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又名季室山,因是夏禹王第二个妻子涂山氏之妹所栖之地,更有后人筑庙膜拜,故而得少室之名。 此山山势陡峭峻拔,计有高峰三十六,因其形似簇拥之旌旗,更似剑戟之罗列,绵延起伏,拔地而雄起,逶迤延绵。有人形容它如狮虎蹲坐,形态威猛,如龙凤翔飞,啸腾蜿美......少室山巍峨不凡,山峰参差错落,峡谷纵横跌宕,极具造化绝美。不过,尽管少室山壮美,但真正让它闻名江湖,声威赫赫的却是因为山北五乳峰下一座武学渊源的寺庙,少林寺。少林寺依山而建,几经兴衰,早已是江湖习武之人的梦寐圣地。 李玄见翱风鹏鸟飞抵少室山半腰处的空旷地,盘旋几圈,缓缓落下,心下暗道:“已到了么!”他飞身下了鹏鸟,环顾四周,只觉得空寂如梦,似能听到山树草石的呼吸之音,更因夜色遮蔽,总觉万物如幻,好在他内力修为已极高,辩之不难。 只见空旷地约有七八十丈范围,几株华盖亭亭的古松,高洁巍然,如闲士圣人,随意随心的伫立在形状各异的巨石之间。空旷地并非没有茅舍居屋。沿着一条碎石小路前行,转过一些些低矮的落叶植被,可走近一座由山石搭建成的前后庭院。 小院似乎置身世俗之外,在月色覆盖下,在万籁俱静之氛围中,似与山与流云与微漾的林海,与清冽的风融为一体。 李玄陶醉其中,虽挂念唐冰,却又不忍打扰如此安静的寒山夜。就在他静静伫立,思绪静谧之时,突听一个温柔且静稳的声音,缓缓问道:“何人夜入寄居野屋?” 山风隐隐,天地浑浑。咋闻人声,谁人不惊? 李玄闻声吓了一跳,环顾四周,不禁惊异。他此时内力修为非同凡响,莫说有人轻声相问,即使百丈之内有人呼吸,也一定逃不过他的耳朵。但此时听闻有人问来,自己竟预先不知,且还分辨不出对方身在何处!难道这人的内力修为到了浑然之境地。 他听此人声音不是雨姊姊,更不是唐冰,便整了整衣衫,朗声道:“晚辈李玄,因有朋友寄身此处,所以才贸然拜访。如有惊扰,还望原谅。”那人闻言叹息一声道:“原来你就是唐姑娘梦里梦外,一直念念不忘的李玄!”李玄听她如此说,大喜道:“雨姊姊呢?冰儿她好了么?她......在哪里?”心下激动,说话竟不由自主磕磕巴巴起来。那人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激动心情,却不为所动,淡淡道:“往前三十二步,左转九步,再往前六十二步,一路千万莫回头,你便可见到她。” 李玄点点头,按捺着激荡的心情,依言而行。但他才踏出第十三步,突觉脚下松动,吃惊之余,双臂一振,平地掠起,低头看时,不免吓了一跳。原来适才踏下之地竟然涌出七八柄尖刀。这些尖刀闪着阴寒的光芒,且都刀尖向上。若非他反应敏捷,必不会逃过刺穿脚掌的厄运。难道此处是个陷阱?李玄跃起,人在空中,哪容得再三思索!他双腿凌空摆动,向前滑过七八丈,才要落地,忽觉左右两侧的低矮植被中‘呼呼’两声,各刺出一柄长矛。长矛被漆成黑色,夜色中极难分辨。他低喝一声,见状并不慌忙,双袖一卷,恰好卷住左右双矛矛尖,双臂巨震中,‘咔咔’两声,长矛折断。与此同时,他借着一顿一挫的力量,飞身跃起。 他再次跃上半空,问道:“前辈因何暗算于我?”声音在山谷回荡不绝,却再不闻适才那人回答。 李玄落地,稳稳站住身形,心下疑惑不已,但又无计可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引自己踏动机关?但当他扫视了一下周遭,不由大吃一惊。如今他身处之地,虽与适才不过十几丈距离,却情势迥异。他的左侧原本是一株高大苍老的古松,此时却变成了三五块叠加在一起的巨石,而右侧本来是一些低矮的植被,此时不知为何,已变成深不见底的悬崖。是自己看走了眼,还是这些物事会移动? 难道出现幻觉了! 李玄怔怔在原地,不敢轻易移动,尽管前后情势仍没变,但若自己再走出一步,会不会踏空落崖? 他心念斗转,除了在思索对方为何要引自己坠入机关迷阵,脑际更在急速搜寻有无破解眼前情势之法。诸葛亮乱阵,正反颠倒阴阳八卦阵等奇异阵型一一掠过,竟然全对不上号。 李玄回首目测了一下来路,心道:“如今,我前进不得,难道就不能倒回去么?”思毕,他提气倒纵,连续发力两次,途中分别避过飞锁、羽箭、连珠飞蝗石、倒刺陷阱四种机关,果然回到了原地。但他刚刚站稳,忽觉四周情势复归之前。这真让他迷惑起来!心下正纳罕,却又听先前那个声音缓缓道:“你武功不错,竟能以宝源神功混合似是而非的云魔剑法,闯过八荒八卦奇阵,可真是当世少见!” 原来这个奇幻迷离的阵型唤作八荒八卦奇阵! 李玄听了,惊异之心更甚。暗道:“她只见我几个纵跃,便能看出我修习过宝源神功,以及被胡大侠和石婉柔合力再创造的云魔剑法?这人是谁?她到底要作甚?”