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风在前面领路,与李玄一起转过河边一座高丘。 此时月色正浓,如一汪洁净冰水,轻轻柔柔洒落在丘山林水。野鸟倦了,蜷缩在高枝上低声呢喃,高丘后面的一片枣林旁,篝火忽明忽灭,十几个汉子围坐着,轮流举坛饮着陈年烈酒。酒,之所以被成为琼浆玉液,皆因可以助人抒发遣散愉悦、悲伤之情。酒香阵阵飘来,与枣林枝叶初发之清新气息混在一起,竟让人心醉。 夜半寂寥,有些疲惫的李玄见到眼前景象,闻着酒香气息,竟不能自制地兴奋起来。 屠风与李玄现身,篝火旁有人‘呼’地站起来,喝道:“谁?”屠风大踏步走到篝火旁,很是兴奋地摆了摆手,沉声道:“大家快看看谁来了!”喝问之人迎着火光看了看李玄,惊喜道:“是帮主来了!哈哈......看来白日间在河畔救治难民的侠义之人果然是帮主......”其余人闻言,也都纷纷站起围了过来。李玄被诸人围在中间,听屠风满脸欢笑道:“大家快快拜见帮主啊!”诸人闻言,俱拜伏在地。 李玄见过众人,竟一个也不认识,待细细相问,才知这些人原都隶属天神帮龟蛇坛。 要知在沈无惧掌管天神帮时,龟蛇坛坛主是臭名昭著的包林,而到了黑云逸掌管天神帮,作恶多端的包林被沈无惧诛杀在洛阳道上,所以后来黑云逸便将龟蛇坛划归给了米烟客,到最后沈无惧夺回天神帮大权,临终时委托李玄掌管天神帮,日渐式微的天神帮才又有希望步入风生水起之势,如此变故在江湖帮派也算不多见。 可随后在陈氏别院那夜,林东图与黑云逸偷袭诱引李玄,李玄仓促中去救被掳走的唐冰诸人,几经艰难虽将阿莹、白寒冰诸人救出,却在不老洞天山顶被风行雨的阴阳铁头蜈蚣袭成重伤,其后虽被蒙面苏飞烟救下,却从此与天神帮众失去联络。 也就在这期间,离开无尘山庄的右使白寒冰和阿莹,分别在江湖上将天神帮各坛收拢归位,并在大力扩张实力的同时做了重新整顿,直到后来李玄与凌珑赶来参加泰山大会,才与天神帮几位坛主有过短暂的相聚,但那次相聚也只仅限少数几人。 所以他对天神帮原有旧部和新入帮的帮众,到底谁是谁又归属那个分坛,知之甚少。 李玄将诸人扶起,见他们个个相貌迥异,干练之装束下均透着精悍霸气,虽对自己毕恭毕敬,却隐隐透着不俗的气质,心下暗暗称奇:“我观眼前这几人举手投足,顾盼之间流露出的神情气质,丝毫不弱于帮中的道人素风、肖中行、花蝴蝶诸人......若屠风先前所说属实,他们不愿追随花蝴蝶投靠瓦岗寨,倒也合情合理。” 诸人礼毕,喝问之人请李玄到了篝火旁,余人都围坐上前,纷纷说着别来已久的话。 一个身穿麻布白衣的汉子见插不上话,抿了抿嘴唇,拿起先前诸人轮流饮酒的酒坛,端起来正要对着坛口畅饮,在旁的屠风拍了拍他道:“帮主在这里,岂能无礼。”说着,满脸堆欢,端过酒坛双手递给李玄,恭恭敬敬道:“大伙儿日盼夜盼,终于见到帮主您啦......嘿嘿......看来咱们这些日子没有白受流浪之苦啊!帮主,兄弟们见到你就算是找到家了。自此后,你要带着咱们在江湖上扬眉吐气啊!” 李玄听他说得豪气动情,心下感动,不由热血澎湃,接过酒坛举了举,郑重道:“诸位虽然归属天神帮,但我却一直不识,惭愧!既然大伙儿心中还存着天神帮三个字,咱们就先不论从属,以兄弟相称如何!”屠风重又拜倒,喜道:“既然帮主如此器重,就请喝一口吧......不过,这里实在没有他物,只能以兄弟们适才饮过的残酒敬您了。”李玄哈哈笑道:“说什么残酒,都是好男儿,哪会有嫌弃之心。” 风缓缓掠过,枣林哗啦啦作响。月色飘忽,大地流银,酒坛中的酒散着诱人的香息。 李玄说着,端起酒坛对着坛口便饮。