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姓朱的宅主不是别人,正是李玄早先在君王山下从风行于手中解救出来的飞龙教元老朱山河。朱山河挽着李玄的手往后厅走,又道:“走走,我带你去见见两位尊客。”说笑之间,三人已到了后厅内。后厅内陈设古雅,温暖如春,一张巨大的八仙桌旁坐着六个人。朱山河挽着李玄的手入了厅内,便有四人起身与他寒暄。 李玄见这四个人竟然是老熟人。 抢先迎上来是一位身形消瘦,看上去很精神的汉子正是长安狮子楼的楼主韩在同,其后便是蓝田栖云阁阁主,人称‘龙行铁腿’的何闲独、卢县朝阳酒庄庄主,人称‘千杯不死’的童海童、终南山枫叶洞洞主,人称‘铁剑神’的窦木高窦洞主。 朱山河见韩在同几人七嘴八舌与李玄寒暄,大笑着挥手制止,又拉着李玄向坐在上首位的一个脸皮白净、精瘦儒雅的人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适才提到的少年英侠李玄李兄弟。“言毕,转头对李玄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蒲山公李密李先生。” 李玄闻言一惊,急忙上前执晚辈之礼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晚辈真是荣幸之至。” 李密见李玄执礼甚恭,这才缓缓站起来,微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咱们适才正听朱老侠讲你的故事,你却出现了......哈哈......这天地太小了,可缘分却无处不在。” 李玄见李密神色安静、沉郁、淡然,个子不高,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微瘦的身形,细眉细眼,嘴唇略薄,两撇修剪的极为整洁的胡须醒目异常。此时尽管屋内温暖如春,但他却没将身上的灰色大氅脱下,整个人斜靠着木椅,被酒熏染成微红的面皮上丝毫看不出有被朝廷通缉,整日东躲西藏,沧桑游离在江湖上的狼狈样子。 李密言毕,眼神似有意无意扫过站在李玄身旁的凌珑,淡淡道:“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哈哈......少年侠侣携手闯荡江湖,可羡煞咱们了。”李玄见大名鼎鼎的蒲山公李密刚刚扫过凌珑时的眼神虽然匆匆短暂,却似隐含着耐人寻味的别样之情。 他微微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将话接过来。 这时坐在蒲山公李密身侧的一个面色微黄、神色英武、长眉朗目的汉子不等朱山河介绍,主动站起身来,抱拳微笑道:“在下秦琼,字叔宝......嘿,行走江湖之人若能得朱老前辈的夸赞,必定是非凡人物。我观李兄弟英姿儒雅、器宇轩昂、举止稳重,果是不凡!”说着上前紧紧拉着李玄的手,神色满是一见如故之暖意。 李玄听到秦琼的自介,吃惊道:“阁下便是追随张须弥征讨义贼卢明月,以千余众火烧对方三十座营帐的秦琼?”口中问着,心下却暗道:“李密是朝廷的通缉要犯,而秦琼却是征讨义军的朝廷命官......一个要犯、一个命官,竟在一起吃酒?” 秦琼听李玄竟知晓自己,欢喜道:“正是在下。”李玄叹息道:“以前听说过您的名号,只因未见其人,还道真如江湖流传的那样......”秦琼见李玄欲言又止,不由奇怪道:“江湖流传我是怎样......哈哈,兄弟是豪爽之人,有话尽管讲出来。” 李玄沉声道:“有人说您双手沾满了天下义军的鲜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朝廷帮凶。” 秦琼大笑道:“兄弟果然直爽。难道我与江湖流传的模样不一样么?”李玄微微笑道:“江湖传言阁下凸眼豹头、满脸煞气,整个人好似阎王在世,魔鬼重生的样子。不过,如今我见您却是身形挺拔、剑眉朗目,浑身上下处处透着正义之气啊!” 朱山河诸人听李玄如此说,甚感有趣,俱哈哈大笑。 秦琼闻言道:“这真是误会了。唉......江湖人的话岂能尽信。人与人若有误会,好事必成坏事。这就好比布衣聚众与朝廷作对之时,江湖人总以为是朝廷不对,其实也不尽然。如今常有数以万计的布衣聚众,其中有些是良民,但有些却本是穷凶极恶之人,良民与穷凶极恶之人混在一起,像混杂着恶意的误会,如要解释清楚,难如登天。所以,我这个‘朝廷的帮凶’不得不奉命一刀切除,安定天下。” 李玄淡淡道:“谁不想过太平盛世之生活,谁愿意放下锄头拿起钢刀?秦兄可曾想过,那些穷凶极恶之人之所以能将良民鼓动造反,难道朝廷不应承担朝纲混乱之责么?