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望着屋内所有物什,霎那间,直觉浑身冷汗直冒。 他怔怔在原地,一直竟不知所措,良久突然醒悟过来,暗暗道:“诸人已经被人掳走,我不去及时救他们,却在这里胡思乱想,当真是不可饶恕。”他稳凝心神,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将内息在全身游走了一遍,脑际也随之清晰起来,游目四顾,见屋内亦如别处相同,没有丝毫打斗过后杂乱的样子,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早先交给唐冰的神舞兵刃不但拔出了剑鞘,且还砍在屋内的木柱上。 屋内木柱,紧挨着唐冰睡下的木板,神舞兵刃正砍在这支木柱离地二尺有余的地方。 李玄若有所思,上前躺在木板上,微微歪着头向外看去,见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大半个院落的情景。难道冰儿醒来后,恰巧看见了院中发生的事情,她想要拔剑相救,已然不及,只能弃剑于木柱上?李玄暗自揣测,却又迅速推翻自己的想法:“不对......不对,以冰儿的机智,当见到院中情势有异,纵使相救不得,也必会发声警告,怎会不声不响弃剑在木柱上?”他抬手取下神舞兵刃,正欲离去,忽然发现神舞兵刃在木柱上砍出缺口下的三寸处,有一条指甲划出的细痕箭头。 箭头指向前方,似与神舞兵刃所指的方向相同。 李玄重新将神舞兵刃复位在木柱上,见兵刃刃尖正指向西南方向。难道唐冰临危时有所暗示? 他心下暗道:“但愿冰儿此举藏有深意,目下自己毫无线索,倘若不照此方向寻找,又能如何......”念及至此,他不觉有些兴奋,双臂一振,飞也似的跃到院中。 李玄长长吐了一口气,急急向西南方向飞奔去。 风吹动暗夜,暗夜包裹着风。风与夜融为一体,事发之诡异与心中之疑惑亦成一体。 李玄提气急纵,在时稠时疏,斑驳交错的杂林中奔行良久,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山下。 此时天光微亮,白色乳雾渐起,好似浮动流淌的轻纱幔布,时而婉转,时而飘忽,时而层叠在山脚或山腰,像是要极其用心的把远近起伏不定的山峦妆点成了仙境。 如此美景,李玄岂有心思观赏! 他一路上极尽目力,搜寻线索,可是一路奔行而来,竟然连诸人一根头发也没发现。 李玄正暗自焦急着,忽见十几丈远处,一块高大平坦的褐色山石上发出闪亮的奇异的白光。 他急急走近,细细看去,惊喜的几乎要喊出来。原来山石上闪着奇异白光的不是他物,正是龙虎潭长须怪鱼吐给自己,自己后来又送给唐冰的那颗可化解神鬼俱让木毒的龙鳞鱼珠。这颗珠子唐冰一直视若珍宝,随身带着,此刻怎么出现在这里? 看来误打误撞却没有寻错方向! 李玄轻轻地吁了口气,俯身拾起龙鳞鱼珠,拂去上面的淡淡露水,见珠子虽然远远看去是亮晶晶的模样,却隐隐泛着黑气。他知这颗珠子虽可化解奇毒,但每次吸附上毒质总会变得乌黑暗沉,若非早先唐冰无意中发现,将这颗珠子放入水中,其毒质便会被浸出,恐怕他很难知晓这颗珠子会是毒物的克星。李玄暗暗思道:“江湖上与毒有关,除了药王谷的人,还会有谁?难道风行雨被龙鳞鱼击伤后,又跑出来作恶么?”他心念数转,又思道:“冰儿将这颗珠子冒险放在这里,该是料到我必会循着神舞兵刃所指的方向追寻到此处,并发现这颗珠子。看来,我此次追寻的方向是没有错了......这颗珠子被露水打湿后,仍含有隐隐的黑气,说明他们是被人以极快的手段下了毒,这才束手就擒。而冰儿之所以在危急中,仍有气力以神舞兵刃指出方位,并在其下方三寸处划出方向箭头,定是敌人对她施放的毒物被这珠子吸附掉了......