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和段啸天沿着窄窄的石道摸索前行了大约几百步,便见到一个出口。这个出口极其隐秘,长宽不过二尺,藏在高大的古槐后面,被人高一样的荒草深深掩埋着。 段啸天推开掩盖出口的石板,探出头来,发觉四周荒草凄凄。若非覆盖出口的石板留有寸许缝隙,透了风透了光透了水,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短得时间内找到它。 因为马蹄声已在附近,所以二人出了地穴,也不敢走远。李玄突然从地穴内出来,心情为之一畅,闻着夜凉如水的气息,整个人被冷风一吹,自觉头脑清醒些许,四肢似乎也有了力气。他积聚所有力气,勉强向前靠了靠,倚在古槐后面向土庙那边看去。 马蹄踏着水洼而来,在宁静的暗夜分外响亮。几匹马来的很快,一瞬间,便奔行到了庙门前。 来者四人,都擎着火把。到了庙门前面,为首那人先是看到李玄和段啸天的坐骑,不由怔了怔,奇怪道:“咦,这是谁的马?难道是钟教主和司马大哥先到了么?”身侧几人听了很兴奋,跃下马,其中一个高大莽汉几步到了庙门前,声音带着喜气,呼喊道:“钟教主、司马大哥,你们来了么?”话音未落下,双臂一振,推门而入。 李玄见为首那人身穿黑色衣衫,两侧太阳穴高高隆起,一道斜斜的刀疤贯穿了苍白异常的脸。紧随其后的二人分别是一个道士,和一个手持长剑、腰插一枚二尺精钢峨眉刺、长得奇丑无比的年轻女子,若算上推门进入庙内的莽汉,这一行也就四人。 这四人在哪里见过?好面熟啊!李玄凝神想了想,隐约觉得这四个人正是日前在大路上纵马扬了自己一脸尘埃的四个人。此时,黑衣刀疤脸一行四人,一前一后的拥进庙内,随身带入的风,惹得庙内积尘飞旋了起来。几人顿时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四人没有停顿,立时退了出来。黑衣刀疤脸汉子捂着鼻子,站在台阶上向庙内张望,见土庙内萧瑟非常,那尊非男非女英朗面容的神者捏着诀,端坐在莲花座上,神情威严的凝视自己,不禁‘呸’了一声,嘟囔道:“怎么选了这么个鬼地方儿见面!” 莽汉擎着火把,向庙内照了照,回头向黑衣刀疤脸男子道:“谢三哥,怎的不见钟教主和司马大哥?”黑衣刀疤脸男子脸色阴沉,似乎嫌莽汉太吵嚷,对他摆了摆手,声音低沉道:“既然钟教主和司马大哥还没到,咱们先各就其位,等候一下。此事干系重大,咱们既然被盯上了,待会肯定会有一场决斗。哼,若是贼人真的追来,和咱们善言也就罢了,若是要动手千万不要容情,给我卯足劲儿往死里招呼。” 其余三人闻言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刀疤脸男子看了看庙内那尊神像,眼角不自觉地跳了跳,低声嘟囔道:“晦气!老子最是讨厌和尚了。”几人见他嘟囔完了,不用他吩咐,已拔出兵刃,各守其位。 道士轻功甚是了得,轻轻一跃,便上了屋顶。他看了看四周,慢慢地猫下身子,横剑守望。而奇丑无比的年轻女子,抽出腰悬的长剑,擎着火把,独自轻手轻脚的进了庙内。她环顾了一下庙内情形,用长剑小心翼翼地挑开供桌前垂下的幔布,见供桌下空无一物,转过身,对黑衣刀疤脸男子低声道:“谢三哥,地上有散落的干粮,而且地上的积尘亦有滚动过的痕迹,嘿,看来曾有人藏身在案几下面。但奇怪,案几下怎么没有人?” 黑衣刀疤脸点点头,站在门口,朗声道:“藏身的朋友!嘿,谢某率兄弟远道而来,无意冒犯,只想借此地暂避风雨。你若是江湖朋友的话,就请现个身照个面,免的误会了,伤了和气。”这一喊话,中气十足,却不惊宿鸟,声音恰好控制在四五丈方圆。 