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石室尽管神秘诡异,但对于历经死生的李玄来说,早已不惧。他见四具骷髅中的三具呈包围姿势环绕着中间那具盘膝而坐的骷髅,摆出一副与之相斗的样子。他们虽然身死已久,但从彼此攻防的姿势看来,当时互斗之惨烈已超乎想象。 李玄围着几具骷髅转了一圈,见其中两具骷髅死时虽然手持兵刃,却已身首异处,中间那具遭受攻击盘膝而坐的骷髅,被外围另一具站立的骷髅手持的精钢宝剑贯胸而过。盘膝的骷髅似乎武功极高,虽被对手长剑贯胸,临死之前,还是左手捏着刀决,以右手一柄极窄的精钢刀劈入持剑骷髅的咽喉。或许他已筋疲力尽,所以这一刀尽管与对方同归于尽,却没能像杀死其他骷髅那样,令对手身首异处。 石室随着火把光亮摇曳不定,几具骷髅静默无言。 李玄看得暗暗称奇,围着几具骷髅转了一圈,见盘膝而坐那具骷髅的双脚前尖后宽,脚骨均称,腿骨极长,尽管坐在地上,但从盘膝的姿势看去却让人极不舒服。难道他生前遭到了突袭,不得不疲软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他又转到骷髅背后,见盘膝骷髅的第三、四节脊椎中各被钉入一枚细如发丝的钢针。钢针形如鱼骨,深深嵌入他的脊椎。入骨七分之劲,可见当年发射钢针之人的内家劲力非同小可。 他细观这二枚钢针,虽经过漫漫岁月,却依然乌黑发亮,心道:“这骷髅双脚前尖后宽,脚骨均称,该是擅于轻功之人......不过,敌方似乎了解他擅长轻功,因而先以钢针将其轻功破解,致使双腿瘫软后再施以杀手。可是,早年江湖上有谁会射发这样细小的暗器......”李玄俯身细看另外三具骷髅,但见他们身体干瘪霉黑,将要风化褴褛的衣衫下竟裹有一层薄如桑蚕纸般的贴身甲胄。这种牛皮做成的甲胄珍贵无比,据说是以上等牛皮,经过西域神秘黑油千百次浸透晾干后,再以细细的钢锉搓磨而成,具有刀、剑、羽箭、飞蝗、暗器等金属兵刃百刺不穿,千年不腐的护体效果。李玄暗暗道:“听说,这种牛皮甲胄只有权倾一方的诸侯,或者帝王,以及保护将相王侯的高等护卫才可拥有。而如今,这种贴身的甲胄由于制作工艺复杂,且必须赖以西域胡人之缘故,早已被金丝软甲所替代了。” 李玄心道:“这三人难道是大内御用高手?”心念甫动,便用松柴轻轻挑开其中一具骷髅的衣衫,还未细看,却听‘当’的一声,一块黄铜所制的腰牌跌落下来。 他俯身拾起,见腰牌正面上写道:钦赐一等骁果勇士,背面则写道:五府内外副领军陈啸云。早先在山顶土庙,李玄曾见诸葛东方对谢木青亮出腰牌,其大小模样与此腰牌相差无几,心道:“这三人果然是朝廷派来的人,而且官职还不小......记得龙红叶曾言,五府内外大总管独孤长风和其子独孤鸿受命追缴宝源秘笈,难道这位陈啸云副领军,也是其中受命人之一......”略作沉思,他又上前细观盘膝骷髅的姿势,心下微惊,暗道:“此人出手凌厉,招式利落,生前必定是个闻名江湖的使刀高手,若非如此,他出手刀式万不会如此迅捷的杀掉三个对手?” 李玄呆呆地看着这几具骷髅,凝神良久,心下蓦地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之感,喃喃自语道:“这盘膝骷髅双腿不便,必定受伤在先。这三人为何不肯放过一个受伤之人......”他微一沉吟,拔出鬼泣剑,以剑作刀,模仿盘膝骷髅的招式,试着演练,没想到自己丹田内息涌动,‘嗤’的一声,破空之音在洞中回荡不绝,手中鬼泣剑仿佛变成了一把快刀。刀式展开后,气劲横生,大出人之意料。 自己随手一招,竟有如此威力! 李玄惊喜不已,但他盘膝坐地,模仿盘膝骷髅重新使出这一招式时,直觉困难至极,心道:“他盘膝在地,躲避不灵,却可出手一刀将敌方二人斩落,看来若非重伤在身,力量难继,持剑站立的骷髅想要一剑将其刺死,也是不能。这是什么刀法,怎么会如此厉害?”