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问道:“您做对了哪三件事?” 安若海道:“其一,娶了你娘,并将你养大。其二,结识了‘天机老人’沙半眼沙老先生。其三,将十二连环钱庄的全部家当押在四公子李元吉身上。前两件已经让我快活半生,只最后这事风险最大。不过,若此宝押成,我不但会成为第二个彪炳千秋的吕不韦,还可将十二连环钱庄‘通行天下、薄本大利’的创世之举延续下去,成为史第一个可与朝廷博利的商人。唉,可惜可惜,恐怕是要失败了。” 李玄不解道:“当初侮辱我娘的人是唐国公李渊,您为何却要出钱出力去支持四公子李元吉?” 安若海叹道:“凡成大事者,不应拘于小节。你娘识得大体,明白‘通行天下、薄本大利’是大局之中的大局。这个四公子虽然不甚精明,甚至有时候还耍些小聪明,但我和你娘要的正是这样的人。你想想,若是我们出钱出力辅佐老成持重的李建成、精明能干的李世民,虽说事半功倍,却难保成功后会有卸磨杀驴之危险。” 李玄摇摇头,似乎不能理解龙红叶不但甘心受辱,甚至还协助安若海去帮助李渊的四儿子李元吉成就大业,沉默片时,道:“江湖的事、商人的事、政治的事我不懂,可我明白,有些事可忍,有些事不能忍。再说了,那个李元吉虽然年纪小,但有谁能保证他成就大业后,不杀了您和我娘?爹呀!您这样忍辱负重不值当的!” 安若海眉角再次抖了抖,笑道:“若借我之力成就大业,到时候谁生谁死难预料啊!” 李玄闻言,心下陡然一惊。他看了看端坐在眼前的安若海,见他虽然微微笑着,但眼中却流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阴狠与狡黠的神色,不由暗道:“这个人还是从前温和、淡定的爹吗......我明白了,若是他和娘押宝成功了,必定会让李渊、李建成、李世民死在乱局中,而剩下的李元吉虽为王者,那也是他们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如此,他和我娘必会取而代之,成为王者,甚至在整个过程中报了当年被李渊侮辱的仇恨......不不不,我怎会以小人之心来揣测将我拉扯大的爹娘呢!” 安若海见李玄沉默不语,脸色阴晴不定,问道:“玄儿,你娘是否被燕无敌杀害了?” 李玄点点头,咬着牙道:“确实是那恶贼做的。” 安若海叹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唉......你娘若是听了我的话,不来与燕无敌会面,就不会落此下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玄,道:“这是你娘收到的飞鸽传书,她将这封信转给了我。你看看吧!有人约她到水域冰面会面,但落款却非燕无敌,而是李渊。” 李玄惊道:“李渊约我娘作甚事?” 安若海道:“李渊岂会约你娘来此相见!哼,前几天,密探来报,这是李世民假以李渊名义写的信,他是要借你娘与李渊的旧事大做文章,唉,让燕无敌以逸待劳,杀了你娘。” 李玄有些迷惑,问道:“李世民?” 安若海道:“你肯定奇怪为何李世民在做局,而非他人。”见李玄怔怔地点了点头,又沉声道:“因为燕无敌背叛了四公子李元吉,投靠了李世民。他要杀你娘,难道会是别人指使?!可惜可惜,我看出端倪,你娘却执意要来,真是太任性了。” 李玄心中一动,唐冰写给自己的信的字迹浮现在眼前,他看了一眼安若海手的信,不由暗惊:“这两封信的字迹为何如此相似......难道徐散谷转交给自己唐冰的信,也出自李世民?李世民,口口声声‘侠义、忠诚、信诺、平等’,要自己助他成就伟业、稳平江湖,如今看来,不过如千古帝王将相一样,为争权夺利之事,不惜杀兄斩弟,难道其正义凛然的背后,一肚子男盗女娼......看来冰儿是被逼迫离开了!” 他越想越心惊,心绪正乱着,又听安若海似悲似叹,言语之外,明显充满难以言表的醋意,心下隐约觉得母亲龙红叶执意要见李渊,必有他因。