微一沉吟,他忍不住叹道:“您好眼力,但到底是何用意,竟引我误入歧途?” 那人听他言语有责怪之意,不恼不喜,淡淡道:“引你入歧途?哼,你太心急了。” 李玄闻言奇怪道:“我哪里有心急了?”那人道:“你第十二步与第十三步合二为一,这才踏中机关,难道不是心急么?”李玄一怔,细细一算,果然如她所说,心下顿时释然道:“确是晚辈着急了。”那人又道:“既然明白,你还愣着干嘛?唐姑娘已醒了。嗯,你或许不知,她每天只有一个时辰可以开口说话,你若错过了,只有等到明天这个时候了。”李玄一听,急忙相谢,却不敢再心急踏错半步。 月色隐隐,古树婆娑,他按照那人指点的步数走去,果然望见了两扇半掩的木门。 推门而入,室内明亮如昼。李玄见木床上坐着一个人,正是自己时刻挂牵的唐冰。 唐冰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突见李玄推门而入,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神情如春水荡漾,欣喜、惊叹、欢悦、茫然......种种神情糅合在一起,最终化成一波明艳笑意,问道:“玄哥哥,真的是你吗?我难道又在做梦......我又开始做梦啦......你别走,我可不想这个梦再次醒来......”李玄望着唐冰憔悴的样子,心下一酸,叹道:“冰儿,你没做梦。我已来了。我带你走,我不要咱们梦里见。” 风入室内,烛火恍惚,二人四目相对。 唐冰闻言,怔了怔,霎时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哽咽道:“你果然来了。玄哥哥,我将你盼来了!”二人拉着手,看着对方,眼睛不眨,良久不语。过了半晌,唐冰才‘扑哧’一笑道:“你怎么总是看着我,我是否变得又老又丑?” 李玄摇摇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唐冰,爱怜道:“你没变,没有变,你还是冰儿......若说变了呢,就是变得让我越来越牵挂,越来越舍不得你在江湖中受罪。” 唐冰闻言,眼圈渐渐湿润起来,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长叹道:“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对我这样好。唉,玄哥哥,若是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你,你还会这样牵挂我么?”李玄怔怔片时,轻叹道:“莫对我说这样不吉祥的话,这次我找到你,便是让你不要再离开我。”唐冰叹息一声,道:“我不说了,我也不想再离开你。” 李玄试了试唐冰的脉搏,发觉她仍极度虚弱,不禁暗叹,问道:“那位奇人是谁?” 唐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玄哥哥,你怎知我在这里,我怎么生了如此怪病?” 李玄见她满眼迷茫,便将如何在冰火山顶救下了她,又如何遇见水姊姊三人之事,简略的说了一遍。待见唐冰仍一脸茫然,便问道:“你不记得你是如何被丁乾坤拿住,又怎样被关在‘听云居’了么?”唐冰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脸色却突然大变,捧着胸口痛苦呻吟几声,竟昏晕过去。李玄大惊,呼喊着正要给唐冰输些内力,却听那人声音响起:“莫要动她。一个时辰到了,她自然会昏迷过去的......唉......世道惶,痴难忘,一叶漂泊,隔山隔水苦相望。这些个情啊,那些个意啊!难道不知,我们生如野花身,在山岗,盛放孤世香,孑然守天涯,痴等乌衣郎,经年目欲穿,累月青丝乱,念念似水,姣姣如烟散,心随风扬,不过是梦一场......”似吟似唱的声音渐渐消失,那人飘然现身。 眼前之人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何时出现在室内。她静静地站在距离李玄丈许位置,像一缕飘然的尘烟,此时若有一阵轻风吹来,她或会在刹那之间,消散而去。 李玄从未想过,有人能给自己如此淡然安静的感觉。他自入江湖至今,也算是相识了许多武功高手。其中,燕无敌像极了一头激情的猎豹,威猛刚烈。风行雨则像是只狡猾的狐狸,诡秘奸诈。丁苍穹好似一条毒蛇,沉郁狠辣。丁乾坤更像一头棕熊,蛮横无情。而如诸葛东方、沈无惧、黑云逸、韩子山之流,顶多算是各具酷毒、豁达、残忍、豪直等个性的前辈。算来数去,也只有石婉柔文武兼备,无论心智气质很难找到瑕疵,最让人倾倒。