要知他学过刀法,所以见了精奇刀式,自是大感兴趣。 他越看越好奇,待见盘膝骷髅手臂翻转,刀刃外翻斜斜劈刺而出,其角度不但刁钻怪异,更教人不可思议,不由大赞。正看得出神,忽然心下灵光闪过,不由浑身一震,脱口道:“持刀骷髅这出手一招,怎与‘流光雪月刀法’中‘横无际涯’如此相似......不对,不是相似,绝不是相似......这正是横无际涯之刀式啊!” 横无际涯,要求施者身法巧妙,其中最重要的是出刀瞬间,步伐要连续变换三次,方可威力无穷。而今持刀骷髅盘膝不动,无步伐配合,依然能使出‘横无际涯’的招式!此人若非九华山百胜刀派中的高手,江湖上还有谁能将此招精华使出? 李玄喃喃道:“这......这人是谁?难道与百胜刀派有着极深的渊源?”他越想越惊异,举着火把凑近持刀骷髅,上上下下,细细看了一遍。但这骷髅死了少说也有七八年之久,若非石室中阴凉微寒,尸身易于保存,骷髅或许早就变成森森白骨了。他暗叹一声,见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痕迹,微微感到失望,正欲转身到别处搜寻,无意间,低头一看,发现满是积尘的地上似有模糊字迹。他俯身轻轻拂去地上的积尘,举火一看,见是几行断断续续歪歪斜斜模糊不清,蘸血写就的字。 字迹暗红,若隐若现。 李玄看了,缓缓念道:“龙......无信,寡情无义,安......卑鄙,暗中伤人,毁我心血,后人......可去耳室,寻......背囊......葬我遗骸,待修成神功,为我报仇......”其中个别字迹模糊,年久淡去,加之书写时太潦草,已是难辨。 他沉吟片刻,暗道;“这几行字写在盘膝骷髅的左侧,该是他临死前无力将刀从持剑骷髅咽喉拔出,没奈何,只得以左手蘸着自己流出的血潦草写就。不过这几句话中,谁卑鄙?龙、安......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帮派?看来到耳室寻到他的背囊才可将事弄明白。” 李玄出了石室,折转几下,到了耳室。 这个耳室之前他已来过,曾见过有数十口坚石凿成的石箱,以及散落满地的奇陶异骨、珍珠翡翠、珊瑚玉器。如今折转回来,料知盘膝骷髅所说的背囊必在其中,所以查看的很仔细。 李玄打开左首几只石头箱子,见其中尽是些自己见所未见的珠玉器物,光华灿烂之下,即使不识之人也知贵重至极,不禁心下暗叹:“这些将相王侯,生前极尽奢华,顾不得民不聊生,总是不惜一切手段搜尽天下宝物,也不过享用几十年,直到死了还不舍得撒手,又将其带入墓中,殊不知,死者如风吹灯灭,留有何用!” 翻腾一阵,他打开右首第三只石箱,见其中果然有个犀皮背囊,将其取出打开,见其中有两本薄薄的册卷,和一个牛皮文袋。牛皮文袋内是一沓发黄的有字迹的纸页,李玄扫了一眼,略过不看,拿过背囊中的一本册页,见是一本《万世野闻》的册卷。 李玄曾听‘天机老人’沙半眼说起这本册页,知是百年前一位奇人穷毕生心血写就的奇书。奇书中不但尽数罗列世间奇花异草、怪虫神兽的特性、功效、妙用等等,还别有妙论的将人体气血经脉,剖析深谈,纵论一番,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千古奇书。他顺手拿过另一本册卷看了,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本笔迹粗糙装订简陋的册卷竟是《宝源秘笈》。李玄心下‘砰砰’乱跳,心道:“宝源秘笈不是已经被莫帮帮主上官枭雄拆成四份,散落江湖了么?怎么这里又出来一本宝源秘笈......” 他见册卷纸质微有发霉,小心翼翼将其打开,发现册卷中的字迹亦如封皮上的字迹,不但龙飞凤舞,而且极为潦草。就着火把光亮,李玄见开篇首页写道‘宝源武学,源泉之道,须以移筋养气为先......若未移筋养气,不可强行修习。切记之!’。