如此看来,冰儿并没有中毒。她如此甘冒奇险,假作被擒,一路上留下记号,必然断定我会发现她留下的记号,而寻到踪迹。” 他自言自语赞道:“好个聪明大胆的冰儿。” 李玄抬头看了看前方,见白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尽,冰凉的秋露早已在明艳的晨光下消失殆尽。远山可见,山野清亮,极目尽处,已能见山脚下有一条小路若隐若现。 他没做停留,沿着小路向前奔行了十几里,正自踌躇,却见路旁一棵歪斜的松树上刻着一道不甚清晰但依然指向前方的箭头。他喜不自胜,既然追寻的方向没错,岂能停滞!如此一路追寻,不断见到唐冰在树上、山石等处留下的箭头符号。虽然有的箭头刻划不清,有的匆忙寥草,有的忽然改变方向,但总能找到大致方向。 眼见太阳偏西,两个时辰后天要暗下来。 李玄心下焦急,心知天若暗下来,要在荒莽的山岭中寻找箭头符号,将比登天还难。 不久,他又在一处山石上寻到一道箭头符号后,便提足内息,展开追风赶蝉的轻功,急急向箭头所指的高大山岭上奔去。但当他奔行到半山岭处,忽然听到山岭另一侧,不但隐隐传来喘急的流水之音,且还有兵刃相互交击产生的格斗呼喝之声。 李玄心中大喜,心道:“谁人在格斗?难道是冰儿他们......但愿老天不负我,让我一日辛苦功夫没有白费,让我及时赶来......”心中胡乱想着,足下发力,身形如疾风般往山岭上飞奔。跃上了山岭,却望不见岭下有何人在格斗,只能看见一条白丝带般的河水从岭下蜿蜒而过。原来这道山岭的树木甚是繁茂,高低错落的枝头,虽没了密密叶子遮挡,但错乱的枝桠仍如灰色起伏的波浪,错乱了视线。 他将神舞兵刃紧紧负在背上,将鬼泣剑拔出,一路披荆斩棘,全力向岭下奔去。不到盏茶功夫,他已然飞身到了岭下,将身藏在一块突兀的巨石后面,瞥眼见巨石后歪歪斜斜写着‘过河,到无尘山庄’七个字。看来冰儿等人已被敌人带过河了,但这个无尘山庄在哪里?他又惊又喜,深吸一口气,隔着巨石向河畔那侧望去。 岭下一大片空地,有两团人影相斗甚急。 山岭下湿气极重,所以天色未完全黄昏,便有淡淡薄雾升起。李玄虽看不清相斗二人的模样,但觉他们武功似不分伯仲,你来我往中,已是僵持不下。而距离两人不远处,一侧是一男一女并肩观战,另一侧是一个鹤发的老者牵着两个不足十二三岁的孩童全神贯注的看着场上相斗的二人。李玄听剧斗中一人喝道:“寂寞先生,今日你若不将这两个孩子留下,你我只有两败俱伤了。”而被唤作寂寞先生的人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你既然有此决心,我便奉陪到底。哈哈哈......不过,你出手还能否再快一些,来来来......看看咱二人谁的掌法更胜一筹呢!” 在旁观战的那个女子似乎受了伤,虽被身侧男子牵手扶着,却仍有些站立不稳,嘶声道:“寂寞你个恶贼,十年前你将我一双儿子掳去,百般折磨,到底为何?今日你不但要还我儿来,还要老老实实将目的说出来,否则我死也带你到阴曹地府。” 寂寞先生‘呼呼’拍出三掌,笑道:“我之目的岂能轻易告诉你!哈,你若让我死,嘿,先养好伤再说吧......唉......你莫要怪别人了,倘若要责怪,就怪你这双孩子的资质太好......”李玄远远听了自是一头雾水,心下暗道:“与寂寞先生相斗的那人是谁?怎的声音和身影如此熟悉?还有那女的,虽然中气不足,但说话尖声急促,我也仿佛在哪儿听过......”斜阳余辉在奔流的河面泛着粼粼光波,山间升起了薄雾,淡淡地雾气如水流动,在大河两岸自由舞动。远处一些些雀鸟彼此呼唤,相伴归巢,近处一些落光叶子的槐树,摇动着枝桠,似想极力摆脱雾气的纠缠,便将长满尖刺的蓬头不安的刺向天空。如此河畔,却有殊死搏斗! 