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五年,江湖流传一句话:能饮三碗毒,不惹三个人。这三个不能惹的人是:黄河神仙岛的岛主金无双、运泰山上整日烂醉如泥的酒和尚、天山妄想峰的诸葛东方。说这三人不能惹,并非因为他们的武功天下无敌,而是这三人性情古怪,踪迹神秘,行事亦正亦邪,更令人畏惧的是,他们不但心狠手辣,且得饶人处不饶人。 石婉柔和谢木青虽是老江湖,但和江湖大多数人一样,只听过这三个人的名字,并不认识他们,所以即使迎面相见也不能识。江湖传闻,诸葛东方善使寒冰掌,其掌风好似千年寒冰,若被击中,轻则气血不畅,如坠冰窟,重则浑身经脉僵硬,如极寒天气中的冰凌一样,轻脆易折。而寒冰掌中最厉害的一招,正是适才这一推一拍的功夫,名曰:擒龙寒冰式。要知这一推一拍的招式,看似平淡无奇,其实非同小可,因为要施展这等功夫,没有上乘充沛的内力,精湛高超的擒拿,是很难做到驾驭气流,隔空击倒对手。 谢木青听这青袍男子自称是诸葛东方,仰天惨然一笑道:“素闻诸葛东方孤僻成性,幽居天山,武功独步江湖,没想到却成了朝廷的犬马,当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诸葛东方闻言,嘴角不经意的挑了挑,似笑非笑道:“你已将死,可悲可叹一番又有何用!”言毕,转过头去看了看有些惊呆的石婉柔,叹道:“如今江湖已是个非常乱局,各帮各派利字当头,一言不合,便会刀枪相向,祸乱天下。尽管如此乱局,但他们若挽起胳膊联起手来,势力不可小觑。嘿嘿......当朝许国公宇文化及大人,雄才大略,一心一意辅佐当今圣上。曾对皇上进言:江湖看似一个草莽之地,但根泥相连,一举一动,关乎社稷安康,所以请皇上授给我内廷一等骁果勇士,司职平叛江湖心怀异念之徒。”说着袍袖一展,变戏法般抛出一颗头颅。 诸人见那颗头颅虽然血迹早干,但须发花白,双眼环睁,似乎临死前遭遇过惊恐异常之事。 诸葛东方对谢木青淡淡道:“威盛镖局徐仁峰不知死活,不识大局,甘愿为瓦岗寨叛军翟让充当扰乱天下之诱饵,死有余辜。”说完,脚尖一挑,牛鼻子道人跌落地上的青锋剑犹如活了似地跳到他的手中。他屈指往青锋长剑上一弹,挥剑向谢木青一指,道:“据徐仁峰临死所言,他护送的富贵镖乃是瓦岗草寇翟让等人精心策划的迷局,而真正的富贵镖却是一封暗中联络江湖的签名信。哈哈......一群草寇一帮暴民,不安心生活,不为朝廷出力,唯恐天下不乱,最是该死。” 他说着,长剑一抖,嗡嗡声中,又道:“不管这封联络签名信是真是假,但他们扰乱江湖的心思却再明白不过。一封联络信,不但可以逼着那些具名之人反叛朝廷,还可利用江湖中人,以信换取富贵的贪婪,相互争斗,自愿进入富贵镖的迷局。唉......江湖乱,天下乱亦......”众人听了,才知这富贵镖原来与朝廷有重大干系。 诸人知道,诸葛东方所说的瓦岗寨主翟让是个极厉害的人物。翟让,东郡韦城人士,于大业七年揭竿而起,啸聚万余人在瓦岗寨,几年来杀富济贫,极力抗拒朝廷,被朝廷列为一等一的重犯。 谢木青听了,高声道:“那天我找到威盛镖局的镖车,众人已身死,徐老镖主亦被人割去头颅,原来是你所为?” 诸葛东方哈哈大笑,道:“他死有余辜。”谢木青点点头,道:“你既已知晓威盛镖局的徐镖主是瓦岗寨贼人头领翟让驱使利用,且富贵镖又是一个迷局,却又何故找我麻烦?” 诸葛东方叹息一声,道:“富贵镖这个小小迷局,虽然早被许国公宇文大人识破,但至今翟让用以联络江湖各帮各派共商恶事的信件,却始终没找到。因此许国公密令,凡是参与过或牵涉富贵镖的相关人等,遇见一个便要杀一个,不留活口。” 他说着,怪眼一翻,对谢木青道:“你已属牵涉富贵镖之人,不管身上有没有那封密信,我都要按例搜查。哼,联络签名信,关乎大隋社稷之大业,留不留存,交与不交,都将是死。” 风吹落叶,暗云忽来,月色无光。诸葛东方缓步走到谢木青的面前,深吸一口气,握剑手臂轻轻一震,长剑发出嗡嗡颤声,如飞龙在天,长吟不绝。他腕上用力,手臂不见任何动作,抖起千万个剑花,吞吐闪烁,如灵蛇游走,从谢木青头顶开始,左一剑右一剑,一路游走下来。 