他心下暗道:“这番话果真和龙红叶笔记中记载相同,看来此册卷是真的了。” 李玄往下翻看,见后面字迹、图形时而潦草,时而稳健......根本不像修行僧侣写就的经卷,当真让人颇为奇怪。不过,按笔迹看,册卷中前前后后的笔迹却又是同一个人所书写。他越看越奇怪,将宝源秘笈粗略翻看了一遍,见其中尽是些如何打坐练气的法门。他之前曾看过龙红叶在洞中留下的笔记,其中也有些关于她修习宝源秘笈二、三篇时的心得,此时暗暗比对,见其所说的修习之法确实与之类似。 他吐了口气,觉得此间所遇之事,奇怪程度,更甚于自己坠崖不死,而且还隐隐觉得盘膝骷髅与自己似乎有某种神秘的联系!这是错觉,还是冥冥中早有安排呢?李玄平静了片时,眼见火把将尽,便拿着犀皮背囊一路折返,回到了裂隙洞中。 回到裂隙的洞中,李玄见洞中一切如旧,但不知为何,心下总莫名地突突乱跳。盘膝良久,他虽然心情平复许多,却仍想不明白洞中盘膝骷髅为何会使流光雪月刀法,且还留有三代帝王争夺的《宝源秘笈》。越想越心烦意乱,起身来到岩壁洞口,见天色暗下,微凉的夜空繁星满天,圆如银盘的明月当空高悬,山崖亮如白昼,一切风景如旧,不由暗想:“或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洞中石室发生了四人火拼,最后同归于尽,销声匿迹......死去的人没了音讯,活着的人依旧活着......”暗暗苦笑着,又想起段啸天在落崖前曾托付自己八月十五前将人人争夺的富贵镖竹管送到蒲山公李密李先生手中,不免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若没有算错,今日该是八月十五了!看来,我虽活着,却无法完成段兄嘱托。”心中惆怅,又不由的想起已逝的父母亲,因为母亲的生日也是八月十五这天。 李玄记得,每到了这个日子,父亲都会安排仆厨做几味精致的小菜,在飘满桂花香息的后花园,为母亲庆生。到了那时,母亲会走出独居的屋子,露出难得的笑容,甚至高兴时,还会将他轻搂在怀中,举杯与父亲安然小酌......想起母亲,他的心不由一紧,望着高悬的满月,浓浓的忧伤溢满心头,暗暗唤道:“母亲,你在地下还好吗?” 风自轻柔,崖间万籁俱静,满月似乎更满,似乎更加明亮。 李玄惆怅一会儿,心境平复许多,自怀中取出宝源秘笈细细一看,暗道:“若当年上官枭雄真的将宝源秘笈一分为四,最后散落江湖,那这本宝源秘笈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思索半晌,他喃喃道:“曾闻北周朝中有一使剑高手,年轻时为报父仇,隐姓埋名,忍辱负重,投到杀父仇人的门下,花了十年时间还没有将对方的绝世剑法学全......心焦之余,便离开杀父仇人门下,并将所学招式制成手抄卷本,与人比试,寻找破解之法......十年后,他终于寻到破解之法,复又上门,将仇人全家悉数杀死。” 他念及此事,心头突然一亮,暗暗思道:“难道这本宝源秘笈会是一本手抄卷本?是啦......每个习武之人都会对绝世武学有种难以拒绝的诱惑。如上官枭雄众人得到秘笈的几年时间,虽不曾修习,但其中肯定有人难以自制,甚至监守自盗,将这本秘笈偷偷录下来,暗中修习。如今看这本宝源秘笈册卷,不但笔迹潦草,且诸多人物的打坐绘形多以简笔刻画,线条毫无美感,虽穴道部位和走气脉络清晰可辩,却简笔至极。估计当年手抄之人或因时间紧迫的缘故,导致字迹潦草......” 李玄想到这里,举手拍着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愚蠢,自言自语道:“那个背囊中不是有沓发黄的纸页么?秘密难道在那些纸页中......”如此想着,他便匆匆回到穴洞,从牛皮背囊中取来纸页,就着明亮的月光,一页一页,细细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