岂知他才张开嘴凑到酒坛坛口,酒坛中突然窜出一条红色小蛇,‘哧’地一声,咬中他的舌尖。李玄大惊,舌尖钻心之痛袭来,甩手丢了酒坛,指着屠风道:“你......你......”连说两个你字,发觉自己很难说清一句话。屠风诸人见李玄被蛇咬中,面现喜色,纷纷跃起将他牢牢围住。 先前呼喝之人见李玄捂着嘴,脸色苍白茫然地看着诸人,冷冷道:“恭喜李大帮主和咱们小娇蛇儿接吻成功了啊!”屠风缓缓自腰间抽出亮银窄刀,森森笑道:“月明星稀,篝火暖暖,既然帮主献了初吻,今夜就算你的洞房好日子。武兄弟,你带人到河边把船烧了,嘿嘿嘿,烧完了将那女的尸骨捡出来,与帮主合葬在一起,圆了他的初吻之夜。”他身侧一个黑袍汉子答应一声,带着三人往河边而去。 李玄虽然已百毒不侵,但并非对疼痛没有感觉,此时舌尖剧痛冲得他脑际阵阵眩晕。 他暗暗运气,将舌尖蛇毒逼了出来,同时故意装着承受不住疼痛的样子,微微摇晃。 屠风言毕,喝了一声道:“大伙快快将他乱刀分尸了吧!”飞身扑了上来。李玄见屠风当先飞扑而来,尽管招式猛恶,一刀劈来,腋下已露出破绽。此人武功不过如道人素风相当。李玄暗道:“原来这又是个陷阱。”他虽痛却不慌乱,抬手凌空一点,‘嗤’地一声,一缕劲气射中屠风腋下。屠风岂能想到李玄被当世位列第三的‘赤炎’毒蛇咬中还能出手反抗,只觉的腋下剧痛,半身麻痹,狂吼一声跌倒。 先前喝问那人也没想到李玄被毒蛇咬中舌尖,仍能负隅顽抗。他见屠风向后跌倒,口中狂喷鲜血,眼见不活,惊惧不已,喝道:“小子被鬼神附体了。”连连呼喝,取出一个竹哨,嘘嘘吹了起来。余人见屠风的样子,倒不畏惧,纷纷亮出兵刃旋即攻到。霎时间,一柄夺命砍刀,一把镔铁鬼牙锄,一对鎏金判官笔、一柄丧门夺魂剑,一条七尺西瓜锤,一双阴阳鬼头刀,一对烂银钩狂舞而至,上下翻飞着。 俗话说,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可是虎要看是什么样的虎,而狼更要看是什么样的狼。一只病虎自然招架不住一群狼,可是一只猛虎若面对一群狼崽,结果自然而知。 以武功而论,屠风诸人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群狼崽,而已成为绝顶高手的李玄何止是一只猛虎,简直是一条龙,一条可以穿云载雨,纵横四海,无敌天上地下的神龙。 李玄一招击溃屠风,舌尖疼痛渐渐减轻,心念数转,已明白自己因服食过鸡冠巨蟒精血和回天神丹,百毒不侵之下每催力发功,毒性疼痛便随之散减,这就好比有些醉酒之人喜欢唠叨,其滔滔不绝时亦为将酒意挥散出去。明白这点,他出手时更不犹豫。 锄来笔往,剑旋刀砍,飞锤绕颈袭来,银钩勾击下盘,对方七人窜高伏低呼喝不断,招招往李玄要害攻来。李玄长啸一声,身形嗖地拔起七八丈,凌空飞落之时,忽忽连拍八十一掌。这八十一掌绵绵不绝,似幻似真,似虚似实,端是不可捉摸。 人多力量强?绝对要分何时与境地! 对方七人见自己狠辣招式瞬间落空,眼前却掌影乱飞,不由大惊,齐声呼喝道:“呼延通,你奶奶的呼哨个不停......你的蛇祖宗来了没有......”就在他们惊呼声未落时,彼此猛觉胸口如被重锤击打,惨叫声中,纷纷向后飞去,正好落在地上蠕蠕而动之物。先前呼喝之人呼延通见七个同伙被李玄一招打败,脸色变得蜡黄,后退几步,又见跌倒的同伙恰好落在自己召唤来的群蛇中,更是面色如土,牙齿咯咯作响道:“风紧......咱们赶快扯呼吧......”此时,手持夺魂剑的汉子已被群蛇缠住咬中,满地翻滚道:“看来咱们这趟买卖赔了,早知如此咱们就不贪图钟......