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凝神聚气,横刀在手,将刀锋向下,使得正是江湖晚辈向长辈请教,恭敬有礼的起手招式。 店内食客早已不忿包林的霸蛮,如今见李玄不畏强敌,神色泰然,暗暗替他喝彩,同时又替他捏了一把汗,当中有几个胆大的食客为了助他气势,扯着嗓子高声为他喝彩起来。 包林横了诸食客一眼,见李玄横刀招式,稳健凝重,依足了江湖规矩,咪着眼睛仰天嘿嘿怪笑几声道:“看你年纪轻轻却有不寻常的胆识,若今日死在包某人手下,倒真可惜了。不过你若告诉老子,你是如何得到这柄宝剑,我或可饶你个全尸。” 李玄冷冷笑道:“无可奉告。” 包林双手交叉在胸前,怪笑几声,道:“你既然不识相,那我就施你一份恩德,送你上路。”双掌一错,瞬间如血般赤红,又道:“老子不欺负晚辈,你赶快动手吧。” 店内食客见一场恶斗果真要打起来,忙掩面起身,发喊一声,纷纷向店门外逃去。霎时间,店内只剩下呆呆在一旁的段啸天和坐在角落的爷孙,还有那个吃饱喝足,留着短须,怀抱一柄黝黑朴刀的青年男子。这几人见李玄面对包林不过七尺之距,手持镔铁窄刀凝神而立,气势如虹,一张英俊的脸庞苍白地吓人,不由替他暗暗担心。店外吹进的风伴着泥土气息越来越浓,店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更让闷热空气膨胀起来。 此时,不闻人语,无有笙歌,只有血液在血管里澎湃流淌着。 临窗的一老一少,似乎也被紧张刺激的气氛所感染。老者冷冷地看了看李玄与包林一眼,端起酒杯‘咕咚’一声,干了杯中辛辣的老酒。而大眼睛姑娘依旧不谙世事的笑吟吟地看着李玄与包林,微笑之时仿佛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对店内众人道:“真是林大什么怪鸟都有啊!我听有人说话很是心稳,却不知眼下大风将起,难道不怕闪了舌头?唉......有人一心要欺负别人,却还要卖个功德给阎王爷,岂不知自己的行径与强盗禽畜并无二致,可笑啊......嘻嘻......真是可笑至极!” 李玄向大眼睛姑娘看去,见她此时正微笑看着自己,那一袭白衣胜雪,静若仙子,有微风吹进店内,在酒桌间旋起,拂动她乌黑如云的长发,长发轻轻摆动着,让人竟不胜爱怜。 包林听闻大眼睛姑娘此番言语,胖脸登时变的赤红,一双细小的眼睛恶狠狠地向她看去,狞笑道:“老子行事却与小丫头有何干系?你不走不逃,看来也是练家子的。嘿,且好好待着,等老子取了这小子的性命,再收拾你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 店小二见他们真的要动手,唯恐店里的桌椅器具被砸坏,小心翼翼地往前几步,站在李玄和包林之间,赔笑道:“二位爷,小店开门做生意不容易,你们惊走了其他客人,若再不小心打碎器物,我的差事就砸了。”说完,战战兢兢的向二人连连作揖。 李玄听姑娘为自己抱不平,已暗叫不妙,如今又见小二插话进来,惹得包林面色剧变,心知要坏事,正欲喝止店小二,却见包林满脸杀气,缓缓地提起了右掌。李玄心道:“这胖贼满脸杀气,只怕小二性命难保!”他容不得自己思索,手中窄刀铿锵挥出,脚下一蹬,人刀合一,猱身向包林扑去。江湖人比武交手如棋手博弈,拈子在手,且能步步预知对手意欲何为,抢得先机,取胜的把握已有十之**。 包林身手了得,岂会不知李玄选择这时扑来,正是想以围魏救赵的方式救下店小二!同时他还发现,李玄挥刀出手,招式虽然看上去极为凌厉,但劲气却明显不足。如此一来,他已知李玄内力不过尔尔,仰天哈哈大笑,身形不动不移之下,提起左掌,掌势画出一道怪异的弧线,直击向李玄。李玄见他掌心赤红,招式凝重,掌劲未到,却已有一股馥郁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看来对方掌上含有巨毒!急切之下,他连忙变招,镔铁窄刀由斜诛之势改为向左反撩的刀法。这一变招,不但迅捷,而且行云流水,倒让包林吃了一惊。他哈哈一笑道:“小子真有两下。”他不等李玄刀锋反撩成势,沉肘一顿,单掌化作擒拿手,如风疾探般抓向窄刀。 李玄见包林瞬间变招,比自己快了不止十倍,自己若将招式完全展开,刀身必会笼罩在其五指之下,如此不用一招,必会被其夺去。他心念电转,忙将刀锋一颤,窄刀回扯,顺势退开数步。