尽管母亲龙红叶被李渊侮辱了,但在她心中,对他或许不只有仇恨。除了仇恨,还会有什么呢?母亲龙红叶曾把为李渊生过孩子与爱过独孤鸿、嫁给父亲安若海几件事相提并论,同列为人生丰富多彩之事,可见在她心中,为李渊生下孩子,或有心甘情愿之意。 难道母亲和李渊之间的仇恨,并非‘侮辱’二字所能涵盖? 他心下暗道:“江湖江湖,确是个剪不断理还乱、恩怨搅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乱局啊!” 安若海疲惫至极,靠在椅子上,喘息不定,眼神虽然依旧坚定,但其中光彩却在一点点消失。他伸出手抚着李玄的手背道:“玄儿,我自得知你无意中入了江湖,除了担心,也真替你高兴......没想到......没想到你竟会成为了天神帮的帮主......哈哈......如此燕无敌的计划就无法得逞了......玄儿,我还要给你更大的财富,让你完成我已不能完成的事......玄儿,你在想什么?你能答应爹爹么?” 李玄此时心乱如麻,听安若海提及自己是天神帮主,心道:“看来我接任石婉柔成为藏剑山庄庄主之事,江湖还没人知道......”正想着,听安若海在问自己,随口道:“答应您什么?” 安若海道:“接管十二连环钱庄,合天神帮、十二连环钱庄两大势力,扶持四公子与李建成、李世民争夺未来天下执掌之权。” 李玄惊道:“如此大任,孩儿岂能承担得了。” 安若海凝了凝神,喝道:“为何当不得此任?你若不想辜负人生,不想被人像撵狗一样追来杀去,只有让自己从此强大起来。好男儿在世一生,如不做出惊天地泣鬼神之事,却怎对得起这大好男儿四个字。玄儿,你难道看不出爹爹时日无多了?” 李玄闻言,勐地想起安若海还一直没有回答自己,是谁将他伤成这样。他轻轻将安若海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握紧,悲戚问道:“是谁将您伤成这样?孩儿为您报仇。” 安若海淡淡地摇了摇头,道:“你先答应我......若是十二连环钱庄诺大的财产后继无人,我死不瞑目。”言毕,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李玄,眉角不停地上下跳动。 李玄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紧迫,一时间没了主意。要知他自入江湖以来,所之事,多是被事情推着向前走,就像接任天神帮主和藏剑山庄庄主之位,皆非其所愿。而且他自接任这两处重任之后,更未尽过多少责任,想来也甚是惭愧。如今,父亲又要将十二连环钱庄交给自己,且还要他担负起辅佐四公子李元吉,来完成‘通行天下、薄本大利’的重任!而自己除了这身绝世的武功,却再没有其他本领。 如今娘仇未报,李建成、百年老鬼、李世民、燕无敌,甚至劫走凌珑的风行雨、南宫真师,以及逃走的丁苍穹、诸葛东方等人均是势力庞大、武功高强、奸诈狡黠之人。倘若没有相当的实力,单凭自己,或许真的无法办到。到底该不该答应呢? 李玄见父亲安若海殷切地望着自己,眼中已期许满满,牙关一咬,道:“我答应您,可您要先把伤养好再说。”说着,拿起安若海的手腕,试了试脉象,不由大惊。 安若海见李玄脸色变了,凄然一笑道:“我之生命将息,任南宫真师在也无力回天啦。玄儿啊!实不相瞒,我身上中了剧毒,能活着来与你相见,已是老天有眼了。” 他不等李玄相问,继续道:“我是被丁苍穹害了。你莫要问我为何会被他下了毒,你只记住,日后见了他,先割了他的舌头再杀之,如此报仇才痛快,记住了没有?” 李玄听安若海中了毒,惶恐起来,从怀中摸出龙鳞鱼珠给安若海含着,声泪俱下道:“这东西可解百毒......可解百毒啊!爹,你会好起来的。”岂知,安若海才将龙鳞鱼珠含住,却又吐了出来,叹息道:“纵然是可解百毒之圣物,对我而言,也已没有用了。哈哈哈,我中了丁老儿手中的冥天毒王,大罗金刚也救不了我......没有救了。若有回天神丹就好了,嘿,我手握千百万巨资,却救不了自己!” 