给的小利小惠了......”呼延通点点头,见李玄如天神般冷冷地看着自己及身后凄惨不绝的同伙,嘘嘘吹了几声竹哨,令群蛇退下,同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捣头如蒜道:“请少侠饶命......我这有解药......你饶了我们吧!” 一阵风掠过,烈酒香息伴着血浆的腥气,与哗啦啦的枝叶摇摆声,惨呼不绝声混在一起,在幽暗的夜中,在意料不到的诡异事中,弥漫在温柔的月下,鲜明对比着。 李玄见对方七人状况极惨,心下早已不忍,更因记挂凌珑的安危,也顾不得对方适才曾对自己施过阴毒招数。冷冷道:“解药不必了,莫说‘赤炎’毒蛇这般小虫,即使阴阳铁头蜈蚣也不曾要我性命。告诉我,谁让你们来害我,便饶你们不死。” 呼延通听他竟然不需解药,惊恐惊愕之余,又听自己性命可保,欣喜之下颤声道:“是钟......”一语未毕,枣林中突然射出一支强弩快箭,恰好正中其咽喉。李玄听见枣林中弓弦轻响,暗叫不妙,纵身扑入林中,也就在这时,呼延通被射死。 枣林中枝桠交错,光怪陆离,翻卷的树叶,呜咽的风声,重重叠叠晃动不停的树影,好似有千人埋伏着,但其实却无人踪。适才射箭之人是谁?他为何要杀人灭口? 李玄暗暗奇怪,飞身出林见呼延通死在地上,同伙七人亦被后退的群蛇撕咬成白骨。 事出诡异,容不得细细思量或追究林中到底是谁!他挂念凌珑安危,便往河边奔去。 河边空空荡荡,不但先前蜗居在搭棚的难民没了踪影,连那些病重的人也不知去向。 不过,令李玄欣慰的是河面上的木船还在。木船仍在?李玄欣慰之余,暗暗奇怪。他见木船上灯火昏黄,与自己离开时并无不一,正打算飞身跃上木船,却发现见明亮月色照耀的水中漂浮着三个人,走近看了,见是被屠风派来烧船姓武的三人。 他们死了?而且浑身并无伤痕!李玄不敢再往深处想,飞身跃上木船,打开舱门,见船老大俯卧在地上,早没了气息,而其余的船工也都横七竖八的死在木船各处。 但愿凌珑无恙!李玄唤了几声凌珑名字,并无人应答,急急推开凌珑歇息的船舱,只见床铺被褥凌乱,哪有人踪!他正惶急,忽觉木船剧烈摇晃一阵,往下游飘去。 这里河流虽然流速缓慢,但木船若是失了控制,还是极度危险。李玄飞身跃上甲板,见皎皎月色下,两岸青山不住倒退旋转。原来木船的船舵不知何时被人摘下丢掉。木船没了船舵就好比人没了眼睛。李玄使出千斤坠身法牢牢站住,脑际急急思索脱身办法。看来跳入河中是最好的办法!但是破坏木船之人不会想不到这点。 此人事事料在自己前面,看来是个心机高手!他为何要算计自己,自己与他有冤仇? 河水浩浩荡荡,尽管奔流不急,但流势依然令人不安。此时,木船没了舵手掌舵,已横竖不定的旋转着往下游冲去。眼见即将经过的是一段乱石河道,李玄若飞身入水,极有可能撞在石头上。但若不入水,再往下游去便是激流飞射的更险河段。 看来这正是对方料定他不能跳船的理由了!在船上是死,跳船也是死,这真到了两难却必须选择的境地。李玄正犹豫着,忽听‘彭’地一声,失控的木船撞在暗礁上,一阵剧烈摇晃,船身更加不稳。如果说早先经过黄河孤岛时,是险中有险的话,那么如今已是险中有恶。一阵巨浪拍来,木船开始摇摇倾斜,河水灌入船舱。 李玄不再犹豫,趁月色明亮,瞅准一块露出河面约有蒲团大小的礁石,纵起身形,飞跃过去。他人在空中,木船已往下游流去,‘蓬蓬’连续几声,木屑四散飞扬,船身已完全倒入水中。若再犹豫半个呼吸,只怕连选择飞跃落脚之地也难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