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腹中忙碌的人见辛绍焱离开,纷纷围住卢奕和封少丞,见封少丞全身骨头断了不少,连忙用一块木板把他抬回小洞里,那里距离锅炉远更加凉快些。 好在他一时没有性命之忧,卢奕便用生机引治疗他骨骼肌肉上的伤势。 围观的人先是见封少丞被辛绍焱打成这样居然没死,随后又看到卢奕用法力为封少丞疗伤,便都明白这二人不是普通人,于是自觉地退出小洞外,只留下一个略微年长的络腮胡男子,唯恐卢奕需要什么东西取用,便可以吩咐下去。 封少丞身上的伤处极多,卢奕接连忙活了一天一夜,仅仅接续了一半断骨,累得两眼酸胀直流眼泪。 络腮胡男子给他递上一碗清水,以及一些干粮,道:“小兄弟,歇歇吧,这样下去,你自己也要垮的。” 卢奕谢过,道:“大哥是哪里人,在这里干活儿多久了?” 络腮胡男子:“我是飘渺城的,算是这里干活的人当中时间最长的一个,大概有五六年了吧,我们这些人都死得早,我要不是身子骨结实,也早死了。” 卢奕不解:“看你年纪也就三十出头,说死还早吧?” 那男子叹口气:“小兄弟,你们既然来了这里,也得有个心理准备。这儿的人都活不过三十五,绝大多数是累死的,活儿太重,没日没夜地干,就是壮得像头牛也得累趴下。剩下的人嘛,死法就多了,有的从木梯上一脚踩空摔死,有的被守卫洞口的元妖拿来当点心吃掉,也有的掉进锅炉里烧成一把灰。反正啊,进了这里的人,没想过要出去的。” 见卢奕脸色沉重,那男子又自嘲地一笑,道:“不过,在这里干活儿,好歹能够得一笔银子给家里人,其实这样说起来比黑涛谷的人族还是好多了。” 卢奕听了便问:“黑涛谷的人族更辛苦吗?” 络腮胡男子迟疑一下,道:“你要问辛苦不辛苦,这倒很难说。他们有的吃有的睡,还不用干活,似乎是不如我们辛苦。” 卢奕觉得稀奇,看辛绍焱的样子,也不像是一个会大发慈悲的人啊。 络腮胡男子站起身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你看过就明白了。” 他顺着木梯往山腹上端走,大约走到靠近洞口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守卫的妖兽,洞口封着一层结界。 络腮胡男子不再往上,往旁边一拐,进了木梯底下一个洞口,那里有许多个小洞,内部幽深,散发出一股强烈刺鼻的粪臭味。 卢奕进入这洞中,竟听到婴儿的哭闹声,此起彼伏,喧嚣不已。 他差点怀疑自己走错地方,这难道不是兵工厂?而是一家托儿所? 幽深的走廊两旁凿出一个个石穴,以木栅栏围起来,成为一个个囚笼。 里面的人非妇即幼,每一个囚笼内都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人。有的笼子实在太小,连躺下的空间都不够,那些女人只好坐着睡觉,孩子则倚靠在她们怀里。 她们全都衣不蔽体,要么身怀六甲,要么怀抱婴儿。 囚笼里的食物不少,但也污水横流,除了粪便之外,还有羊水、胎盘、经血等乱七八糟的污物。 卢奕走过二三个囚笼后,便再也看不下去。“她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络腮胡男子摇头叹气:“我来的时候,她们就在这里了,只知道来自黑涛谷。这五六年中,女人换了几茬,但也有些人挺过来。只是她们的孩子全都养不大,大约一二岁的样子就被吃了。” 卢奕紧紧皱眉:“被谁吃了?” 络腮胡男子伸手指了指头顶,没敢说话。卢奕明白,是指那些守卫山谷的妖兽。 他捏紧拳头,这些女人和孩子哪里还算是人,根本就是被当做畜生来养。 有些话,络腮胡男子没有说出来,但是卢奕细细一想也能明白。为什么这些囚笼里没有男人只有女人和孩子,大概是因为孩子的爹都在洞底干活。 这座山谷其实就是微缩版的黑涛谷。 洞口走过一个妖兽的身影,看见卢奕二人,指着他们吆喝道:“喂!现在不是你上来的时候!呆着做什么?回去干活!” 络腮胡男子赶紧拉着卢奕匆匆走下木梯回到洞底,见封少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卢奕赶紧问道:“你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封少丞平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洞顶一言不发。 