诸人不知诸葛东方这一路剑法是什么名堂,见他全身不动,以腕力运剑,剑招快捷,招式连绵,辛辣霸气,威风十足,俱都暗自惊叹。更奇的是,他的剑尖游走时,只划开谢木青的袍衫,未曾伤及他的皮肤半寸,足见其腕力、眼力、剑法之精准。 谢木青见他提剑而来,吓得面色如土,待见剑光在自己浑身上下不停吞吐闪烁,不由‘啊......啊’大叫不停,几欲晕去,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上下袍衫皆被诸葛东方长剑划开。他看了看自己几近半裸的身体,及一个跌落在身侧的金丝荷包,灰青色的刀疤脸变得难看至极。 诸葛东方细眯着眼睛紧盯着金丝荷包,微一思索,却没有俯身用手拾起,而是长剑一晃,剑尖扎住金丝荷包,看着脸色青灰的谢木青,沉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物事?从哪里来的?” 谢木青变得惊恐万分,扭曲着刀疤脸,瞪着眼睛看着诸葛东方,嘶声道:“这是何物......是何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之前我在威盛镖局的镖车里寻到的。它是何物......我还没来的及打开,已被贼婆娘一路相逼,追逐到了这里。” 诸葛东方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倒转长剑,以拇指和食指捏住金丝荷包,从剑尖上将其取下,两指顺便在荷包上轻轻一捏。难道那封联络密件是藏在金丝荷包内?诸葛东方脸上不禁露出难得的微笑,手指捏着金丝荷包,神色突然大变,怪叫一声,竟将荷包摔了出去。 诸人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怪叫。待见荷包落在地上,从剑尖刺破处缓缓爬出一只褐红色的蝎子。这只蝎子大概被封闭的太久,等到蜇伤诸葛东方,才得以出来,所以翘着尾巴,早已得意非凡。 诸葛东方见这只毒蝎长相诡异,绝非中原所有,知道其毒定然非同小可,暗暗提起内息,运至右手,只觉一阵阵的麻痒感袭来,指尖渐渐没了感觉。他吃惊非常,明白这是毒性快速发作的前兆,连忙催动内力于臂腕,全力逼住蝎毒,同时表面佯装一副安然无事的样子,淡淡道:“好个卑鄙鼠辈,竟敢暗藏毒物?若想要活命,便把富贵镖一事从实招来。” 谢木青见诸葛东方被自己怀里的毒蝎蛰伤后,脸色竟然如常,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吃惊之余,暗暗叫苦,心道:“难道这只号称神难敌的毒蝎之毒,竟对他毫无作用?唉,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药王谷二谷主风行雨手中购来的!他奶奶的,风行雨明明告诉我,就是神仙也难抵挡它剧烈的毒性,而且我确实见过风行雨用它毒死了一头巨象!难道我被骗了?”转念一想,暗呼道:“难道它毒死了那头大象后,毒性减弱了?这......这可真是糟糕了。”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买亏了。 诸葛东方与谢木青交上手后,石婉柔便慢慢退到广场一角,静观其变。待见诸葛东方被毒蝎蛰中,心下暗喜。可因夜色幽暗,距离太远,她看不清诸葛东方受伤后的模样。不过,她听诸葛东方声音如常,又暗自犹豫着自己是离开,还是捡拾鹤蚌相争之利? 李玄躲在暗处,将场上一切看得清楚。他见诸葛东方狠狠咬着牙,虽故作镇定,其右手却在微微颤抖,心下想:“看来此蝎的蝎毒威力不小。若非如此,以诸葛东方击倒谢木青的功力来说,绝不会这样。”他回想起适才诸葛东方长剑划破谢木青衣衫后得意的样子,不禁叹道:“得意之后必会失意。按说这毒蝎尾尖的刺,无孔不入,可寻常情况下还是刺不透细细密密织就的金丝荷包。若非诸葛东方自命不凡,心高气傲,不愿轻易弯腰,却以剑尖扎住了金丝荷包,再以手指拿捏,蝎尾的尖刺也不会从荷包破损处探出,扎伤手指......谢木青若不拿出解药,定会受尽折磨。” 