李玄见岭下这条大河不知从何而来,奔向何处,默默流淌,激荡有声的拍打着河流中心的一块天然巨石,蜿蜒东去。此时天色将暗,若再不过河,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恐怕很难寻到唐冰的踪迹。但河畔这几人斗得甚急,自己若贸然出去,除有窥探嫌疑,失礼江湖,若不慎被牵连,哪怕被纠缠耽搁片时,对自己也是大事。 他游目四顾,期冀能寻着另一条路径过河。但这岭下河畔,除了相斗二人身后的河面可渡外,河畔上下,不是犬牙交错的怪石与激流漩涡,便是宽约二十丈左右,流水喘急的河面。 看来想要渡过河面,只能经过这块空地,再以河中心那块巨石为支点,飞身越过去。 李玄看罢,心念数转,仍没有寻出良策,正自无解,却见相斗二人突然四掌相交,‘轰轰’响过两声,各自飞身退开数丈。寂寞先生抚了抚酸痛的胳膊,仰天大笑道:“没想到几年不见,诸葛小子的寒冰内力提升不小。嘿嘿......只可惜你驱毒不久,左右两臂内力不均,难能胜我。”李玄听寂寞先生唤对手为诸葛小子,心下一凛,凝目看去,见那人虽然背对着自己,却依稀与诸葛东方有几分相似,不禁暗道:“这个人是诸葛东方?他中的神难敌的蝎毒好了么!他怎么会在此处?” 他正心思未定,听那人声如夜鹰泣鸣般怪笑几声,道:“多谢寂寞先生不吝辞色的夸奖,诸葛东方虽才将蝎毒祛除,功力减弱,但依然可让你葬身风水俱佳的河畔。” 李玄听了笑声,已断定他正是诸葛东方,此时听他报出名字,暗道:“怪不得先前听他说话,看他背影总感到熟悉得很......啊呀,他们不正是暗恋诸葛东方多年的袁四姑娘和金水么?”他见袁四姑娘使劲挣开被金水牵住的手,歇斯里地喊道:“阿牛,阿羊,你们不识为娘我啦?”袁四姑娘见那两个孩子呆呆的看着自己,怨恨至极的仰天道:“老天爷,我袁宇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我受此折磨啊!”言毕,伸出手臂,指着寂寞先生道:“听说你是药王谷的人......哈哈哈......别人都怕南宫真师老贼,畏惧狐假虎威的风行雨,但我不怕......老天爷,你还算开眼,让我碰巧听到他们要将我儿带到药王谷,若非如此,我死也不瞑目啊!” 她边说边泣,到最后竟语不成声。而阿羊、阿牛却神情木然地看着她,眼神中竟连一丝悲伤或惊奇的神色都没有。 李玄听袁四姑娘如此说着,隐隐明白了些许。想是十年前,这个寂寞先生将她的孩子掳去后,消失了踪影。袁四姑娘苦苦寻找,终于在不久前听到他们要将孩子带到药王谷。念及药王谷三个字,又远远看到阿牛、阿羊的样子,不由想起那天朱山河与窦木高所描述的药王谷,以及自己亲眼看见风行雨的所作所为,心道:“药王谷既然是一个邪恶、诡异,让人充满畏惧的地方,这两个孩子入了那里,岂能安然无恙。唉......每个孩子都是娘心头上的肉,就算袁四姑娘性格焦躁,可即使温柔如水的女子见自己孩子被折磨成呆呆的样子,也必会声嘶力竭不顾一切。” 寂寞先生见袁四姑娘悲戚的样子,嘻嘻一笑道:“袁姑娘,我是带他们去药王谷治病,又不是去送他们的命,你夫妇何苦与诸葛小子联手拦住我们!实不相瞒,你若再阻拦耽搁下去,这两个小儿恐怕真的会性命不保。到了那时,就算大罗金刚出手也救不了他们。” 诸葛东方闻言冷冷道:“你这话虚实难定。世人皆不知药王谷在何处,难道沿河畔直行,便能到药王谷么?”他见寂寞先生微笑不语,又道:“我知在此过了河,便能循路找到无尘山庄。据说那里的主人也是名动江湖的医道高手,他若出手,或可救下这对孩儿。”寂寞先生闻言大笑道:“就算无尘山庄主人能救得他们,我若不将他们交给你,又有何用?”诸葛东方搓了搓宽大的双手,阴阴沉沉道:“何用你将他们交出,待我宰了你与这个哑巴老头,两个孩子自然会回到四妹身畔。” 寂寞先生听诸葛东方如此说,哈哈大笑道:“诸葛小子狂妄久了,口气未免太大!