唉......不过,如卢明月之流,聚众虽多,却尽行不义之事,合该被剿灭。” 秦琼微笑道:“确实如此。那个卢明月尽管号称义军,其实却烧杀***无恶不作。我食用朝廷俸禄,奉命征讨只是份内之事,当然那只是小有战功,不值当一提。” 李玄摇了摇头道:“你太谦逊了。我听说您熟读兵书、精于布阵,秦琼这两个字在江湖上虽然不如名家高手响亮,却可令反叛朝廷之众闻名丧胆,非一般人能做到!” 朱山河见李玄与秦琼语论不休,担心冷落了蒲山公李密,便摇着李玄的手大笑道:“好兄弟既然来了,又赶上两位尊客在庄上,咱们定要尽饮千百杯,释喜悦之情。” 诸人推杯换盏,畅快豪饮,不觉已酒意醺然。 韩在同、何自我诸人酒力不支,各自离去,而凌珑也因劳顿疲惫之故,先行去安睡了。此时天色微明,缕缕微光将暗淡的黎明融化成鱼肚一样的灰白色,残烛摇曳着,诺大的后厅里面只剩下精神依旧的朱山河、李玄、李密、秦琼四人继续畅饮。 人散酒撤,家丁端来浓茶。朱山河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道:“好兄弟此次来山东,难道是来参加泰山英雄大会么?”李玄点点头,简单的将阿莹诸人先行来此,自己要与她们相会泰山的打算说了一遍。朱山河闻言叹息一声道:“原来如此。好兄弟,若你相信老哥的话,这泰山大会不去也罢。”李玄闻言一怔,奇怪道:“为何?”朱山河看了看李密和秦琼一眼,缓缓道:“据说,这次泰山大会本是由凌风崖松风道派的掌门弘真老道发起的。依照弘真老道的最初设想,是将江湖各路豪侠们聚在一起,共商如何在当今乱世中将江湖血脉保存完整,可惜后来被人利用了......是至今时,大会召开在即,不但传出朝廷内外五府的人渗透进去,而且有心称王的各路诸侯也安排了武功高手加入进来。哼,好好的一场江湖盛会如今早已变了味道,变成了一个笼络、排挤、争名、夺利之地。所以,不去也罢!” 李玄闻言,沉吟道:“江湖本就是个名利场,何况此次盛会规模空前,所以如此状况,其实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在下不明白,会是什么的人能够利用这场盛会呢?” 朱山河微微一笑道:“请李密先生解释吧!” 李密微微点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早在几个月前我便来到山东避难,承蒙江湖朋友的保护,虽东躲西藏,倒也平安无事。其间我曾到过松风道派的凌风崖,在弘真道长那里逗留了几日,而那几日,不断有人拼了性命四处找我。起先我以为是朝廷派人化装成江湖人士来诱捕我,但后来才知,这些人竟是同一个人安排相同的任务找我,目的竟是送我富贵镖。哼......富贵镖,在我看来却是夺命之镖!” 李玄闻听富贵镖三个字,惊地‘啊’了声,喃喃道:“富贵镖,富贵镖,确实是夺命之镖!同一个人安排的同一项富贵镖之任务,难道您说的同一个人会是侯公子?” 李密奇道:“你也知道富贵镖是侯公子安排的?”李玄点点头,简单地将自己如何遇见段啸天,如何在君王山顶受了他的嘱托,坠落山崖后又如何将装有‘富贵镖’密信竹筒遗失经过说了一遍。李密仔细听完,哈哈大笑道:“少侠真是福泽深厚......唉......世上哪有富贵镖,这一切只不过是侯公子要搅乱江湖的手段而已。” 李玄听李密如此说,不由想起在龙虎潭畔,风行雨也曾告诉燕无敌所谓的富贵镖计划不过是侯公子假以富贵镖之名义,祸乱江湖而已。看来富贵镖的确是一桩阴谋。 李密叹道:“既然富贵镖最终指向我,我可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我流浪江湖,势单力弱,要想查清背后的秘密,谈何容易,而八月十五那夜,凌风崖来了一人却让我最终知道了答案。”李玄奇道:“谁到了凌风崖?”李密微微一笑道:“瓦岗寨的大当家翟让翟寨主。”李玄惊奇道:“翟寨主找您作甚?”李密微笑着看了看身侧的秦琼,叹道:“那天翟寨主来到凌风崖,与今时叔宝贤弟找我的意思差不多。只不过翟寨主是邀我入伙,而叔宝兄是传达张须弥大人特赦我的密令。” 李玄吃惊地看了看秦琼,见他正微笑着看向自己,心下暗道:“怪不得身为朝廷命官的秦琼竟然和朝廷要犯李密坐在一起吃酒......看来他是来劝李密归顺朝廷!” 李密继续道:“翟寨主找到我后,首先表明了邀我加入瓦岗寨的诚意,随后便把侯公子搅乱江湖的计划详实道来。对啦,李少侠知不知道太原唐国公李渊这个人呢?” 李玄闻言一怔,道:“自然知晓。据说唐国公李渊乃是西凉国开国君主李的后裔,祖父是西魏八柱国之一,其父曾为北周的大将军。此人厉害,是权贵功勋之后!” 李密点点头道:“少侠所言极是。”