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烟,漫漫无尽,大地一片混沌。 李玄警觉起来,躲在路旁一株大树后,往马蹄声方向望去。风吹雪舞,远处已有人声隐隐传来。 一个清丽爽朗的女子声音道:“水姊姊,如此大雪,咱们不能少待片时,再赶路么?”另一个极为柔和坚韧的声音道:“兰丫头你是怎么了?在山庄待得时间长了,给娇惯了,吃不得这风雪之苦么?”被称作兰丫头的女子娇笑道:“这苦我足可应付,只担心这样寒天,雨丫头没走几步,便被冻成冰柱儿......”她话音未落,似坐骑被雨丫头抽了一鞭子,差点被掀下马,惊叫一声道:“我的马儿被蜜蜂蛰中屁股了,快......雨丫头精通医道,给咱治治呗。”被唤作雨丫头的女子闻言,笑道:“简单得很,再抽几鞭子就好了......”三人说笑声着,已到了近前。 李玄听得真切,不问自知,她们正是早先曾在藏剑山庄与自己交过手的水姊姊、兰姊姊、雨姊姊三人。藏剑山庄规矩极严,没有石婉柔的命令,任谁也不能私自踏出山庄半步。但她们怎么到了此处?他听兰姊姊夸赞雨姊姊精通医道,不由心念一动,想也没想,横抱着唐冰到了路中央,朗声道:“三位姊姊不在庄中纳福,怎么赶着这样糟糕的天,来到此处?”兰姊姊闻言娇喝一声道:“前面是谁?”说话声中,人马已到了李玄近前。她马上功夫也真了得,到了李玄身前丈许之地,突然缰绳一抖,座下骏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收势之下,在原地拧转过半圈,同时,她的玉手轻按马颈,骏马知其意,踏踏声中,四蹄稳稳站住,已纹丝不动。 水姊姊听李玄问话,不假思索道:“兰丫头勿动,是李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李玄见水姊姊离自己尚有十几丈,隔着纷杂飘忽的雪花,依旧能分辨出自己的声音,不禁暗自佩服,微笑道:“正是在下。我怎的在此......唉,此时说来话长。只眼下有一事烦请你们呢!”二人对答说话间,水姊姊和雨姊姊已纵马来到了近前。 水姊姊、雨姊姊二人与兰姊姊下了马,齐齐围了上来,六双水灵灵的眼睛上下不住打量着李玄,最后才落到了唐冰身上。兰姊姊快人快语,眼睛紧紧地盯着唐冰,问道:“喂,你怀里的人是谁啊?是竹丫头么?她怎么了,受伤了么?怎么回事啊?” 李玄见三人背负长剑,马鞍两侧系着征途包裹,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就连脸上也蒙着一层厚纱,看情形不但要冒雪赶路,而且路途必定很远。正疑惑之时,听兰姊姊开口,连珠炮似的问自己,不由苦笑一声道:“她不是竹叶子,她是......是我......是我......”兰姊姊听他吞吞吐吐,不禁焦急问道:“竹丫头呢?你把她怎么了?快说啊!可真急死个人了。”水姊姊见李玄面有难色,挥手止住兰姊姊,问道:“李公子,莫焦急,慢慢说来。”李玄见此情景,心知若不将事情说个清楚,不但会耽搁唐冰的伤势,或许还会造成误会。因此,便简略的将自己与竹叶子离开藏剑山庄后,所历之事,说了一遍。兰姊姊和雨姊姊闻听竹叶子被卫影与酒和尚掳去,粉脸登时铁青,冷冷笑道:“你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变得无能了!竹丫头虽然心无城府,行事不计后果,但好好一个人跟了你,你却无力保护?” 水姊姊听李玄说完,沉吟片时道:“事情既已发生,责怪他也没用。先说眼下打算吧!” 李玄沉声道:“竹叶子与我两位朋友肯定要救,但眼下唐姑娘病情莫测,也不能耽搁。最好能有个好法子先稳住她的病情,让我抽身出去,去找到卫影、酒和尚算账。” 水姊姊点了点头,道:“我们八人自小在山庄长大,平日里除了跟随石姑娘修习武功外,各自也习得了一些功夫以外的本领。雨丫头自小心灵手巧,石姑娘因此便教她学医,其医道不敢称精绝,但山庄内除了石姑娘,她算是研习此道最深的人了。” 