你即使能打败我,也打不败我身后这位哑巴老翁,你就是能打败这哑巴老翁,还能渡过连鹅毛都浮不起的鬼浪河?哼,你若过不了河,怎能到无尘山庄讨到好药?” 袁四姑娘再也忍耐不住,尖声道:“我两个小儿得了什么病?他们为何像失魂一样?” 寂寞先生冷哼一声,淡淡道:“你问的好不愚蠢啊!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这等粗蠢村妇。” 李玄听诸葛东方三人也要去无尘山庄,心下既惊且喜。他惊的是自己竟与诸葛东方三人都要去往无尘山庄,喜的是如果自己同这三人一道,必能过了这条波澜不惊,其实却暗流汹涌的河流。他暗暗心道:“这真是造化成事,我竟然与他们的去处相同。嗯,冰儿被莫名掳往无尘山庄,可这山庄到底在哪儿......适才听诸葛东方所言,应该知晓这个地方,不如......趁天黑来临前,我助他三人夺回孩子,再与他们同往无尘山庄!”要知李玄本就愤恨药王谷的诡异手段,加之他若要过河,只有联手诸葛东方三人才有机会实现。所以,脑际转动瞬间,便做出决定。 诸葛东方看了看寂寞先生,心知他所言不差。要知自己没有赶来前,金水正是被眼前这个哑巴老翁击败......他此前见过金水的功夫,就算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也绝不会在百招内轻易输给别人,但为何他与这个哑巴老翁遭遇,无论招式或是内功,皆受制约呢?这人是谁,为何我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呢?” 寂寞先生见诸葛东方沉吟不语,微微一笑,转身对哑巴老翁挥挥手,示意他带着阿牛、阿羊先行离去。 袁四姑娘与金水见状,急忙闪身挡住去路。 金水紧紧的跟着袁四姑娘,磕磕巴巴喝道:“喂......你......你不能带我的两个儿子离开这里,你......”一语未毕,袁四姑娘不耐道:“这老恶贼既是聋子,又是哑巴,你对他说话,岂不对牛弹琴!”诸葛东方心知自己五十招内难以胜过寂寞先生,百招之内虽有可能勉强占得上风,但那时已受伤的袁四姑娘与金水恐怕早就被哑巴老翁击倒,所以这一阻战,胜算连三成都不到,心下不由暗自焦急。 哑巴老翁看着金水,突然露出焦黄的板牙,咧嘴一笑,指了指袁四姑娘与金水,又指了指自己的脚板,这个意思很明显,纵然你们二人联手,还是会被他踩在脚下。 袁四姑娘将被金水牵住的手甩开,满面怒容,一言不发,猛地扯去身上淡红色的衣衫,露出黑色紧身短打的衣服。 李玄见袁四姑娘举动奇怪,细细看去,见她黑色的紧身短打衣服的两侧竟然钉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衣兜。可衣兜里装的似乎不是暗器,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很是古怪。 金水见袁四姑娘扯下衣裳,紧张道:“四妹......万万不可......你若使出阎王圣火手法,免不得......会回不来啊......”诸葛东方听了,心下一凛。他知袁文门留下的鬼手手法为鬼王传授,共分为阎王点将、阎王擒鬼、阎王圣火三大手法。三大手法各具特点,不过其中最诡异最决绝的手法便是这神秘莫测的阎王圣火。 阎王圣火,名字阴森,却又庄重。阎王殿上全是鬼火,何来圣火?难道这手法是要以地狱中的火焰与对手同归于尽?李玄见天色渐暗,已不容自己再等,而此时寂寞先生与诸葛东方、哑巴老翁与袁四姑娘、金水五人已剑拔弩张,生死恶战一触即发。他想也没想,故意重重咳嗽一声,足下发力,从岭下巨石的后面飞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