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烛光,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厢房内闪动。廉牧的眼中,此刻的千羽枫华忽然变得有些陌生。他不明白千羽枫华刚刚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而现在千羽枫华也将为廉牧解释话中深意。 千羽枫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以现在这种方式与廉牧重逢。也没有想到事情正在朝着先前她所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 此时,由衷酒楼外的雪渐渐变小。那些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的食客们,则在这期间陆陆续续离开。可是,段念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厢房内,廉牧细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松香,然后缓缓吐出。沉默多时的千羽枫华也在这期间朱唇启合,缓缓讲述起自己为何说出刚刚的那番话。 “其实离开夙国之后,我们千羽一族一直都在想尽办法,抹去曾经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对于我们而言这里曾是故土,却也是一片伤心之地。”她的目光在话语中渐渐深邃。 这时,廉牧突然打断道:“结果,周康就杀了我们在鹿呦府邸埋下的那名暗探?” 千羽枫华漠然道:“那又如何?” 廉牧微怒:“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冷血,那又如何?那可是一条人命。” “「天火劫」的时候,死了那么多人,为何没有见大统领跟云氏如此抱怨?”千羽枫华叹息道,“忘了,那个时候你还并不是霜剑的大统领。而是明光铠的大统领。” 廉牧沉默不言,却听千羽枫华继续道:“事实上,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 廉牧疑惑:“为了我?” 千羽枫华回忆道:“我记得从小到大,你一直非常好奇自己的父亲母亲,究竟是谁。虽然云氏告诉你,你叫廉牧,你乃夙国廉氏最后的血脉。但是,你却跟云凡一样不止一次的怀疑过自己的出身。” 廉牧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不由得笑了起来,“所以我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 “来夙国之前,家姐告诉了我这件事背后的真相。而这一真相也间接导致家姐,作出了举族迁离夙国的决定。”千羽枫华面不改色,继续缓缓道,“其实,在你来夙国之前并未从马背上摔下来。你之所以失去来夙国以前的记忆,是因为你的记忆被人刻意修改过。” 她的话,让廉牧渐渐皱起眉头。 却见千羽枫华稍稍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夙国确实有廉氏一族,但是你却并非廉氏出身。你的真实姓名乃是「云牧」,父亲是夙国主云宸,母亲则是千羽氏被驱逐出家谱的千羽流光,也就是家父的妹妹。所以,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我,以及远在络国的家姐,皆是你的表妹。” 听完廉牧这番话后的廉牧,脸色骤变。他震惊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始终不敢相信她所说的这些话,并怒斥道:“你在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如果我说的这是一个笑话,那一定是一个悲伤的笑话。悲伤到柳氏家主柳溯与云宸,从昔日好兄弟到如今渐渐形同陌路;悲伤到云宸至死都不敢承认这个事实,甚至不惜找秘术师篡改你的记忆;悲伤到得知真相后的家姐选择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千羽枫华冷笑道,“这是一段关于云氏的秘闻,也算是我们千羽一族的丑闻。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不多,虽然大部分都已经死在了那场「天火劫」里,但是仍然有小部分依然还活着,比如柳氏家主。” 听到这里,廉牧强压心中震惊,反问千羽枫华:“所以,你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销毁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记录,是吗?” 千羽枫华淡淡道:“是的。” 事实上,千羽枫华并没有说实话。 此行她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揭露这一真相,而是尽可能掩盖并毁掉这一真相,以及和千羽一族有关的所有过往。比如先前千羽烟云去北漠找云凡,结果被云凡羞辱的这段往事。 而在达到这一目的之前,已经被廉牧发现踪迹的她灵机一动转而试图将廉牧拉拢,并借着他的手将这一切画上句号,这样既避免了被夙国宗室发现的风险,也可以顺势借着廉牧霜剑三司大统领的身份,得到霜剑的“庇护”。 可是,廉牧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她的三言两语所拉拢。