诸葛东方正内心焦躁不安,忽觉手指尖钻心的疼痛起来,不过刹那时间,却又渐渐麻木起来,如此反复数次,终于没了感觉。他低头看看被蛰伤的手指,已由起先青紫色变成了黑墨色,而且一条黑线正缓缓的沿臂上行。怎么毒性发作如此之快? 他深吸一口气,疾点手臂上的穴道。可这蝎子毒性极其强悍,比一般的毒物不知高过几百倍,任他内力精纯浑厚,逼住蝎毒,不再上升,但还是感到一阵一阵眩晕。 乌云掩月,夜雨再次袭来。不消半刻,整个广场上空已是空濛一片。谢木青见诸葛东方脸色渐渐变成了青灰色,明白蝎毒终究是发作了,想到这个武功厉害的对手,在自己假作惊恐时,竟失手被这只神难敌毒蝎子蛰中,兴奋之余,直想仰天大笑。他眨着眼睛,道:“诸葛大人,你的手臂很痛么?嘿,实在是对不住您啊!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会从威盛镖局的镖车上取下这只毒蝎。对啦,以您现在的感受来判断,这只毒蝎会不会就是徐老镖主护送的富贵镖呢?我想,这是您要的富贵镖!” 诸葛东方向来强硬,不肯相求他人,可知此时若再拖延,命将不保。他强忍着眩晕之感,温言道:“谢木青,你少弄些玄虚!既然这毒蝎是你随身携带,你身上一定有解药......来来......快拿出解药来,我一定饶你无罪。”谢木青闻言仰天大笑,翻了翻眼睛,叹息一声道:“诸葛大人,你是在求我?原来你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嘻嘻......可我早已认定了这只毒蝎就是富贵镖,解药嘛!您该去向徐老镖主讨要啊!” 诸葛东方听他戏弄自己,不禁大怒,再也压不住恼火,低喝道:“看来你想要速死?嘿嘿......没那么容易......”他因右手被毒蝎伤了,此刻已将长剑持在左手,‘刷刷刷’连刺三剑。两剑从谢木青双臂划过,登时皮开肉绽,血水横流,露出了森森臂骨,而第三剑却力贯长剑,以剑尖作为指尖,一剑刺在他的笑腰穴上。 李玄见诸葛东方这三剑快若闪电,一气呵成,比之先前划破谢木青上下衣衫时快了不知几倍,不由暗叹其武功高强。而谢木青自被诸葛东方以擒龙寒冰式拍倒在地,除了嘴巴眼睛尚能动弹,身体其余部位已动弹不得。不能动弹并不代表没有痛楚,此刻他的双臂被诸葛东方破肉露骨,剧痛之感他倒还能忍受,只是刺在笑腰穴上这一剑,让他苦不堪言。笑腰穴若被点中,除了情不自禁的大笑,还是大笑。 谢木青动弹不得,无法让自己停止大笑,痛苦变形的脸上毫无笑意,扭动身子时,试图缓解这种痛苦,可又是动弹不得,只能不停地喘息着怪笑着,简直生不如死。 世上没有永远的强者,王者与阶下囚,不过相隔一线。诸葛东方勉强稳住心神,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谢木青,看着雨刷刷的落在谢木青扭曲的脸上,尽管心下愤恨,可为了保住自己性命,只能让他活着。谢木青似乎失去了意识,不停吼着笑着,刺耳的声音在幽暗的雨夜听来,诡异非常。诸葛东方越听越心烦,直想堵上耳朵,踹他一脚,却见谢木青双眼一翻,巨咳几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晕死过去。 李玄自被段啸天拖出密道后,一直瘫软无力的伏在古槐后面。这时见风吹暗云再次涌来,不但隐藏了明月,更将一些零星的冷雨吹落,轻轻地打在脸上落在身上,泛起阵阵寒意。他心下估算着时间,知道此时已将近拂晓,但看天色,却丝毫没有泛白的迹象。黑暗依然,风雨依旧飘荡,未知的危险充斥在夜空下的庙前广场。 他想着先前诸葛东方现身,只几招间便将谢木青击倒在地,却又在得意之余被谢木青怀中的毒蝎蜇伤。如此情节变化,真如江湖故事一样,跌宕起伏。夜雨时急时缓,沙沙声中,随意漫洒在远处的黑松和庙宇的瓦片上。李玄趴在人高的草丛中,神智早已如常,但手脚却依旧绵软无力。他望着落下的雨滴,脑海中蓦地闪过段啸天先前说过的一句话:“若要解了‘软筋散’之毒亦不难,只一杯凉水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