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与唐冰见燕无敌已无大碍,便不声不响下了龙虎潭的高崖,急急往枣岭方向奔驰而去。不知多久,二人沿着大河疾奔出二十几里,直至看见右侧密林中若隐若现出一条极其深幽的小路,这才停了下来。此时已近三更天,夜依旧漆黑一片,只有左近宽阔的大河中滚滚流淌的河水偶尔泛动着粼粼白光。风还没有完全停止,懒散的穿过黑乎乎的茂林,发出的低沉声音,好似醉酒后的莽汉沉睡的鼾声。 这个秋夜与往年同日相比,大是不同。难道这将是一场浩大的秋雨来临前的征兆? 李玄看了看身侧的唐冰,见她满头汗水,呼吸颇为喘急,心知这是一路疾奔而来,内息未得到调整之故。他找到一块平坦的石头,脱下衣衫铺上,让她盘膝而坐,缓缓调匀内息。他环顾四周,见密林小路是一条曲折的石板小路,离大河河畔约莫二十几丈,入口处甚是隐秘难寻,而身后宽阔的河面似有一座索桥,不由记起唐冰曾告诉过自己,若见到索桥,过桥后便会看见一大片枣林,那便是枣岭。而自己此时早已经过了河面,现在看到右侧这片茂密的枣林,心知已接近了枣岭。 他折了几根松柴点亮,一面暗暗观察,一面调匀内息,等唐冰恢复后再出发枣岭。 约莫盏茶时分,唐冰一跃而起,将李玄的衣衫递了过来,柔声道:“这般如水的凉夜,你把衣衫给我铺垫了,就不怕自己着凉么?”李玄听她关心自己,心下温暖漫延,微笑道:“你被风恶贼拿住了,捆绑许久,虽得解脱,却本该多多休息,如今因我的事情,陪我急奔至此,我已经于心不忍了,哪敢思量自己受不受凉。” 唐冰闻言,静静地望着李玄,片时才长长叹息一声道:“你待我真好。那天与你分别,我就在想,这么大的山谷,为何在我被道人和书生围住的时候,就不偏不倚遇见了你呢?”李玄微笑道:“这岂能想明白......该是机缘巧遇吧。”唐冰低头嗯了声道:“所以啊,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着你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英豪气,每次想到,心就跳个不停......我放下徐小惠主仆二人,便匆匆往枣岭这边赶。谁知,却遇见了风恶贼。”李玄吃了一惊,心下恍然,这才明白为何唐冰会被风行雨擒住。原来她与自己分别后,竟因心中惦念自己,匆匆赶往枣岭,不巧被要设计谋害燕无敌的风行雨撞见。李玄心下暗道:“风行雨擒住唐冰,肯定不是因为识破了她是曾在杂林林畔出手击倒十几个不男不女蒙面人的褴褛少年,也许是为了能将诱引燕无敌的圈套做得更逼真,这才出手擒住了她,并挟持到了龙虎潭。而在龙虎潭畔,若非自己为救燕无敌,却机缘巧合救了她,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念及此处,李玄暗呼侥幸,庆幸自己在龙虎潭没有轻言放弃。 唐冰见李玄不语,问道:“玄哥哥,我一直想问你,你要走出君王山,为何定要走枣岭这一条路?” 李玄闻言,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告诉唐冰此行枣岭之目的。于是,便简单地将从米烟客与白寒冰处听来的话说了一遍。唐冰听罢,叹息道:“知恩图报,心怀侠义,你真是个好人。我想这也是那日里你我素不相识,而你见我被道人、书生围攻,却要为我出头的原因!”李玄正色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男儿该当事,与相不相识毫无干系。何况......那时你衣衫褴褛,看上去单薄的让人......”唐冰微笑道:“让人怎么了?”李玄不好意思道:“让人......何况那时你看起来很可怜......”唐冰见李玄说到这里,磕巴起来,虽觉好笑,但不知为何竟眼圈一红,落下泪来。李玄见她突然落泪,手足失措,慌道:“我说错话了么?” 唐冰摇了摇头道:“你没说错话,没有说错话。” 李玄急道:“要是我说错了话,你大可惩罚我。” 唐冰闻言,拭去眼泪,绽颜一笑道:“你哪里说错话了,我为何要惩罚一个肯为我出头的好人!玄哥哥,你说的对,我是很可怜。唉,我哭是因为能遇见你这样心性敦厚但又不失机敏的好人,人家心下高兴着呢。唉,我怎么啦!难道我们不该再相遇!” 李玄不明白唐冰话中何意,但他未入江湖前,除了自己的母亲,很少接触女伴,这番初入江湖至今,除了早先曾和阿莹有过数面之缘外,要数与唐冰说的话最多。 他见唐冰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儿,忽而笑颜如花,忽而伤心落泪,心绪变幻无猜,岂知这便是少女情怀。他见唐冰拭去泪水,又默然不语,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一事,道:“唐兄弟,待会你就不要随我去枣岭了吧。”唐冰闻言撅着嘴,不高兴道:“怎么先前还称呼我冰儿,这会儿又成了唐兄弟?我为何不能随你到枣岭呢?”