细想之下,廉牧追问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前面我就说了,接下来这件事会由你来替我完成。”千羽枫华笑道,“关于这些往事的真相,在千羽一族离开夙国之后,被柳氏家主柳溯命谕法司收集并制成密卷,然后伪装成普通的家族史存档于光阖院曜阁二层。你若不信,替我取来,我可以照着密卷为你一一讲解。” 廉牧笑了笑:“既然是秘闻,为何柳溯会让谕法司的人出手制作,并且放在光阖院的曜阁,而不是存放在谕法司的档案室里?” 千羽枫华叹息:“制作这个秘卷的人,是前任谕法司的司座陈明。此人早年乃是柳溯挚友,后来因为「天火劫」以及「明光之乱」,柳溯对于云氏的态度过于‘忠犬’,最终造成他与柳溯渐生间隙。” 廉牧:“是陈明告诉烟云这些事情的?” 千羽枫华点头:“嗯,结果这一切随着我们千羽氏的离开,也被柳溯所察觉。” 廉牧:“我记得陈明后来失踪了。” 千羽枫华:“那你可知道,陈明现在人在何处?” 廉牧皱眉:“被柳溯杀了?” 千羽枫华:“如果没有我们千羽氏出手,或许柳溯真的会将他杀了。现在的陈明,已经不叫陈明。他换了个名字,在络国重新开始。”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些不是在骗我?”廉牧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千羽枫华反问:“这段往事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你可以亲自去光阖院曜阁二层的档案室查看。只不过里面有很多事情,陈明写的非常隐晦,所以没有我的解读你根本看不懂。” “你想利用我替你取出这秘卷。” “现在你已经心动,所以不需要我继续多说什么。”千羽枫华淡淡道,“我相信这次回去你肯定会去档案室查看这密卷。等你看了密卷中关于千羽流光的那段秘闻,到时候自然会来这里找我。” 廉牧沉默片刻,忽然一改先前态度。 “今天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准备起身离去。 这时,身后的千羽枫华忽然把他叫住:“就这么走了吗,不打算将我抓回光阖院问个清楚?” 廉牧没有转身,也没有停下脚步, 千羽枫华又道:“你就不好奇我在茶里下的毒究竟叫什么名字,又会在什么时候毒发?” 听到这里,廉牧停下脚步:“你真的在那杯茶里下了毒?” “这毒名为「人心」。” 千羽枫华的话,让廉牧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会意地狂笑起来,并与她侧首道:“其实这次来由衷酒楼的,只有我一个人。诚如你所言,我一个人又手无寸铁,确实没有把握将你抓回去。” “所以你此行并非来抓我的,这里也没有什么霜剑。”千羽枫华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些,廉牧淡淡道,“所以你也没有在茶里下毒。” 千羽枫华笑而不语。 这时,廉牧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而言道:“我希望你能够离孟简远一点,他跟这些事情都没有任何关系。” 千羽枫华:“如果我说不呢?” “倘若让我知道你利用孟简,最后令他身陷囹圄,即便你真的是我的表妹,我也不会客气。”说这话,廉牧的语气里充满了杀意。 门外,感受到杀意的段念在这个时候推开了门,结果廉牧恰在那一刻与他照面,并与之擦肩。一头雾水的段念看了眼屋内,千羽枫华安然无恙,接着又转而望着廉牧离开的背影。 片刻后,千羽枫华与段念并肩,站在走廊上目送廉牧离开。段念好奇地问千羽枫华:“主子,刚刚这个人没有对你动手吧?” 千羽枫华摇了摇头,淡淡道:“他不会对我动手的。虽然现在的他,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但是他还是他。性格里多多少少有着与云凡一样的浪荡不羁,可是却总是做出与云凡背道而驰的抉择。” 段念沉默了片刻,转而问千羽枫华:“现在这个人已经知道了主子的行踪,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落脚。” “不必。”话音落下时,千羽枫华转身回屋,“很快,他还会再来这里找我。待到那时,一切将会画上圆满的句号。” …… 幽深的王宫大内,云姈正与步微澜议事。这一次蒹葭没有守在门外,而是站在她的身边,与步微澜一起为她出谋划策。毕竟蒹葭作为昔日霜剑寒甲司的“事实督护”,对于很多事物的看法与分析肯定不会是纸上谈兵。 此时的云姈,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卷羊皮。上面绘有东霁列国的各大城关要塞,面前步微澜躬身揖手,未敢抬眼与她直视。 蒹葭则像一尊石像一般站在原地。 片刻的沉默过后,云姈开口问起了步微澜这段时间廉牧都在做什么。步微澜赔笑将一切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此时的步微澜并不知道廉牧已经在由衷酒楼见过了千羽枫华,他以为廉牧还在光阖院里混日子,于是便告诉云姈廉牧这段时间还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大动作。 云姈听罢,话锋一转:“那陆未闻呢,最近他在做什么?孤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步微澜:“刚刚微澜就是从陆园回来的。前几天陆公子有去拜会那位来自北漠的古依娜将军,并将流云夏氏与曜光韩氏打算对云凡少主下手的事情,透露给了古依娜。” “陆未闻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云姈疑惑的看着此刻正一脸狐笑的步微澜,“是你告诉他的吗?” 步微澜:“微澜自从奉国主之命担任霜剑司佐之后,便没有时间再去关注这些细末之事。