李玄与段啸天离他不过三四丈距离,听他一番喊话,只觉耳膜被震得隆隆作响,但奇怪的是,如此声音穿透暗夜,夜鸟不飞,马匹不惊,可见其内息掌控之力,已到了随心所欲令人骇异之境。 这一行人神形怪异,从步伐眼神谈吐举止上看,绝对是老江湖,但为何在雨夜现身此地?李玄暗暗讶异,而段啸天是个老江湖,知道黑衣刀疤脸男子这番喊话是有意显示功力,除了震慑对方,也是试探对方底细。因为按照江湖规矩,黑衣刀疤脸男子一番喊话结束后,对方若现了身,便可先减除三分敌意,但对方若是闻言而不现身,等到被喊话之人发现了踪迹,动起手来,便绝对不会以朋友之情对待。 李段二人见对方人多势众,且都功夫不凡,正踌躇该不该现身,却听屋顶上的道士低喝一声,道:“谢三哥,她好像跟来了。”话音未落,便听山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黑衣刀疤脸男子眼睛一眯,精光大盛,喃喃自语道:“她属狗么?这一会就找来了!好快!”言毕,苍白的脸上闪过一阵红光,低喝道:“大家各按所位,看清楚了再动手。”又低声对身旁奇丑无比的年轻女子道:“一定看清楚来者是谁再动手。”说完,身形一展,跃到了广场中心。就在他跃到庙前广场上,刚刚站稳身形,便见一匹白马如风般从山路上奔过来。诸人看去,见快马之上是一位骑术精湛的白衣女子。 白马如电,转过路角,速度不但没减,反而更快。 马上白衣女子轻喝一声,缰绳一抖,半立在马上的同时,右手轻扬,一柄短剑电光般脱手飞出,‘夺’的一声,恰好钉在黑衣刀疤脸男子脚前一尺之地。与此同时,白衣女子不待马儿停稳,轻身一扭,从马背上飞身而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李玄虽看不清她的面貌,但觉她身形曼妙,轻如飞燕,优雅非常,令人为之倾倒。此时,月亮如被洗过的白瓷盘,干干净净的悬挂在幽静的夜空,明亮异常。李玄借着月光,细细看去,见黑衣刀疤脸男子神色阴沉,负手而立,其外形气质与白衣女子相比,越发丑陋。一个相貌丑极,一个貌若天仙,像九重天地与十八层地狱的对比,其差别之巨,让人拍案称奇,让人不禁疑惑,这二人见面做什么? 白衣女子稳稳站住,缓缓抬头看了看天空,见月光照着水汪汪的大地,大地像一面镜子,优雅安详的倒映着挂在辽远高皓夜空的月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但天上地下却又如此紧密相连。她似有感怀,幽幽叹息一声,柔声道:“天远地近,因一轮美月而互联互通,人在江湖,没有绝对的敌人,但可以有永远的朋友......朋友啊朋友,多么让人温暖的两个字。可若被逼得动刀动枪,岂不煞尽风景!” 诸人听她自言自语的声音,轻柔万分,语气中虽然隐含哀怨,却又似在依依召唤,让人闻之,心下不由爱怜横生,心神为之一荡。黑衣刀疤脸男子冷冷地看着白衣女子,仰天打了个哈哈,阴阴笑道:“你既知道动刀动枪大煞风景,却为何一见面就向咱射出短剑?嘿嘿......老子最烦的是那些喜欢故作优雅之人,可真让人恶心至极!” 莽汉与丑女悄悄散开,与黑衣刀疤脸男子一起,呈品字形,将白衣女子围在当中,杀气腾腾。 李玄见白衣女子眼神孤幽,似曾相见,但见其容貌,却又不认识,脑中不停思索,却始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这时听了黑衣刀疤脸男子不阴不阳,语含锋芒,似挑衅似蔑视的一番话,不禁替白衣女子捏一把汗。丑女看了看入地三寸的短剑,也不言语,上前几步,手腕一抖,剑光闪动,‘嗤’的一声,短剑便如活了似地跳飞起来,轻巧巧地落在她的手中。丑女看也没看,回身将短剑交给了黑衣刀疤脸男子。 