雨姊姊听水姊姊如此说,已明白是要自己给唐冰诊治,噘着嘴道:“我才不要管呢。他将竹姊姊弄丢了,却要我来救治他的相好?绝不干。”言毕,转过身就要上马。水姊姊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拦住,轻责道:“咱们出来前,石姑娘一再叮嘱,在外不比山庄,什么小性子小脾气都统统抛掉......你救唐姑娘,李公子才能分身去救竹丫头。还有,李公子曾在山庄待过,也算半个山庄的人,咱们帮了,也不算帮外人。” 李玄在一旁听了,连忙一礼,诚恳道:“三位姊姊,我虽不明你们为何出走藏剑山庄,但出了山庄,便也算是江湖中人。既是江湖人,什么古道心肠,行侠仗义,救死扶伤,就成了家常便饭......倘若在下所提的请求冒昧唐突,给姊姊们添麻烦的话......” 雨姊姊听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摇了摇手,道:“大道理不用讲,再讲就惹人烦了。李公子,我只问你,你到底对竹丫头是什么心思?我若出手救下这位唐姑娘,你能否承诺我们,就此舍弃她,而对竹丫头不离不弃,用一生时间,与她相守相伴呢?” 李玄闻言一怔,没想到雨姊姊会向自己提出这样条件,呆呆了片时,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道:“恕在下做不到。竹叶子是位好姑娘,但会有更适合她的人儿相伴。”言毕,抱着唐冰,对三人施了一礼,长叹道:“如此叨扰了。”转过身便要离开。 兰姊姊见李玄如此坚决,冷笑道:“真枉费了竹丫头对你一片痴情。早知如此,在山庄中就该将你这样水性之徒斩成肉酱,也省得竹丫头活在梦中,以为你救她是因为欢喜!” 水姊姊看了看李玄,见他正低头望着唐冰,满眼疼怜,不由长叹一声道:“兰丫头,你就少说几句吧。”言毕,转头对雨姊姊道:“我们虽不信佛,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却应懂得......唉,遇见便是缘分,有缘才会相聚眼前!你还是给她看看吧。” 雨姊姊极不情愿的应了声,对李玄道:“你还要走么?哼,大丈夫可莫小鸡肚肠。你若喜欢人家,天大的委屈也该忍着,何况我只是提了一个要求,并没有给你气受。” 李玄本想转身离去,听了雨姊姊的言语,心道:“说的没错。为了冰儿我怎可负气离去呢!唉......人家又没对我恶言相向。若冰儿因此得救了,我即使受气也值得。” 他还未将唐冰放下,雨姊姊已到了身侧,伸手抱过唐冰,道:“还不快找个避风所在!” 四人来到李玄早先避风的所在。雨姊姊先试了试唐冰的脉象,沉吟片时,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些许白色粉末,又取出一根银针,刺破其中指,挤出几滴血后合在一起,仔细观察片刻,才道:“她确是中了毒,而且是慢毒,本来一时不至于要了性命。” 李玄听雨姊姊如此说,心下叹道:“若是龙鳞鱼珠在我身上该多好。那样的话,可用珠子先将冰儿体内的毒质吸附出来。”水姊姊见李玄紧皱眉头,知为唐冰伤势担心,安慰道:“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唐姑娘一定会平安无恙。”李玄感激地点点头,问雨姊姊道:“冰儿中了毒,本不至于要了性命?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雨姊姊见他焦急的样子,白了他一眼,缓缓道:“那是因为她被人以阴阳混合的内力击中了膻中穴......膻中穴极为要紧,即使受了轻伤,也会要人半条性命。但击伤她的人很是厉害,使的是收而不发,发而不重,重而若轻,轻而至骨的内劲......唉,再加上山风侵入,内伤、寒伤、毒伤齐齐发作了,才让她这样气若游丝。” 李玄闻言微一思量道:“我与丁乾坤交过手。此人内力浑厚怪异,属于亦阴亦阳。