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简回到光阖院的时候已是入夜。 当他踏入曜阁的时候,廉牧和墨殇正身处「冰牢」第十八层与小李交谈,所以曜阁的八层的军机处并没有人在。 由于他和廉牧的“关系”,加上职务之便。作为廉牧的远房亲戚,孟简在光阖院里,基本上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地方,当然这其中肯定是不包括「冰牢」的。 在霜剑,只有副统领级别及其以上的人才有资格自由出入冰牢,但是若要将犯人提出「冰牢」必须得经过霜剑三司大统领的许可。 此刻的孟简,以为廉牧人在曜阁八层的军机处,遂不顾守在长阶外的两名霜剑阻拦,直接闯入其中找廉牧,并打算跟廉牧讲述今天傍晚时候,自己在由衷酒楼的遭遇。 因为孟简的“身份”,致使那两位守门的霜剑很有眼色的为他放行,继而并未去询问孟简是为了什么而来这里,同样也没有告诉孟简其实廉牧已不在军机处,当然这也跟廉牧临走时候的叮嘱有关,即是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和墨殇离开的军机处。 孟简推开房门时,发现廉牧并不在。 黑夜里,烛影于风起时摇曳,杯中的烈酒此时尚温,散发着刺鼻的酒香,令孟简瞬间提起神来。桌上凌乱的摆放着一些不知记载了什么的纸卷案牍。 由于四下无人,加上好奇心驱使,孟简来到桌案前,偷偷的开始翻阅起摆放凌乱的这些纸卷案牍,并时不时竖起耳朵,听有没有人在此期间靠近这里。 密密麻麻的文字,非常详细的记载了齐寺那场大火以及所有相关事件。最终所有的线索都在十月六日那天指向一个人。那天,孟简刚进明月城,也是在那天,孟简初见柳风魂。 案卷上记载了蒹葭想要在现场找寻宗室与古依娜等人之间是否存在相关的信件往来,继而推断出究竟是谁在幕后构划这一切。 最终,蒹葭一无所获。 那场大火,焚毁了太多东西。 也让云凡不在夙国这件事,间接性地传遍整个明月城与镜月城。最有趣的事情,莫过于人人都知道,但是人人却不说。各方势力不露神色并紧锣密鼓地开始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进行谋划。 作为刚来到夙国不久的客人,以及刚加入霜剑的新兵。仅通过这些案牍上的资料,孟简不可能完全了解夙国内部的政治博弈到底有多么的残局和现实,但是从这案卷的字里行间,孟简清晰的感受到了猜忌与不信任。 那时的孟简,对于很多事物的看法其实还很简单,他始终相信这个世上好人要比坏人多。所以并不能够理解,既然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了怀疑与不信任,却依然得与之共事、合作。 孟简认为,如果若是彼此间有误会,坦诚的说出来或许会更好一些,毕竟大家的出发点其实都是好的,只是沟通的方式可能会存在一定的差异。 正当孟简望着这案卷上密密麻麻的记载陷入沉思之时,军机处的门缓缓推开,墨殇与廉牧则在这个时候非常意外的出现在了孟简的面前。让孟简没有想到的是,廉牧与墨殇走路几乎是没有任何声响的,这其实说明了一个问题。此刻站在孟简面前的这两人极有可能是步入十阶的武者。 眼见廉牧与墨殇突然归来,孟简赶忙装作帮廉牧收拾东西的样子,合上案卷仓促地整理着桌面。廉牧见状,眉头紧皱。此时,孟简的耳边是不远处兵器架上静置的「蚀心」所发出的沉吟之声。 孟简记得昨天韩桀曾跟他说过,只有廉牧在动了杀意的时候「蚀心」才会发出这样的声响。未等孟简先开口,廉牧率先问道:“刚刚你在做什么?” 孟简:“我……帮你整理东西。” 一旁的墨殇看了眼桌上的案卷,遂与廉牧小声耳语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离开军机处并轻轻合上了房门。此刻的军机处,只有孟简与廉牧二人。 廉牧:“霜剑的规矩,这几天太忙了所以没有时间跟你讲清楚,但是我相信关于军机处的规矩,你来的那天也应该听那位带你进门的女人说的很清楚。” 孟简低头不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又或者该说什么。廉牧则继续道:“按照规矩,你刚刚在做的事情,是足以论处‘间谍’的罪名,下「冰牢」的!你知道什么是「冰牢」吗?” 孟简沉默不言,廉牧负手缓步来到孟简身边,轻描淡写的跟他讲述着关于「冰牢」的传闻:“「冰牢」有十八层,第一层关押着十八个犯人,第二层关押有十七个,以此类推,最后一层只有一人。每一层都有四名武者看守大门。大门是银金打造的,即便是传说中的黑天教被关在那里都出不来。冰牢之深邃是你所无法想象的。里面没有光,所以赤焱武士被困在里面也只能坐以待毙。