包林要正是想将李玄逼退,见他后退数步,怪笑一声,欺身上前,‘呼’地拍出一掌。这一掌简单明了,招式竟然如田间莽汉互殴,直来直去。李玄见包林这掌来势快急,击向自己面门,想要退却跃开,发觉很难避开,连忙将头左偏,矮下身形时,使足力气,窄刀下挫,横削向对方腰间。可是包林这一掌实在太快,李玄还未将头完全偏开,见对方左掌已距离自己面门不过寸许,而此时他展开的刀势还未使出三分之一,大惊之下,他连忙向后一仰,尽管强躲过这一掌,却砰的一声,狼狈不堪的将身侧酒桌撞翻。包林见状哈哈大笑,恶性大起,随手一抓,将吓得浑身簌簌发抖的店小二擒住,掌劲轻轻一吐,店小二闷哼一声,被其阴狠炙热的掌劲击中胸部,倒地时双眼一翻,眼见不活了。 江湖道义,最忌滥杀无辜。 店内几人见包林招式快捷,出手不但极为狠毒,而且连不会武功的店小二也不放过,不禁惊怒交集。大眼睛姑娘见此,怒不可遏,正欲闪身上前,却被身旁的老者抬手止住,给挡了回去。 李玄见店小二枉送了性命,登时悲愤填膺,直觉天地万恶之人莫过于眼前这胖厮,悲怒喝道:“贼胖子,如此草菅人命当真是世间之大恶。嗨,还不快来受死啊!”呼喝声还没落下,手中的镔铁窄刀如雪花暴雨般铺展开来。一时间,店内刀光滚滚旋动,如电光耀眼。 蛮横最怕楞,愣怕不要命。包林只出手几掌,便已探出李玄所使刀法尽管招式巧妙,但内力却极为平常。待见李玄不顾性命,刀式凌厉,合身扑来,出手尽是以命搏命全力搏杀之招式,他虽自恃武功高强,可对两败俱伤的打法依旧是不敢大意。 片刻间,李玄攻出十余刀,虽然尽皆指向包林要害,却总是差之毫厘,被包林轻轻闪过。 角落的老者见李玄招式辛辣,步伐与刀法环环相扣,两者虽妙,却始终沾不到包林的半个衣角,不禁叹息一声,暗自摇头。而大眼睛姑娘自李玄出手后,一双眼睛丝毫没离开过他纵跃的身形。她眨也不眨盯着场中的二人,或是因为担心李玄遭遇的险境,看到心急之时,手中已然暗扣一根竹筷,想待危急时刻,能出手相救。 可她越看之下越是焦虑非常,见李玄十招之后,已经露出败像,忍不住悄声向老者道:“爷爷,他使的是灵道子的刀法么?怎么他这路‘流光雪月刀法’只有招式,内力却如此平庸。难道他没有习练过上乘内家心法?哎呀,他这样可怎么办呀!” 老者点点头,瞥眼看了看坐在角落的青年男子,恰在这时,青年男子也正向这边看过来,老者对他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道:“小子手里的宝剑是如何而来的呢?” 沉思片刻,老者转过头,声音低沉的对大姑娘道:“他这路刀法确是灵道子的刀法,而且他使出这路刀法时确实是没有内力支撑,徒具飘逸老辣的表象。不过,这年轻人出手虽然精纯不足,却能稍加变化,没有拘泥使之,这倒是难得可贵啊!”话未说完,李玄又攻出数招。老者见了,眸中一丝寒光闪过,喃喃继续道:“这路刀法若没了上乘内力辅助,只能算江湖把式,看来灵道子没传给他内力心法!” 大眼睛姑娘心中也正有这些疑问,闻言后不住点头。 老者叹息一声,缓缓道:“这个年轻人心存怜悯,性格骄傲而倔强,遭遇强敌后依旧不惧生死,在目下江湖,甚是少见,只可惜内功底子太差。唉,如此下去,十招之内,必败无疑。” 大眼睛姑娘点了点头,神情焦灼,忽闪的眸光中仿佛隐含泪花,一边跺脚一边焦急道:“爷爷,助他一臂之力吧!再这样下去,他必会伤在这胖厮手下,丢了性命。” 老者听了,没有言语,悠闲地掏出长约二尺的旱烟锅,装满旱烟,点着后又看了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段啸天。 段啸天仿佛此刻才回过神来。 他是个常在江湖走动之人,见惯了生死,先前初见包林骄横,确实被他的武功惊着了,但此时店内已流血,李玄命悬一线,他的心不禁激荡起来,待见李玄几招后便落了下风,若稍有不慎更会丢了性命,于是大喝一声,抄起手边的梨花木椅,猛地向包林掷去。包林见李玄刀法渐渐散乱,内力已然不济,正欲就此制住他,却听得背后一阵劲风传来。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左手轻轻将李玄袭来刀式化解,同时将身一侧,右手挥出,诸人只听‘轰’的一声响,梨花木椅被击得粉碎。 便在这一瞬间,段啸天大喝一声,阔步一跨,手中的长矛已如蛟龙般刺向包林腰间。 这一变故极快,包林见段啸天长枪直贯而来,毫不惊慌,单掌一引,凌空一击,正击在长枪精钢矛头上。