其拳掌劲力,盛于寸劲,却又能控制丈许范围。出手之际,虽无女子之阴柔,却寒辣异常,虽无男子之刚,却裹夹着逼人热气......对了,正是姊姊所描述的这样。” 兰姊姊在旁闻言扁了扁嘴,冷冷道:“你与他交过手,为何没手刃了他,却在这里夸夸其谈!”李玄听她冷讽热嘲,充耳不闻,问雨姊姊道:“可有法子化解这伤势么?” 雨姊姊拿出一颗药丸喂唐冰服下,长长叹道:“这药丸可保她心脉三日内稳定如常,唉......唐姑娘真是个有福之人。若非是你一路上不断给她输入浑厚的内息,早就没命了。我观她的伤势,目下最好的治疗办法,是先以银针在手太阴肺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阴脾经、足太阳膀胱经等诸经穴道上刺血。待十二经全部完成,其体内毒质与膻中穴之伤盘结之势控制住后,缓缓推宫活血,再由功力浑厚之人倾尽内息注入体内,以强大的清洗力将其毒质逼出,内伤愈了,外伤自然无虞。” 李玄闻言,惊愕道:“这么难么!只第一步给十二经脉刺血便难做到,何况后面之事。” 雨姊姊看了看水姊姊,缓缓道:“第一步我倒可以相助。只是我们已奉了柔姑娘的命令,急急赶往一处极为险恶之地。所以按时间来算,眼下情势,恐怕爱莫难助了。” 李玄叹道:“这如何是好?” 水姊姊见李玄一脸沮丧,微微沉吟道:“柔姑娘善解人意,若遇此事,必会让雨丫头留下来,救人要紧......”兰姊姊却不等水姊姊说完,冷笑道:“咱们山庄此次出动,非同小可,可谓百年来大事。我们若非早先为了惩戒一个霸占良妇的恶少,耽搁了时间,早就追上柔姑娘了。如今已经迟了两天,若再留下雨丫头的话,恐怕会受到树婶责罚啊!”水姊姊摇摇头道:“柔姑娘和树婶面前我会去禀明,眼下救人要紧,顾不了许多了。”雨姊姊不理会二人争执,痴痴看着唐冰良久,才长叹道:“唐姑娘长得真美,若是不得救,也真让人心痛。”顿了顿,又叹道:“可眼下还件事难办啊!” 李玄听雨姊姊的口气,已是答应,心下极为高兴,闻言忙问:“有何事难办呢?尽说无妨。” 雨姊姊道:“这百十里内已是风雪交加。遇到这种状况,最不易解开她的衣衫来刺血。若是能寻个妥帖、温暖、安全、洁净之地架起炉火,使室温与体温相等,才可施针。” 李玄奇道:“藏剑山庄离此不远,不正合适么?” 雨姊姊摇了摇头,道:“山庄早被柔姑娘以上古机关封存起来,任你大罗金刚或蓬莱八仙也难进入。若要进入山庄,只有柔姑娘可解开机关枢纽。所以,山庄是不能回去。” 李玄闻言,望了望水姊姊,见她也正皱眉思索。 水姊姊沉吟片时,双手一拍,喜道:“我倒有个绝佳去处。”李玄与雨姊姊齐声道:“何处?”水姊姊指了指西南方,缓缓道:“此去二百七十里,便是闻名天下的少室山。我曾听柔姑娘说,那里住有一位素雅高深的不世奇人,我想那地方应该可以去的!” 兰姊姊闻听,插言道:“我也听柔姑娘说过此事。那位奇人好像与咱们山庄有些渊源......这个主意不错,因为咱们追寻柔姑娘也正是这个方向。若到了那里,咱们可先央求奇人收下雨丫头和唐姑娘,让她们先在奇人住处治病,我们二人再继续赶路。” 水姊姊听兰姊姊如此说,欣喜道:“兰丫头想明白啦!你啊,心地善良,就是嘴上不饶人。” 兰姊姊把嘴一扁,叹道:“我哪里嘴上不饶人了!这不还是帮你们完善主意了么。唉......我是可怜竹丫头,那么喜欢李公子,却成了竹篮子打水,空欢喜一场的苦情戏。” 李玄抬眼看了看天地,见此时风雪少了许多,可天地茫茫,除了山岭另一侧被卫影掌控的离离集外,想要找到一处温暖、安全、洁净的地方确实难极,不由心急焦躁道:“那位奇人会答应吗?”水姊姊道:“一定会答应的。”李玄和兰姊姊、雨姊姊奇道:“为何?”水姊姊神秘的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一切只是凭我的感觉。” 雨姊姊闻言,忽又叹道:“这事解决了,新的问题却又来了。” 李玄正欢喜,闻听雨姊姊如此说,慌忙道:“还有何事难办?”