李玄心知,石婉柔之文非博学多才,是因其性格中独有一种温婉柔顺,淡然真挚的气质,而其武亦深沉万变,刚柔相济,虽不曾出手,但总给人以莫测高深之感。可眼前这人,似乎胜过石婉柔所有。 她一袭黄衫,面容清秀,长发微拢,站在原地,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似一朵开在晨曦中的野花,自然淡淡,从容大气。她一言不发,静静地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高古气质。她尽管有些消瘦,但当秋水般的眸光掠过来时,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忘却‘弱不禁风’四个字,转而肃然起敬。可若你以为她是仙人临凡,待要虔诚膜拜,却又唯恐庸俗风起,一不小心惊扰到她,从此便会失去一切与她相见的机会。 她是谁?难道她是水姊姊所说的那位奇人么? 李玄呆呆片时,回过神来,有些手足失措道:“前辈,啊呀,该要怎么称呼您呢?” 那人明白他陡起慌乱之因。若称呼自己为前辈,或许担心自己年纪尚轻,犯了女性恐老之大忌。若称自己姑娘呢!或又担心不够尊重。看着李玄的窘态,她淡淡一笑,柔声道:“我姓凌,单名一个珑字,是少室山连天峰上的寄居人。你可以叫我凌珑。” 李玄闻言,抱拳致礼道:“在下岂敢以名相称,我想......还是称您凌姑娘为好。” 凌珑见他有些拘谨,道:“以名相称怎的?彬彬有礼虽为君子礼仪,但往往也会成为伪君子的外衣。处世若不愿入乡随俗,纵使君子,也只是古板一块。我久居山中,是化外之人,你若拘谨,倒显得我少了教化。”李玄听她如此说,执着道:“我还是称您凌珑姑娘吧!”凌珑淡淡道:“随你吧。”言毕,上前试了试唐冰的脉搏,闭目片时,才又淡淡道:“她伤势在里而不在外。你放心吧,既然我肯收下她,必会让她慢慢鲜活起来。”李玄闻言大喜,又要执礼相谢,却被凌珑挡住,道:“礼仪不可繁复使用,我不太习惯。”言毕,便转身出了石洞。李玄见状,也不便独留在洞中,忙将洞门掩上,跟了出来。此时洞前空旷地上,清冷的月光如水一样洒照着古松和植被,似蒙上了一层银纱,弯曲的碎石路径反射着月光,更像一条漂浮半空的玉带。如此幽静美好的景致,生平难逢,却让李玄有了疑惑。 先前藏在这里的尖刀、飞锁、羽箭、连珠飞蝗石、倒刺、长矛、陷井玄奥机关呢? 怎会霎时不见?难道是我眼花了? 李玄见凌珑出了石室,足下不动,却已在数丈外,心下惊佩。眼下,他除了要相问唐冰伤势到底如何,以及为何不见雨姊姊等等,还想弄清适才机关到底被隐藏在何处。但夜已深,他心下纵有千般疑问,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贸然追赶一个独身女子。 夜寒如冰,但对修习过上乘武功的李玄来说可以无视。他靠在石洞门前,紧了紧衣衫,和衣而眠。如此过去了七八日,凌珑姑娘除了每日来送些饭菜,顺便察看一下唐冰的伤势,竟再不现身。李玄见唐冰气色一日好似一日,心下欢喜不已。不过,为了避免再次刺激到她,他已不敢再问唐冰因何到了冰火山。眼见到了第十日,唐冰已能下地自由走动。但让李玄苦恼的是,唐冰虽然渐好,却忽然说不出话。李玄心急如焚,一再追问凌珑姑娘,岂知她竟神情淡淡,微笑中,似隐隐有语。 李玄虽感奇怪,却又不能追问太甚,叹息之余,亦无可奈何。夜里,钩月升起,山间起了薄雾。他因心事满满,在洞外翻来覆去睡不着。正感无聊之时,突见百丈外一处陡峭的石坡上,一个轻如狸猫飘逸如仙的身影,正以绝顶的轻功往山顶奔去。 这人是谁?怎看去好似凌珑姑娘呢? 李玄心下好奇,隔着门缝见唐冰正在熟睡,便整紧衣衫,展开轻功尾随那个人影一路往山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彼此横隔百丈距离,宛似追风蝴蝶,在陡直的峭壁上平行飞奔。月夜如银,毕竟所照有限,如此疾奔,稍有不慎,或会摔得粉身碎骨。 少室山峰顶为连天峰,正是嵩山最高最险峻的山峰。起先,李玄还想着不能惊动那个人影。但在悬崖峭壁上奔行片时,发觉若不尽力,必被落下。因而也管不了许多,提足内息,发力追赶。那人似没有察觉李玄追来,我行我素,毫没停歇。不到半柱香时间,二人几乎同时到了连天峰顶。李玄藏在一株古松后面,环顾了一下连天峰顶的情势。只见少室山连天峰顶地势极阔,一大片古松因风吹之缘故,斜斜向南侧生长,而北侧不但少生树木,且极尽孤石耸立之险状。这时候中天月光极淡,洒落下来,远方山峦明暗恍惚,朦朦胧胧,让身处峰顶的李玄竟有种孤世天外之感。如此明月悬照山顶,长风入怀,这人来到这里做什么?她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