李玄见她故意生气的样子甚是可爱,微微一笑道:“你不过是和哥哥吵了架,本不值当生气出门。你既然已出门散心这么多天,早该回家了,家里会牵挂你的。” 唐冰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李玄,虽没掉下眼泪,但眼圈又红了起来,很生气道:“你是不是嫌我武功低微,或因我曾衣衫褴褛,心下瞧我不起,怕我跟着你而连累你?” 李玄连忙摆着手,道:“我哪会嫌弃你,更不会怕你连累我,你和我在一起后,我......我欢喜还来不及呢。”说着,只觉得自己心跳极快,简直像揣了几百只兔子。 唐冰闻言点了点头,神情忽又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而且我也知道,那****与我依依惜别,心中已把我当做最好的朋友。”李玄使劲地点点头道:“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唉,几个月前,我初入江湖,什么也不懂,虽然几欲死去,却又奇迹般复生,我已感恩不尽。而今,老天对我眷顾有加,又让我遇见你这么个朋友,我自然珍惜极了,也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让你去枣岭陪我冒险。”唐冰听了,怔怔片时,低声道:“早先你不知道我是个女儿家,不因为我穿的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样子而嫌弃我,便是出于真心。现下我打扮好看了,便是决心来此和你出去闯一闯江湖。”李玄吓了一跳,双手连摆,忙道:“千万不可以这样。我......我只不过是个粗俗之人,似你这样冰清玉洁的姑娘,若贸然随我入了江湖,罩染上风霜,再......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我的罪过?”唐冰见李玄焦急的样子,不禁又气又笑道:“我会武功,且有脚有腿,自会走路,不用你扛,不用你背,你何来担心?我离家的时候,并不完全因为和二哥吵架,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唉,这事......这事以后再说了,你身为男子汉,保护不了我么?” 李玄闻言,心中不由一震,他虽明白唐冰最后一句话是在激将自己,但也知这是有从此追随自己之意,心下激动,忍不住豪气勃发,万千狂喜涌动,就算他再不明白儿女心肠,也能明白唐冰‘他身为男子汉,要保护她’的话中蕴含的意思。他上前握住唐冰的手,语气充满欢欣与坚定道:“你若愿意,咱们即时启程去往枣岭!” 唐冰欢呼一声,张开手臂抱住李玄,跳个不停。 李玄只觉一股从未闻过的香息瞬间围住自己,周遭憋闷的空气立时变得芳香无比,甚至左侧无声的流水,右侧黑乎乎的枣林,都已莫名其妙变得欢快和清朗起来。 唐冰松开手臂,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团物什塞在李玄手中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李玄不知何物,拿在手中,就着火把的光亮细看,见是一团乱糟糟的丝线渔网,奇道:“这是什么?一张渔网?”唐冰得意笑道:“这是珍贵的锦丝网啊。” 李玄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原来风行雨被龙鳞鱼击退,尽管百忙中没有忘记带走神鬼俱让木雕成的木莲花,但匆忙狼狈中还是将珍奇的锦丝网落在潭畔。而那时燕无敌又忙于祛除毒息,竟然也忘了这张被遗落的网。李玄将锦丝网轻轻递还给唐冰,道:“你留着吧。这网若真像风行雨和燕无敌说的那样神奇,或许对你有帮助。” 唐冰微微一笑,也不推辞,道:“那我先收着。既然这张宝贵的网,刀剑斩不断,就等我哪天闲下来,将它拆开了,给你织个刀枪不入的背心穿着。”李玄闻言心道:“真是个女儿家,这般珍贵的锦丝网,她竟然想着拆了织成背心。”心念忽动时,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替我收着这么好的宝贝,那我也不能让你白白辛苦,不如我也送一样东西吧。”说着,从怀中取出龙鳞鱼吐给自己的珍珠,轻轻地放在唐冰手中。唐冰接过,摊开手掌,见掌心是颗乌黑暗沉如鸽蛋般大小的珍珠。 李玄望着珍珠,见原本洁白透明,犹如水滴一样珍珠,此时不但没了熠熠奇光,而且变得乌黑暗沉,不禁喃喃道:“奇怪,它怎的变成这般模样了?”唐冰看了看手中的珍珠,见李玄脸色有异,问道:“怎的,这颗珠子原本不是这样子么?”李玄点点头,于是便将珠子如何得来,它原本是如何模样等等向唐冰描述一番。 二人见珠子变成如此模样,凝思良久,总不得其解。唐冰见李玄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便扯了他的衣袖一下,玩笑道:“你别想了,这珠子莫名的变成乌黑颜色,或是闻了风恶贼那朵木莲花的毒息,被熏成了这样子吧。”