陆公子所得知的这一消息,其实是明月柳氏借着他与古依娜乃熟识挚交,刻意传达。” 云姈听罢,愣了一下,转而问一旁的蒹葭:“这件事,你怎么看?” 蒹葭沉思片刻反问步微澜:“诡狐先生可知道流云夏氏与曜光韩氏,打算对云凡少主做些什么?” 步微澜:“他们打算煽动明月柳氏,在给云凡少主提供的那些剑甲上做些手脚。并通过这样的方式,左右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 云姈听罢,冷笑道:“看来,他们是打算借着流云城一战的最终走向,趁机对我这个弟弟发难,继而维持宗室在夙国的地位不再被我这个弟弟所威胁。” 蒹葭分析道:“但是,从诡狐先生的这番描述来看,我认为柳氏应该没有参与其中。否则不会让陆未闻公子将这个消息提前告知古依娜。” 云姈想了想,与步微澜发问道:“最近夏泓或者韩彬有没有跟柳溯有过接触,时间又是在什么时候。” 步微澜回应道:“具体的时间,微澜没有与陆公子细问。但是夏氏家主与韩氏家主密会之前,曾与柳氏家主有过接触。” 云姈沉思不言,一旁的蒹葭追问道:“得知这一情况的古依娜,对此又有什么看法。” 步微澜如实道:“据陆公子的描述来看,古依娜将军认为这件事乃是夙国宗室内部的博弈。她认为夏氏与韩氏打算联手动摇柳氏宗主的地位,并且不排除是「霁北三友」专门为针对云凡少主而作的局,所以她不想搀和这件事并将话还没说完的陆公子请出了落霞公馆。” 听到这里,云姈忽然笑出了声,“然后呢,陆未闻这段时间是不是感到很是郁闷。” 步微澜微微一笑:“郁闷肯定是在所难免的,不过陆公子推断,整个夙国宗室内部的格局,将会随着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姈思量:“也就是说,陆未闻并不认为这是宗室联合在一起为孤这个弟弟设的局,是吗?” 步微澜点头,蒹葭接着道:“看来,夏氏与韩氏真的打算借着这场流云城一战,解决云凡少主对于宗室的威胁,并顺势取代柳氏重写宗室内部秩序。” 云姈沉默片刻,转而问步微澜:“诡狐先生认为,流云夏氏与曜光韩氏这么做会成功吗?” 步微澜愣了一下,接着狐笑道:“无论是否成功,流云城一战事关我们夙国的未来。作为宗室元老,胆敢拿这种事情玩弄权术,已是重罪。” 云姈听罢笑了笑,心想这步微澜可真是一只狐狸,竟然用这种方式回避了她的问。不过,步微澜这么一说倒是让云姈意识到,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无论是对于夏泓与韩彬这样的宗室元老,还是柳溯与云凡这样有些另类的存在,都是非常至关重要的转折。 想到这里,云姈不禁叹息道:“没想到,事关夙国兴衰的这一战,竟然会让名动天下的「霁北三友」渐生间隙。” “看来他们都打算在这一战中孤注一掷。”一旁的蒹葭与云姈说到,“不知道夏氏与韩氏再拉拢柳氏失败后,究竟会做些什么。” 听到这里,云姈开始好奇这段时间云凡在做什么。但是话出口时却变成了与蒹葭一样的好奇:“这段时间,夏泓与韩彬有什么动向吗?” 步微澜叹息:“暂无动向,不过据微澜与陆公子推断,夏氏与韩氏肯定会想尽办法造成流云城一战,云凡少主战败的结局。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顺势剥夺云凡少主乃至云氏的话语权。” 云姈听罢,冷笑道:“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剥夺孤这个弟弟的话语权,并且让他收敛许多。但是妄想剥夺云氏的话语权,除非柳溯出手否则皆是痴人说梦。” 蒹葭:“我记得前段时间,飒部「朔风」铁骑已经出城而去,目标好像是流云城的方向。最近曜光城沦陷的消息,也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而云凡少主现在正趁着这个时机,开始集结军队,预计很快流云城一战便会打响。” 步微澜:“我听说,云凡少主这次除了对宗室有发出召集令之外,也对城中不少有志之士发出了邀请。所以,若是韩氏与夏氏想要干涉接下来流云城一战的胜负,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云姈:“你的意思是说,韩彬与夏泓可能会在这段时间让他们的人渗透入云凡集结的军队当中?” 步微澜微微一笑:“只是猜测。” 云姈神色凝重,没有接着步微澜的猜测继续说下去。这时候,蒹葭好奇的看着云姈,问道:“国主认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云姈深思片刻,漠然道:“让他们互相算计好了,这对于孤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虽然,孤可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帮柳溯或者孤的这个弟弟一把,但是孤认为既然他们已经得知韩氏与夏氏打算作出针对,那么必然会有所防范。” 步微澜会意:“国主的意思是说,韩氏与夏氏得逞的几率并不大?” 云姈淡淡一笑:“不好说,毕竟柳溯的性格素来不争,而现在曜光韩氏在宗室内部,深受不少小的世家宗族所青睐。加上孤的这个弟弟接下来要带上前线的军队,大多都是由宗室子弟组成。所以,现在定论言之尚早。” 步微澜皱眉:“也就是说,国主打算静观其变是吗?” 云姈挽袖,收起桌上的羊皮地图,坦然道:“除此之外,诡狐先生认为孤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或者说,孤为何要在这场与孤无关的博弈中,惹得一身腥。” 步微澜尴尬的笑了笑,转而与蒹葭目光相触。却见蒹葭似乎有话说,但是听完云姈刚刚的这番话后,最后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