当然,这些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整个「冰牢」只有一个出口,一旦大门合上,除了黑暗,便只有孤独作伴。你想体验一下吗?” 孟简:“廉大哥,我错了!” 廉牧:“我昨天才跟你说在这里要喊我‘大统领’,你怎么现在又忘了?” 孟简:“大统领,再给我个机会!” 廉牧:“我给你机会,谁给我机会?” 豆大的汗珠在此间浸透了孟简的衣衫,原本在兵器架上铮铮作响的「蚀心」,则在廉牧将手轻轻拍在孟简肩上的时候,停止了长吟。 廉牧此举似是在示意孟简放松。 孟简却不知道廉牧究竟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于是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这反而让廉牧感到有些好笑,遂转而言道:“如果白蔷不是你师姐,我一定会把你关在「冰牢」的第十八层!” 听到这里,孟简知道廉牧并不打算怪罪自己,遂赶忙拜谢道:“多谢大统领开恩!” 廉牧撇嘴道:“谢什么谢?还不赶紧把东西收拾好!” 孟简揖手道:“诺!” 廉牧望着孟简笨手笨脚的样子,摇了摇头:“以后记住,出门在外,不要管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看不该看的东西,除非你能够一手遮天,否则老老实实地听话,让你做什么就勤快点,懂吗?” 孟简:“一切都听大统领安排!” 廉牧:“这还差不多,刚刚看见桌案上案卷的内容,你就当没看见。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往光阖院跑了,明天开始你就跟着墨殇后面学点本事,学成了再回来。” 孟简疑惑:“昨天夏副统领跟我说,以后她带我,怎么……” “夏晖终究是宗族世家出身,不要和宗室的人走的太近,对你没好处。”廉牧皱眉道:“还有,你现在是听她的呢,还是听我的呢?又或者说,你需要找个地方先好好想清楚?我看「冰牢」挺合适的,你怎么看?” 孟简:“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为明天去城北部报道做准备!” 廉牧:“这些案卷留在这里就可以。” 孟简:“好。” 廉牧:“对了,差点忘记问了,你这么晚跑来军机处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孟简:“今天傍晚我离开由衷酒楼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你猜我遇见了谁?” 廉牧听罢,直接敲了孟简脑壳一下:“你从由衷酒楼赶过来,居然不给我带酒?” 孟简委屈道:“这不是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错过了,不敢在途中让任何事情将我耽搁!” 廉牧听罢,又给了孟简脑壳一下:“谁允许你未经我的允许,擅自离开光阖院的?” 孟简抬臂护住自己的头部:“这不主要还是因为没什么事情给我安排嘛,所以回去睡了个午觉,毕竟由衷酒楼里环境好,而且暖和!” 廉牧又抬起了手,但是没有打孟简,孟简没有躲闪,但是却举起双手护住了头。廉牧深深地吸了口气,与孟简道:“说吧,傍晚的时候你在由衷酒楼认识了谁?竟值得让你胆敢私闯军机处也要找我。” 孟简:“明月紫柳。” 廉牧愣了愣:“谁?” 孟简:“柳氏的二公子!” 廉牧:“你认识柳氏二公子谁吗?” 孟简:“不认识!” 廉牧:“那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柳氏的二公子?” 孟简:“因为由衷酒楼的何掌柜毕恭毕敬的称呼他为‘柳二公子’!所以我也就顺带知道了他是谁,而且那人身上确实穿着先前你跟我描述的紫柳家徽纹络的衣服!” 廉牧陷入沉思:“今天中午,夏副统领才在这里给我帮柳二公子请了个假,说是染上了风寒,现在你又跟我说在酒楼里看见他。你让我到底该信谁的话?” 孟简眼睛一转:“那得看大统领信我,还是相信夏副统领,不过柳二公子沾染风寒跟他去酒楼应该并不冲突!” 廉牧:“那你见他的时候,他的样子像是沾染了风寒吗?” 孟简:“不像,若不是我机智估计现在已经挂彩回来!” 廉牧:“怎么,你们之间还发生了冲突?我让你看见四大世家绕着走,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孟简:“我当时绕着走了,结果那位柳二公子直接把我的去路给拦住了!当时我的脑海里就想起初来明月城时,大统领跟我说的那句‘很多时候你不惹事儿,事儿或许还会惹你’,原来这世间真有这样的怪事!” 