不到有效的治疗,我们所能做的只能帮助他缓解痛苦,不让病情继续恶化下去。” 欧里斯接过话说:“他太痛苦了,喂了一点麻醉剂让他好过点儿,起码睡着以后不会感觉到疼痛。如斐兰所说,这里太简陋了,如果您许可转移,我们会尽快把他送去医疗院接受进一步治疗。” “我有治愈……”秦正皱眉,他不想刚见到父亲又要分开。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欧里斯打断了秦正未说完的话语,遗憾地看着他。“我的殿下,治愈卷轴不是万能的,疾病和创伤不一样,比您想象的还要复杂很多。”心里叹了口气,不了解医学的人都会这么想,这种事见得多了。如果治愈卷轴什么病都能治,还用他们做什么?医学也用不着再研究了,要么靠毅力和运气撑到病情好转,要么找口棺木躺进去,静静等待回归神祗的怀抱吧。 秦正望向躺在窄床上父亲,情不自禁走了过去,轻轻抚摸那极度消瘦又憔悴的脸,又帮着理了理头发,好一会才说:“帮我拿把剃刀和一些清水,我想让他体面些。” “好的,我这就去拿!” 斐兰应道,急匆匆地往门口走,开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你来这里做什么?出去!”低声训斥着把来人给推了出去。 “导师,是白长老叫我来找殿下,而殿下就在里面……”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尴尬地说道,手指还指着合上的大门,像在强调又像在辩解。 “不管谁说的,总之你不能进去,医疗间是我和欧里斯那家伙共有的地盘,这里不欢迎你,我不会让你踏进去半步!既然你来了我正好有事要交代给你去做,去拿把锋利的剃刀,还有一盆清水,别忘了软化剂什么的……你还愣着干嘛?” 斐兰夹枪带炮地训斥,年轻人一下子怔住了,无辜地打量了导师几眼,小声说道:“导师您的胡子刮得很干净,也不可能是欧里斯教授,他从来不在神圣的医疗间里刮胡子,是不是长老救回来的神秘人?他是不是病得很重?”他越往后说,深棕色的眼眸愈发明亮。 “这个你别管,快去拿!” 年轻人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拿东西去了。 “身为导师,不能对贾曼斯好点吗?他不但是你的得意门生,还是个十分好学又谦卑的好孩子。” 听到声音斐兰这才发现白荆靠在墙上看着他,愣了一瞬,说道:“不,我不这么认为,”忍不住对天花板翻了一记白眼,“我对他实在是烦透了,连名字都不想提起,他让我智商受到严重的侮辱。”最好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你这是嫉妒。”白荆嘿嘿低声笑道。 斐兰摊手说:“或许是吧,我承认他是个医学天才,但也是个蠢货,总之我不想看见他。” “那正好,我打算让贾曼斯离开这里,作为一名忠实的仆从,相信他在我们走了以后能够照顾好殿下。” “啊哈,把他弄走吗?太好了!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不过……您确定殿下不会被那个惹祸精给逼疯?” “年轻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和你我不同。” “但愿殿下会喜欢他。”斐兰不抱任何希望地说。 这时候,去而复返的贾曼斯捧着托盘,上面放置着剃刀、梳子、几块面巾、软化剂还有一小盆清水,发现白荆也站在医疗间门口,恭敬地颔首示意,然后把托盘递给了斐兰。 “不许进来。” 斐兰警告了贾曼斯,用屁股顶开门挤了进去,把东西端到秦正身边放下,然后拉着欧里斯去旁边的休息区,对凐颔首施了一礼远远地坐下了,接着小声给欧里斯说贾曼斯要离开的消息。 凐坐在软椅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秦正把面巾放进水里弄湿,拧干之后轻轻帮他父亲擦拭脸部,拿起剃刀把长而凌乱的胡子割短,给所有胡须生长的地方抹上软化剂。秦正等待了片刻,再次拿起剃刀小心翼翼地开始为父亲剃须,每剃一刀都用面巾拭去刀上的软化剂和胡渣,有条不紊慢慢剃光了所有胡子。 放下递刀,抽了一条干净的面巾用水弄湿,拧得半干擦拭脸部残留的软化剂,看起来邋遢的脸庞变得光洁、干净,人也显得精神很多。看到盘子里还有梳子,心下不由感激斐兰的细心,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向凐望去,歪了歪头示意让他过来。 凐愣住了,显然没有料到秦正会找他,秦正接着又示意了一下,这才抱着满腹疑问起身走了过去。 “帮我一个忙,洗头对于水武来说很简单吧?” “你,让我给你父亲洗头?”凐疑惑地问道,心里莫名地感到有些慌乱。 秦正说:“是,我扶着我爹,一只手洗起来不方便。” 凐躲开秦正注视而来的目光,僵硬地点了一下头,按捺内心的紧张和一股无法明说的愉快情绪,引动了水盆里的清水。 一条两指粗细的水流在凐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像条水蛇在秦固凌乱的发间钻来钻去,所到之处污垢尽数被水蛇吞进肚中。渐渐地,晶莹透亮的蛇身变得浑浊不堪,而秦固那有些脏污的头发也随之清洗干净了,水蛇完成清洗任务之后钻进水盆,再度变成一盆死水。 秦正拿起面巾打算帮父亲擦拭湿发,谁知凐直接把湿发中的水分统统吸干,无数水珠凌飞而出,最后在他掌心出凝聚成一团水球,最后扔进了水盆里,没溅出一朵水花。 ‘啪!啪!啪!啪!’ 寂静的医疗间里突然响起掌声,凐和秦正同时扭头,只见欧里斯和斐兰不知什么时候中断谈话,站起来不住地拍手,脸上还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欧里斯笑着看了一眼斐兰,歉意地对秦正说道:“抱歉,我们太兴奋了。” 斐兰搓手说:“对于我们来说,像是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歉意地笑了笑,觉得有点不妥迅速收敛了笑容。 秦正对此倒是无所谓,凐的脸庞有些微微泛红,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对秦正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步伐极快地离开了医疗间。 谢谢?秦正感到莫名,心道,应该是我向他道谢才对?他脸红什么?想了半天没理出头绪,只好摇摇头拿起梳子帮父亲梳顺头发,用皮绳束好,轻轻搭在那瘦出骨形的肩上。 原本活得不见天日、受尽折磨的秦固,不知道念念不忘了两年的儿子此时就在他身边,而且经由儿子的双手重新恢复了体面。 “我答应转移,”秦正走到欧里斯还有斐兰面前说:“尽快把他送去医疗院接受进一步治疗,他现在躺着进去,我希望能看到他走着出来。”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拳头不由地在袖中握紧了,他迫切的想要从白荆口中了解,父亲到底在侯安手上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