卢奕又道:“你身上多处骨折,我给你接了一半,还要再继续,你忍一忍。” 刚要动手,只听封少丞幽幽道:“不必了。” 他也不看卢奕,眼神空洞无光。“我不想活下去。你就让我这么慢慢死掉好了。” 卢奕慢慢挺直身子,冷冷地看着他。“哦,是吗?那我可白忙活了一天一夜,早知道那一半也不必给你接上。” 他转眼看着山腹上端,道:“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了什么?这洞里关着大约数百个女人,还有数百个婴儿。他们挤在小笼子里,有人喂水喂饭,也有男人进笼子里与她们交*配,目的只为了一个,得到她们生下的孩子,然后吃掉。你想到了什么?对,猪圈羊圈鸡笼兔笼,是不是?那些女人,不得不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只为了让孩子被吃掉。大约生个几年,她们自己也就死了。你觉得自己与她们相比如何?” 封少丞眼珠子略动了一动,看向卢奕:“飘渺城有不少从黑涛谷逃来的人族,我多少听闻过一些这样的事。这座黑曜石谷,便是如此吗?” 卢奕道:“黑涛谷的人族,眼下还有飘渺城可以逃。若是飘渺城被占了,他们要去哪里?你只不过断了几根骨头,对于一个法士来说,竟然就要求死?太荒谬了。请你想一想那些指望飘渺城接纳他们的人族,可不可以为了他们稍微鼓起勇气撑下去?” 封少丞眼角滑下一颗泪珠,哽咽道:“可是我父亲……我看不到希望啊!” 卢奕断然道:“那又怎么样?!我倒觉得,璮神尊未必如你想得那样脆弱。当年他能够对抗兽族、甲族和龙族的联手强攻,挽救仅存的圣祖门人弟子。后来又在妖族夹缝中求生,令飘渺城崛起于强敌环伺之中。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在风雨中屹立不倒,可见他身为神尊名副其实。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对他失去信心?” 封少丞沉默半晌,艰难地转动脖颈,望着卢奕:“我错了。” 卢奕笑道:“这就对了。我一边要铸造宝剑,一边要动手术,顺带还要做心理咨询,我容易吗?本来指望你给我当帮手,也好快一点完工,没想到你却瘫了。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有花姨、肖沅他们,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希望别找到这里,要不然也得统统关起来。” 其实这方面他倒是多虑了,待花姨、肖沅一行人左等右等见不到他和封少丞,觉察到出了事,回到小城内寻找踪迹,海风已经把二人留在路上的气味吹散了。无奈,他们只好在船上枯等,希望二人只是迷路而已。 封少丞伤好之后,见卢奕马不停蹄地开始打铁铸剑,便在一旁殷勤地打下手,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身上整日黑乎乎脏兮兮的也满不在乎。 卢奕笑道:“从前叫你帮忙卖个辟谷丸,你都心不甘情不愿的,如今倒是勤快。” 封少丞讪讪地笑道:“这不是报答你的救命大恩吗?但是我丑话说前头,只帮忙打铁,别的活儿不干。你的尿壶自己去倒。” 卢奕丁丁当当手下不停:“不敢劳烦封少爷。” 说罢指挥络腮胡男子和其余的人一起搬动打铁台上的剑坯,那是上半截断牙,已经被六十四离火烧得赤红。 十来个健壮的男子用铁钎子插在剑坯下,将它翻了个身。 那断牙十分沉重,卢奕要想单手举起十分吃力。 丁丁当当打了好一阵,十来个人又一起把它从打铁台上抬下来,插入一旁的水缸,那里蓄满了奇寒冰水。 等到包上一层黑耀铁精,这剑就更沉了,需要二十个人才能抬得动。当然那些人是凡人,自然力气要小一些。若是卢奕和封少丞,二人四手大概勉强可以举起。 随后再铸造八柄子剑,比母剑小些短些薄些,但加在一起也是分量可观。 待八柄子剑铸造完毕,加诸于母剑之上,卢奕双手握住剑柄刚要抬起,砰,连人带剑砸在地上。太沉了! 看着这一柄重剑,卢奕头皮一阵发麻,这只是辛绍焱的一支獠牙而已啊。那么他本人该强横到了什么地步! 希望他能够遵守诺言,剑成后留二人性命。若是他不想遵守诺言,那自己和封十三可是铁定活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