雨姊姊看了看前方叹道:“此去少室山路途不近,咱们倒是可以骑着马过去,但唐姑娘病重之体,恐怕不行啊......”正说话间,远远听到翱风和翔云二鸟在林中觅食吃饱后,兴奋的咕嘎欢叫。李玄心中一动,呼啸一声唤来二鸟。水姊姊三人见二鸟怪异,俱惊奇不已,待听李玄略作介绍,不禁兴奋起来,纷纷上前要去触摸翱风和翔云二鸟。 翱风与翔云极为善解人意,见李玄与她们一团和气,便收起初始的敌意,如骄傲的将军,或者像盖世英雄似地,昂首挺背,神态威仪,任水姊姊三人轻抚自己的羽毛。 兰姊姊听李玄要唐冰伏在鸟背上,拍掌喜道:“这鸟儿既然能载动三人,那我也上鸟背,尝尝翱翔天空的妙滋味。”待见李玄无异议,兴奋地抢先将唐冰抱了上去,仔细栓牢了。李玄将驾驭口诀教给水姊姊,又与她交代了些相关飞翼鹏鸟的话,见三人收拾妥当,才又道:“能把唐姑娘交给三位,实是万幸,还请悉心照料。如此我也可以放胆去找卫影和酒和尚,早早救出竹叶子她三人了。”水姊姊微微笑道:“正是要你如此做。”顿了顿,又道:“李公子,你就放心把唐姑娘交给我们吧!也希望你能毫发无伤的救出竹叶子及你两位朋友后,与我们到少室山汇合。” 她将地上落雪清除部分,找来一根枯枝,详细的将去往少室山的路径,及那位奇人的居住地在说了一遍。最后叹道:“不管竹叶子是否真心喜欢你,你也莫要直面拒绝她,让她抑郁悲伤。唉......人生在世上,最不该伤害的人便是对自己好的人。” 这道理李玄心中自然是明白。但情之一事,喜欢谁,不喜欢谁,本来就很难说得清楚。他口中应着,其实心下也不知该如何对竹叶子说明自己的心迹,却又不伤害她。 李玄见水姊姊三人与二鸟离去,便展开轻功,往离离集奔去。此时,他任督二脉已经完全通畅,丹田内息再也没有迟滞之感。在这之前,他奔行起来已疾如奔马,这时更是身轻如燕,提气纵跃间,当真是快若流星,无论山路、密林、沟壑,不但如履平地,且踏雪无痕。因此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已然到了离离集万客酒楼门前。 万客酒楼大门紧闭,积雪未扫。 李玄远远看见万客酒楼的匾额,脑际滑过之前卫影、酒和尚与自己畅快痛饮的情形,不由暗道:“这二人当真用心险恶,不但利用我,还骗我饮下诡异的空虚酒。此等奸诈之人,我不能再手下留情了。”到了门前,他随手一挥,一记劈空掌将酒楼木匾击落下来,同时飞起左足将店门踹开。酒楼前厅空无一人,且酒坛、桌椅、花架等物什四散在地,狼藉不堪。难道卫影、酒和尚与丁乾坤在这里斗过了么?李玄跃上二楼雅间,逐一看去,依旧没有人影。他又来到后院,兜转七八圈后,发现诺大的万客酒楼中,不但人去楼空,而且到处都有激烈搏斗过的生死痕迹。 李玄越看越惊奇,心道:“看这里情势,至少有二十几人相斗过。但若是卫影、酒和尚与丁乾坤恶斗,区区三个人,能耐再大,也不会弄出如此大范围的斗杀场面啊!” 他正疑惑,见地上有滴滴落落,结了冰碴的血迹往后面偏院而去。有人逃到此处了么? 李玄循着血迹找去。到了后面偏院,推开半掩的院门,只见院内几株老梅枝桠遒劲,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花骨朵,而血迹正是在老梅树下戈然而止,神奇的消失了。 他站在树下,仔细地环顾着院内所有陈设,突然发现老梅旁的三角亭下,有道石阶似被人搬动过。李玄近前,端详片时,用神舞兵刃插入石阶缝隙中,来来回回推拉几下后,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锋锐无比的神舞兵刃似将石阶下的某个机关暗簧切断。看来里面果然有玄机!他退后一步,右手暗蓄内劲,凌空往石阶上一抓一甩,‘砰’地一声,三百余斤的石阶被甩出了十几丈远,下面果然显现出一个可容纳十几人共处的暗洞。洞中没有灯火,尽管极其幽暗寒冷,但却藏着一个人。 李玄神情戒备,看了看蜷缩在洞中的人,心下不由大为惊异,暗道:“他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