段啸天哪曾想到包林出手如此迅捷,只觉得虎口巨震,长枪几乎脱手而飞。但他还是牙关一咬,招式不变,继续刺过去。包林原以为这一掌,对方手中长枪必会脱手而飞,不曾想到段啸天不退反进,被自己一记劈空掌击中后依然能挺枪直刺过来,心下吃了一惊,正迟疑间,李玄也已持刀扑了上来。 这一刀一枪高低夹攻,威力大增。包林始料未及,他面对段啸天突然加入的团战,虽有些猝不及防,不得不接连后退。可他生性好斗,见了打架时最容易兴奋,此刻被李玄和段啸天围攻,好斗的本性完全被激发出来,哈哈大笑着,竟越斗越勇。 店内啸声呼喝声不绝于耳,砰砰啪啪,桌椅翻飞,三人又斗过十几回合,眼见李段二人越斗越勇,包林有些不耐,接连两掌逼退二人,但双掌进攻瞬间却露了破绽。 李玄与段啸天俱看到,不禁大喜,二人对视一眼,毫没犹豫,挥舞着镔铁窄刀与长枪攻上去。老者何等人物,见李玄和段啸天刀枪齐出,不禁轻声呼道:“小心上当!” 原来包林胜券在握,自觉宝剑已是囊中之物,竟起了戏耍二人之心。他见李玄与段啸天刀枪齐齐入了自己故意露出的破绽中,哈哈大笑,长啸一声,一边见招拆招,一边狂妄道:“好啊,你二人尽管攻来,若三五招取不了尔等性命,老子不姓包......”话音未落,李玄一刀削向包林的右腿,竟被一脚踢中手腕,剧痛之下,他已拿不住镔铁窄刀,‘呼’的一声,窄刀脱手而飞,不偏不倚,钉在柱子上。 包林见状,得意非凡,道:“快哉,快哉!来来来,再来一个,老子也一并收拾了。” 李玄刀已脱手,犹如奔跑中的车子没了车轮,生死存亡,顷刻便知。但他还没回过神来,又被包林一脚踢中胸口。此时包林杀心已起,出脚之时运足了十成功力,正打算以开山劈石,踢死一头牯牛的力道,就势要了李玄的命。但段啸天恰在此时舍命刺来一枪。 这一枪,只有一招,却是最直接最简洁的搏命招式。 包林听到破空声起,精钢枪刺向自己圆溜溜的脑袋,不得不侧身避过。这一来,踢向李玄这一脚的力道自然少了许多。若非如此,只怕这一脚,李玄便会命丧当场。 李玄被包林这一脚踢翻两个跟头,摇摇晃晃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他勉强支着身子想要再次站起来,却觉得胸口发紧,哇哇声中口喷鲜血。 段啸天似乎红了眼,一条长枪舞的‘呼呼’生风,步步紧逼,顷刻间,抖起了千百个花招。一时间,店内冷风扑面,上上下下枪头缤纷,满眼尽是眼花缭乱的枪影。 要知太原的杨家枪法是源自北周武帝千万人冲锋的列阵攻伐时代。两军阵前使用的枪法招式无需繁复,只需简洁,适于冲锋杀敌便是最好,因而此枪法最初是阵前列队迎敌冲锋陷阵的进攻招式。而太原杨淮安的父亲杨信是周武帝麾下的悍将,当年东征西讨,所率军队正是凭借此枪法纵横披靡,驰骋沙场,博得了高官爵位。 晚年的杨信功成名就,辞官归隐,赋闲家中,又将此枪法加以繁复,去除了招式中一部分刚猛的手段,增加了许多阴柔花招,因此这路杨家枪法的招式相较之前,虽少却了几分狠辣,却多了十分变化。 枪为兵器将者。而为将者除了须有霸气,还应有谋略。所以此枪法使开,虚实相并,缤纷翻飞,进攻招式,犹如万花映日,锦绣无双,更如旗花火箭一样绚烂无比,厉害至极。而这路虚实繁复的枪法最精髓招式是‘万花映日’一式。段啸天此时攻出的一枪,正是‘万花映日’。岂知包林见了段啸天这虚虚实实的一招,不禁哈哈一笑道:“你这是跟老子刷花枪么!”口中呼喝,肥胖的身躯陡然飞起,迎着枪影,不慌不忙拍出一掌。这一掌举重若轻,这一掌不偏不倚正拍在枪影中央。 包林一掌拍出,便如打在毒蛇七寸的要命处,只听‘咔’的一声,段啸天挥舞的枪影如被劲风吹散的烟花,不但霎时不见,手中的精钢长枪更是‘咔’地一声断成两截。段啸天长枪断了,收势不住,自行撞向包林。包林立在原地,顺手又是一拍,正中段啸天的肩头。段啸天只觉肩头如被千斤巨石砸中,忍不住闷哼一声,斜飞出去。 眼见李段二人相继被击倒在地,性命立时不保,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短须青年突然站起身来,摸着嘴唇上的短须,冷冷道:“兀那胖厮,手段狠毒,口气忒大了,气死我也,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哈哈,来来,我要收拾这个胖猪,炖熟了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