廉牧:“先不说这个,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脱身的?以我对柳二公子的了解,他如果不把你给打残了,怎么会放你离开?” 孟简:“我报了大统领的名字!” 廉牧愣了愣,然后给孟简竖起了大拇指:“厉害还是你厉害!看来先前我说的话你是忘得一干二净!” 孟简:“我是说完才想起来的。” 廉牧:“那你还挺能?” 孟简:“也还好啦!” 廉牧抬手,假装要打孟简,孟简下意识招架,廉牧似笑非笑继续问道:“你知道柳二公子为什么出现在由衷酒楼吗?” 孟简:“可能是买酒?” 廉牧听罢,没有再接过孟简的话,而是将深邃的目光落到桌上已经被整理齐全的案卷,并于此间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摇曳的烛影间,明月光华掺杂着点点星光,透过曜阁的天窗落在案卷旁已凉透的酒里,刺鼻的酒香随即将廉牧唤醒。默然间,这个男人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对孟简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由衷酒楼离城北挺近的,从明天起你跟在墨殇后面好好学!过段时间我会考你一些常识性的东西,如果答不上来,你就去「冰牢」看大门体验体验,听见没?” 孟简揖手:“诺!” “如今值得我委以重任者,不过寥寥。” 话语间,廉牧拍了拍孟简的肩膀,自言自语道,“而你则是这其中最重要的那一个。” 孟简:“我?” 廉牧:“你很有潜力,而且没有复杂的背景,加上本心向善,师姐又是白蔷,我自然不会把你当一般人看待,所以有时候若是要求严了点你也别往心里去。” 孟简憨笑:“怎么会呢!” 廉牧:“之前,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你的性格很像我曾认识的一位故人,只不过现在的你是他曾经的模样。” 孟简回忆了片刻:“好像说过,但是我给忘了,主要是最近你跟我说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廉牧:“那你这次记好。” 孟简:“好嘞,你说。” 廉牧:“他的名字,叫「云凡」。” …… 十月十五,月明星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先前席卷整个霁北的那场暴雪于今日清晨骤停,这使得原先被困在「落星之野」的云凡等人则抓住了这最是难得的机会重返霁北。 月光下的明光铠,如一条银色的巨龙,奔驰在空旷的荒原上,势不可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由于霁北特殊的严寒气候,这里沿途随处可见还未消融的霜雪。 今早雪初停时,云凡便叫醒秦安。 随着嘹亮的军号声响,两千明光铠收拾好军备物资,并在已渐渐恢复体力的云凡带领下,沐浴着晨光,踏上了回归夙国的旅程。 前几天,在得知霁北大雪封境的云凡,一开始是打算带着明光铠强行穿越风雪回到霁北的土地上。毕竟,在得知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每浪费片刻时间对于云凡来说都是折磨。 目前,云凡还不确定西霁千雷国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但是十万大军入境,破开绝龙山脉刀剑不催的山石,如此来势汹汹,可见千雷国主雷澈是下定决心要通过一场大胜,雪耻泾渭关遗恨。 秦安并不知道云凡如此急匆匆地赶着回去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归心似箭”?秦安并不知道西霁千雷国入侵的事情,而无论是云凡还是景轩,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 按照帝都时候,景轩与云凡所说,不到半个月西霁千雷国的军队便要出现在东霁以北的土地上。那么从时间上来算,云凡离开帝都的时候是十月七日清晨,现在即将进入霁北的疆土是十月十五的夜里,不出意外千雷国的人马将在十月二十二日出现在霁北,也就是说,留给夙国和云凡的时间,只剩下七天。 七天时间,赶回夙国明月城,若是快马加鞭其实是来得及的,但是若云凡真打算这么做,那就必须得穿过此刻依然被墨国占据的点星城。 霁北点星城,位于络、墨、雁、夏、夙这五国交汇之处,自古以来被世人称为五战之地。霁朝建制以前,这里常被各路诸侯铁蹄践踏,直到夙国崛起占据点星,自比烬朝之咽喉被扼住,纷乱的北方迎来「升平之治」。可以说,是夙国的崛起,为后来霁武帝慕景的起势创造难得的契机。 