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玄听了唐冰玩笑话,当真如醍醐灌顶般猛然醒悟过来,喜滋滋道:“不愧是冰儿,当真是冰雪聪明。”唐冰听李玄以自己名字中的字来夸赞自己,不禁笑靥如花道:“你吃了蜜么?怎的这般夸我......”李玄激动地拉着唐冰的手,问道:“先前在龙虎潭畔,你已见过神鬼俱让木莲花毒息的厉害吧?”唐冰闻言一怔,随即明白李玄所说的神鬼俱让木莲花便是风行雨手持的那朵诡异的莲花,点头道:“确实厉害。”李玄有些得意的直笑,口中不住喃喃道:“你想想其中有何玄奥!” 唐冰看着一脸喜气的李玄,摇着他道:“我不想,你快说!” 李玄又问道:“但你想过没有,为何我的功力不如燕无敌,但却没有瘫软倒地呢?”唐冰闻言一愕,喃喃道:“确是奇怪,难道你有木莲花的解药?”李玄摇了摇头,指着唐冰手中那颗鸽蛋大小的珍珠,道:“或因它在我怀中,由它替我吸收了毒息。”唐冰兴奋道:“龙鳞鱼因不惧木莲花的毒息,所以才能打败风行雨,而这珍珠正是它给你的,自然也不惧怕木莲花的毒息了......”说着,突然一顿,不无得意的对李玄道:“玄哥哥,你猜猜,我为何也没有被木莲花毒息迷晕?”李玄为已弄清珍珠因何变色,兴奋不已,突听唐冰如此问自己,想也没想反问道:“我因有鱼珠在怀中未被迷晕,而你两手空空,又被牢牢捆住,为何没晕倒?” 唐冰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当然也是因为龙鳞鱼。”李玄不解,问道:“也是因为它?”唐冰使劲地点点头道:“不错。我被他们捆住,准备丢入潭中,心中害怕极了,正迷迷糊糊,突然觉得鼻端传来一股极为清凉的气息,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几乎将我吓晕。” 李玄听她说的神秘无比,瞪大眼睛,道:“难道是龙鳞鱼靠近你了?”唐冰向李玄竖着大拇指,顽皮道:“真是孺子可教。”顿了顿,接着又道:“确实是龙鳞鱼靠在我身畔。唉.......我哪里见过这古怪神奇的东西,立时被吓得清醒过来,正心下慌得厉害,却见它并没有恶意,而且还用头上一支火红的犄角将我口中的麻布团轻轻取了下来。” 唐冰说着,神情中已满是兴奋。 李玄听的心摇神驰,追问道:“后来呢?它又怎样?” 唐冰缓缓道:“它给我取下了麻布团后,便探着出水的半个身子,一动不动望着你与风行雨打斗。直到你们斗得恶急,被风行雨施计逼到了潭畔,龙鳞鱼这才忽地窜出龙虎潭,将你托住。”说到这里,她的心绪似乎回到当时的情景,平复片时才又道:“其实我原本也没想到,我之所以没有被木莲花的毒息迷晕,是因龙鳞鱼在我身旁,帮我吸走毒息之故。”唐冰摩挲着手中的珍珠,微笑道:“直到你发觉自己没有被迷晕是因它之故,我才恍然。”李玄长长吁了口气道:“这条龙鳞鱼不但吐给我珍珠,没有伤你,且又出手帮了我,看来它懂得世间的正义与邪恶的含义,真是闻所未闻的灵性神物。”二人正赞叹着,忽然见天空飘下几颗雨滴。李玄抬头看了看幽黑的夜空,沉声道:“看来大雨将至啊!”轻轻地拉了拉唐冰的手道:“咱们走吧。若再迟些,枣岭那边或有不测变故。”而唐冰似乎没有听到李玄对自己说话,呆呆地盯着手中那颗因吸入毒息后变了颜色的珍珠,一动不动。 李玄大感奇怪,正欲催促,却见唐冰指着那颗珍珠道:“你快看,这颗珍珠被落上雨滴,变颜色了。”李玄闻声凑上前去,果然见唐冰手中那颗珍珠被几滴雨水打湿后,泛着淡淡白光,已不再乌黑暗淡。唐冰心中一动,忍不住跳起来大叫道:“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口中说着,拿着珍珠撒腿便往河畔跑去。李玄担心她有所闪失,忙提气跟了上去。唐冰手踮着脚,站在河畔,双手捧着珍珠将其浸入水中。不过片时,取出来后,先前乌黑暗淡的珍珠已经变的洁白透明。 二人见**的珍珠在火把光亮照映下,闪着水晶般的熠熠奇光,不由激动不已。 唐冰赞道:“我虽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却从没见过如此神奇的珍珠。它若吸入毒质,便可用水将其毒质浸出,如此反复使用,当真会成为天下所有毒物的克星。有了它,什么药王谷,南宫真师,再不用怕他们。”说着,将珍珠递到李玄手中。 李玄也很高兴,却没有接过珍珠,反而握着唐冰的手道:“冰儿,我既已将它送给了你,你便该好好保管它。”唐冰闻言心下感动,想要推辞,见李玄神色郑重,便道:“我定好好存着它,把它当做你的心对待。”李玄闻言,心头齐齐涌上欢喜、温暖、爱怜之情,轻轻揽着唐冰肩头,望着天空道:“你愿意当它是我的心,它就是我的心......我心在告诉我,从今后要体惜你怜爱你,要让你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