黑衣刀疤脸男子接过短剑,屈指轻弹,听得短剑剑身发出极其清脆悠长的声音,不禁微微一怔,细端短剑,又见短剑通身泛着银光,透着森森寒气,轻薄的剑锋与所有见过的剑型不一样,忙又翻转过剑身,见剑锋上精精巧巧的刻着‘藏剑山庄’四个隶书小字。他愣了一下,随即阴阴一笑道:“藏剑山庄?原来是藏剑山庄的石姑娘啊!嘿嘿......素闻藏剑山庄石家兄妹武功高超,其妹石婉柔更是个厉害角色......这几日咱们虽然不曾交手,但你一路紧追不舍的韧劲,倒让在下佩服的紧啊。” 李玄与段啸天在暗处听了,不由大吃一惊。难道这个追来的女子,来自名动江湖的藏剑山庄? 二人对望一眼,又听黑衣刀疤脸男子继续道:“江湖中人都知道,藏剑山庄是百年剑器之名庄,以藏天下名剑,汇天下名剑而名动江湖。嘿嘿......但就一个藏剑山庄七星屋,便拥有数十柄绝迹江湖的宝剑。可剑虽是宝剑,却毕竟是不会动弹之物,极易被他人窥视,所以要守护住藏剑山庄的宝剑,不有闪失,便需要有极高的武功。” 白衣女子静静地站着,天仙般的面容上始终保持着优雅娴静的微笑,待听黑衣刀疤脸男子这样说,也只是‘哦’了声,轻轻柔柔道:“继续说,我倒要听听你还知道些什么!” 黑衣刀疤脸男子神色不改,依旧脸色阴沉,又道:“百年间,守护藏剑山庄的石氏家族总能以奇妙高超的剑法击退心怀异念的江湖豪客,所以凡是擅闯藏剑山庄,不自量力,意图夺剑的人,没有一个能从石氏家族剑下逃生。哼,时值今时,藏剑山庄已传至石家兄妹手中。据说,这兄妹二人自幼聪颖,八岁起便修习石氏家族家传的云魔剑法,一阴一阳,相合相辅,双剑合璧,锋锐披靡。但这个家族,为人行事平和低调,石家兄妹更是少在江湖走动,所以藏剑山庄对于好奇的江湖中人来说,是极其神秘莫测之所在。” 白衣女子听黑衣刀疤脸男子缓缓说来,不由抿嘴一笑,绰约的风姿在月光下无比端庄。她柔声道:“你既已识我,那再好不过了。江湖人都知道,藏剑山庄是闲云野鹤之地,最懒得管别人的闲事。但是前几日,你们劫持威盛镖局那一票富贵镖时,不但杀死了三十几个无辜的镖师,还将一向为人和善的徐仁峰徐老镖主掠走,却是不可饶恕之事。嗯,你常在江湖走动,不会不知道血债血偿这句老话儿吧!” 她说话声音柔软甘润,温柔至极,但此刻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虽听不出半分狠劲,却给人如浸冰水不寒而栗之感。 李玄躲在暗处听白衣女子说完,不禁望向一旁的段啸天,心道:“原来徐老镖主竟死在这个疤脸汉子的手中!唉......老镖主一生仁义,为人和善,如今却被卑鄙利用,因为富贵镖丢掉了性命。” 段啸天藏伏在李玄身侧不远,闻听徐老镖主已死,身躯不禁一震,他虽知此时李玄必定在看着自己,却佯装不见,伏在荒草中,屏住呼吸,全神贯注观察场上情势。 黑衣刀疤脸男子听白衣女子如此说,神情冷冷不屑,道:“石姑娘,你这话好没道理。你怎知徐老镖主被我们劫掠?嘿嘿......你我素无冤仇,你藏你的宝剑,我走我的江湖,两不相干!再说了,江湖中事,循坏报应,徐老镖主之死若是谢某人所为,我愿承担后果。但我要告诉你,事实并非如此,您误会了!倘若您要以此找谢某人的麻烦,哼哼哼,谢某人行事江湖十几年,还轮不着你对我指手画脚。”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道:“你也知循环报应?这话说得好。你的报应这不是来了么!” 黑衣刀疤脸男子闻言怪笑一声,道:“江湖传言,十五年前你曾千里奔袭到辽东,只身夜闯小孤山金刀顶,以一手云魔剑法手刃了关外霸主大飞虎门掌门人凌霄。而九年前,你又突施杀手,一剑封喉将鲁东祁王山林鹰爪派的关老爷子给灭了。如此看来,尊驾可不像江湖传说的那样,不问世事,一直做着浮云野鹤的悠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