而今,历史的车轮再次转动。 告别了「落星之野」的云凡,迎来了目前较为艰难的抉择。是绕开点星城回夙国,还是直接穿过点星城? 若是绕开点星城,恐怕得再过半个月才能回到夙国,到那时还有没有夙国都不一定。若是穿过点星城,必然少不了一场血战。毕竟现在占据点星城的,乃是墨国的「白羽夜鸦」,而对于其守军之数量,云凡也并不知晓。 现在所有跟着云凡的明光铠,都是本土的夙国人。他们皆是由云凡当初亲自挑选并训练出来的死士,而对于现在的云凡来说,这些人每一个都很重要,他不想这些人就这样折损在了回夙国的路上。 云凡是真的想带他们回家。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他回去的晚了,或许夙国就没了。思量间,云凡放缓了马蹄的节奏,并对跟在他身后的两千明光铠道:“暂且原地进行休息,作片刻补给,稍后继续赶路!” 众明光铠听罢,异口同声:“诺。” 洪亮的回应之声,如惊雷般响彻满眼皑皑白雪的荒原,丝毫不担心他们此举会惊动谁,亦或是打扰到谁。眼下,众明光铠已随云凡过境。并暂时就地歇息,等待云凡的下一个指令。 此刻,云凡的水壶已经空了。秦安察觉到了这个细节,于是递了一个水壶给云凡,并于此间察觉到了云凡眼中的忧虑,几经思量过后,秦安方才开口问云凡:“怎么了,少主。是不是因为快回家了,所以感到有些紧张不安?” 云凡听罢笑问:“此话怎讲?” 秦安:“如今的夙国,应已被宗室把持。宗室与明光铠之间,尚有旧怨未了,少主现在寻回明光铠,难免会惹得宗室忌惮。” 云凡:“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你们是我找回来的,有我在一天,我看谁敢放肆?” 秦安:“那少主此刻眼中之忧虑,究竟是所为何事?” 云凡:“先前忙着赶路,忘了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快打过来了,以现在来算大概还有七天的时间就会出现在霁北的土地上。” 秦安:“西霁千雷国?” 云凡:“他们在天武国的帮助下,以熔岩斩刀融化了绝龙山脉刀剑不破的山石,并且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挖出了一条通往咱们霁北的隧道。” 秦安会意:“少主莫慌,按照我们现在的这个速度,其实来得及赶回明月城进行布防。” 云凡听罢笑了笑:“秦安啊,你是真的太久没有回霁北了。如果我们现在从这里直接穿越点星城,确实不用七天就可以回到夙国,但是如果绕开点星城,恐怕得以两倍的时间返回。” 听云凡这么一提醒,秦安这才想起来如今的点星城其实已经被墨国占领的这件事:“那少主现在打算是直接穿越点星城,还是绕道。” 云凡:“你认为我们可以等吗?” 秦安:“不能。” 云凡顿了顿,转身看向身后那两千甲的明光铠,又与秦安道:“如果我们现在强攻点星城,胜算有多少。” 秦安:“这得看点星城有多少守军。不过作为‘五战之地’,想必墨国一定派了重兵守卫点星城。” 云凡:“这个可真不好说。如今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若是墨衣决明将兵力全部顷注在点星城,那么好不容易从我们手里夺走的霁北三城沦陷于千雷国刀下,只是时间问题。” 秦安:“听少主的意思,看来是已经决定从点星城过了,是吗?” 云凡:“到时候我一个人去,你们在远处等我。” 秦安不解:“少主这是何意?” 云凡:“我不想看你们任何一个人,在现在这个时候折损。这样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整个夙国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秦安单膝跪地:“请少主三思!” 云凡冷眼无情:“我心意已决。” 秦安:“秦安愿为少主先锋探路,还请少主重新考虑,您是整个夙国的希望,与您想比我等性命不值一提!” 云凡拖起秦安的双肘:“在我眼里,你们每个人都是我的兄弟,每一个人都很重要。现在还没有到你们流血的时候,听我的活下去,以后会有你们流血的时候。” 秦安:“没有少主,哪有以后!” 云凡听罢笑了笑:“你小子,帝都这几年确实没白待啊,现在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行了,不说这些废话了,等会快到点星城的时候我们再说这些吧。” 此间,周围的明光铠见到秦安这一举动之后,纷纷投来疑惑的神情,云凡看了眼众人遂大声道:“休整结束,准备出发!” 众明光铠异口同声:“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