李玄见安若海虽然只将龙鳞鱼珠含了不到半个唿吸,但吐出来时,龙鳞鱼珠已变得深入墨色。看来确实无回天之力了。他咬牙道:“丁苍穹老匹夫,你伤我父母,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言毕,热泪滚滚而下,喃喃道:“若是我们有回天神丹该多好啊......” 安若海见他悲戚状,喝道:“玄儿......玄儿,莫哭,大丈夫不应掉泪,我的话你......可记住了?” 李玄满含泪光,点点头道:“孩儿已记住了。”说着,提足丹田内息,源源不绝地往安若海体内输入,但他浑厚的内息才输进安若海体内些许,便渐渐迟滞起来。这是生命即将停止的迹象。龙红叶才离世几日,死而复生的父亲又要死在自己面前。他悲从中来,直想伏地大哭一场,但知安若海还有话要说,便生生地忍住了。 安若海喘息越来越急,脸色已涨的通红。 李玄心中仍盘旋着一些未解的谜团。这些谜团像一团灰雾一样,看得见却摸不着。眼下父亲安若海生命将息,谜团之中关于鬼泣剑、红叶笔记、燕无敌、梁九、长安金源当铺的马游掌柜......等等会不会随着母亲龙红叶、父亲安若海的逝去,从此烟消云散呢! 安若海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漆黑一片,心知是黎明前最黑暗之时。他仰天长长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黄金打造的金印,交给李玄,道:“这是十二连环钱庄的庄印,有了它,你可随意调取使用钱庄的财物。嗯,至于各处钱庄分主,你若不顺眼,尽可撤换了他们。” 言毕,他又从怀中取出张泛黄的地图,道:“你娘曾两次到过药王谷,一次是为了取得硕鼠,一次是为了得到《万世野闻》一书。据你娘说,她能寻到药王谷正是凭着这张地图,而之所以能成功得到《万世野闻》,是她将父亲龙孤雁留给她的那本千古无双的锻造铸剑剑谱给了南宫真师,这才换来了南宫真师读腻了的《万世野闻》一书。 后来,药王谷人曾仿造出了一柄鬼泣剑,因找不到你娘,便放在长安金源当铺中。听说马游为了报复我对他不重用,假意将那柄剑交给了你,这才惹得你因剑而误入了江湖泥潭。” 李玄见安若海的脸色越来越灰暗,依旧不放弃,缓缓为其注入内息。待听安若海复述往事,不由心惊肉跳,低声劝道:“您安心养伤吧,这些往事就莫记挂心上了。” 安若海颤抖着手,将地图递给李玄,道:“玄儿,你拿着它吧,我听说丁苍穹已经逃往药王谷了。嘿嘿,你要为你娘报仇,为我报仇,更莫要辜负我心之夙愿寄托。哈哈......我听说燕无敌疯了,疯的好啊!李世民没了他的保护,杀起来就容易多了。玄儿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话你可要记牢。而今,你既入江湖,便要遵循江湖规矩行事,若再执意忠厚、淡然、不与世争之心,恐怕不利于自己啊。”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了最后,已若蚊蝇。 李玄见状,暗叫不妙,待要催逼内力助他延缓时日,发现安若海已开始气若游丝,只片刻间,突然勐吸一口气,然后‘波’地一声吐了出来,脑袋一歪,整个人软了下来。 黎明的曙光穿过远山,铺满荒野。天上地下,黑暗被万道金光缓缓撕开,万物露出了面目,该白的恢复了白色,该黄的恢复了黄色,只有那些堆积的残雪经不起光的力量,渐渐融化成滩滩冰水。 李玄抚着安若海已经冰凉的身体,心中空空荡荡,不住喃喃自语道:“爹娘啊,你们活着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是个孤儿,你们假死后,我还是个孤儿,你们活过来后,又走了,让我成了真正的孤儿。我为何会成为孤儿,且成了一个肩负重担的孤儿呢!” 他正伤心,忽觉天旋地转,大叫一声,晕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