顿了顿,才又继续道:“李渊为人貌似低调,其实却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儿。他的儿女虽多,却只是着意培养三个人。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四子李元吉......尽管这三人的才能有高有低,但却都是极富雄心之人。近几年,他们不但各自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圈子,而且还不断在江湖上制造混乱。唉......此前出现在江湖上的‘富贵镖’便是四公子李元吉的杰作。” 李玄此前在少林寺与李世民相识,尽管没有与他约誓相助稳平江湖,但也计划助他行侠义之事。此时听李密说到,暗暗思道:“若富贵镖一事真的牵涉李渊第四子李元吉,会不会与李世民也有关联呢?”不禁问道:“李元吉是如何策划富贵镖?” 李密继续道:“若要说李元吉策划富贵镖之事,应先从他建立自己的圈子开始讲起。唉......想要建立一番大业,身后不但要有各色智谋人士协助策划,还需巨量的金钱支持。李元吉虽然年少,但却早有人在他身上押注,豪赌他日后必成大事。” 李玄惊奇道:“那人是谁?” 李密淡淡道:“专门为江湖豪客金钱往来提供便利,收取佣金的十二个连环钱庄庄主安若海。” 李玄讶异道:“十二连环钱庄庄主安若海!一个金钱生意人竟然押注在李元吉身上?他如此做究竟为什么?” 李密道:“生意人?哼,安若海确实是个生意人,不过他此次做的却是一桩天下最大的买卖。”李玄道:“押注天下最大的买卖!难道安若海是在仿效春秋时期的吕不韦押注李元吉么?”朱山河虽知晓富贵镖的来龙去脉,但听李密说到安若海押注李元吉,心下也不禁为之惊奇。他看了看一直安静不语的秦琼,见对方同样面有异色,不禁叹道:“倘若十二连环钱庄庄主安若海真是仿效春秋时的吕不韦,这可真是押了天下大注!” 李玄知道,当年身为商人的吕不韦见到被质押在赵国的秦昭王庶出之孙子楚时,竟十分笃定的认为‘奇货可居’,其后,便出巨资押注在子楚身上,助其最终登上了秦王的宝座。安若海为何要资助李元吉成就王位呢?难道政治上的冒险比富甲四方的地位还要重要么? 李密似乎知道李玄诸人心有疑惑,微微笑道:“国之大器,不外乎文才、将材、钱财。要知商人对前二者极少关心,因为商人生来逐利。不过,我们要看清楚的是,安若海钱庄的买卖尽管只是为江湖人提供钱财往来便利,但其实早已触及到了朝廷掌控钱财流通的根基核心。如此买卖,在乱世中可勉强取巧,但若在繁华盛世呢?买卖越大,越容易招来朝廷治罪的杀身之祸!而他押注李元吉未来能登上王位,其目的便是要捞取政治资本,未来能将十二连环钱庄的生意做到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哼哼......这可是一盘大棋。若是成了,不但可以光宗耀祖,还能惠及子孙。但若不成呢?必会被株连九族。所以,安若海便开始竭尽全力帮助李元吉建立起了强大的势力圈,不断的出谋出资筹划,而富贵镖便是其中计划之一。 富贵镖计划,首先让李元吉借用父亲李渊当初偶入江湖使用的侯氏假姓,四处招募对朝廷、权贵、世族心怀怨恨、经坎坷之人,再施以小恩小惠,利用这些人根植在心中的恨,以及他们对死亡的无所畏惧,让他们四处散布谣言,江湖将有富贵镖出现。” 李玄不解道:“有人说富贵镖是一封反叛朝廷人士的联络信,有人说富贵镖是皇宫大内的夜明珠,更有人说富贵镖是朝廷悬赏捉拿各路反王人头的圣旨!它到底是什么物事?” 李密沉声道:“富贵镖什么都不是,哼......它只不过是些蛊惑人心、虚无缥缈的谣言而已。李元吉和安若海将几十支富贵镖投入江湖,除了促使本已焦头烂额的朝廷加紧征讨各路反王,也要让分管内外五府的宇文化及不得不分出精力进入江湖。如此一来,本已乱哄哄的天下将更加混乱,本已摇摇欲坠的大隋王朝将更加脆弱不堪。” 李玄点头道:“千里长堤毁于蚁穴。看来富贵镖也是大隋朝廷这条长堤上的一个小小蚁穴啊!” 李密点点头,叹道:“李元吉和安若海如此做可谓一石数鸟。当眼花缭乱的富贵镖出现在江湖上,所造成的乱势非同小可。经过此事,安若海不但在李元吉身上能捞到政治资本,甚至还趁着‘富贵镖’在江湖豪客间造成的慌乱迷茫,大肆放贷收贷一番,赚得盆满钵满。”言毕,又道:“富贵镖制造的乱势确实非同小可。哼,有人将富贵镖栽赃给瓦岗寨主翟让,也有人故意将此事与我关联在一起......这里面除了李元吉和安若海之外,李渊的大公子李建成和二公子李世民二人也功不可没!” 李玄奇道:“富贵镖还与他们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