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卢奕磨磨蹭蹭来到竹屋前,听听里面的动静,犹豫要不要开口。 肖沅在里面说:“找我干嘛?” 卢奕推开门笑道:“没找你。我准备睡觉了。” 肖沅警觉地跳下床,挡住门没让他进:“我住这里。你去那屋睡。” 卢奕瞪他一眼:“卢小筝一个女孩子,你让我跟她住一屋么?” 说着就要挤进门去,无奈肖沅死死顶住木门不放:“不行!我不要跟你睡一起。” 卢奕气道:“这屋子是我造的,反了你了。” 这时卢小筝笑嘻嘻地跑过来,把头往卢奕身上乱蹭,道:“睡觉!” 卢奕赶紧推开她:“去去去,你自己去睡。” 趁这机会,肖沅砰一声把门关上,在后面顶了一根木桩子。 卢奕无奈,只得回到卢小筝的屋里,磨磨蹭蹭地爬上床。 卢小筝紧紧挨着他躺下,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 卢奕悄悄往里面挪了一些,与她分开一点距离,没想到她一个翻身又靠了过来,热乎乎的身子贴着卢奕。 灵台中,阿奕长长叹了口气。 陶云堇笑眯眯地看着他,指着他的脸不说话。 阿奕皱眉:“做什么?” 陶云堇笑道:“你脸红了。” 阿奕沉下脸,想斥责几句又说不出,气得背过身去。“不睡了!我坐着!” 陶云堇抿紧嘴巴忍住笑:“我帮你想个办法。” 她将三儿从窗台上抓下来,放在自己和卢小筝中间。 三儿睡得迷迷糊糊,砸吧一下嘴巴,蜷缩成一团,继续沉入香甜梦乡。忽然卢小筝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 “吱吱吱!”三儿差点被压成肉饼,嘶声大叫起来。 尖利的叫声把卢小筝吓一大跳,爬起来迷茫地四下乱看,待看到三儿,心疼地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爸爸,好吗?” 三儿疼得龇牙咧嘴,气道:“睡相能不能规矩点?还有,我不是爸爸!” 卢小筝赶紧点头,乖乖地缩到另一头去睡。只是她睡着了不知所谓,还是会时不时越界,压到三儿一条腿或者尾巴,又将三儿压得吱哇乱叫。 卢奕借着洒入窗台的月光,翻开那本《生机引》,细读上面记载的功法,按照上面的指示双手结二个奇特的法印。 灵气缓缓注入法印,形成一个微循环,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双掌法印只是一个工具,相当于孩童在学算术时用掰手指头的方式来辅助计算,所以他并没有执着于双掌法印,而是在熟练之后散去,转而在体内各处结成同样的灵气微循环。 渐渐地,身体血液、肌肉、骨骼、经络各处六七百座洪炉被这种灵气微循环包裹,散发出柔和光泽。 陶云堇忽然叫道:“阿奕,快看,我觉得指甲好像长了一点儿。” 阿奕举起双手,十指指甲确实长了一丁点,但不阴显。 陶云堇又从脑后抓过头发甩到胸前,似乎也长了一点点。“嘻嘻,这生机引这么好用,将来阿奕你要是秃顶了的话,都用不着买生发剂。” 阿奕道:“你才秃顶。不过生长头发指甲算什么,我看看能不能生长骨骼,这才是卢小筝能用上的。” 神阙、心宫洪炉之中同样以灵气环绕,结成这种奇特的法印微循环。起先不觉得有什么,渐渐地心宫四极洪炉之中,剩下的最后一极东极洪炉渐渐起了变化,似乎对于这种奇特的法印更有效果。 原本铺满空穴的浅浅一层灵气迅速暴涨,迅猛吸收全身各处的灵气,形成沸腾之势。 四极洪炉中央,逐渐形成了一个青蒙蒙的光团,光团之中隐约可见一条青龙,身躯弯曲蜿蜒,四爪握云行空,头顶二支威风凛凛的大角,嘴边二根随风舞动的长须。 随着东极洪炉加倍暴涨,灵气更加充裕,龙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遍身龙鳞青翠欲滴,饱含深邃的生机与活力。 陶云堇惊喜道:“没想到,生机引在五行之中属木,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分属金木水火的心宫四极洪炉如今都有如神助,吸收灵气的能力比平时增强数倍,而且五行虽然相克,但也相辅相成,水生木,木生火,一旦四极同时开燃,则凝聚成一股合力更是强盛非常。 阿奕苦着脸道:“云儿先别高兴,你看看我都成什么样了?” 此时的卢奕不知不觉间竟然飞速生长,身高超过六米,就算盘坐在床铺上,头顶也已经蹭到了天花板。 头发发了疯似的长长,拖到床上地上,三儿正紧紧抱着他的一团乱发当作被褥盖在身上。 指甲更是长得像树枝,弯曲打卷缠绕在指尖。 喀拉!床板因为承受不住重压出现一道巨大裂缝。 他连忙挪动屁股想要站起。砰!天花板瞬间被头顶戳破,屋顶瓦片纷纷掉落。 睡在旁边的卢小筝和三儿被惊醒,一脸惊惧地抱在一起望着眼前这个巨人。 卢奕半个头伸在屋顶外,忙道:“别怕,是我。练功练的,一会儿就好,你们等着。” 好在他现在已是节境,能够控制骨骼易变,赶紧缩回到原来的身高。 又取出斩邪剑割断过长的头发和指甲。没想到好好一柄宝剑,竟成了指甲刀,不知魏寅胜看到了会不会被气死。 他苦恼地看一眼破破烂烂的床板和屋顶,阴天又要大修大补一番。 **** 在卢奕因为疲惫而刚刚躺下的时候,嵩城被铁匠铺的叮当打铁声惊醒。 因为甲族仍在不断聚集,周边形势越来越严峻,城内对于各种武器的需求也不断提升。 高铁匠走进炉房,这间屋子一年四季,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高温灼热,锅炉内腾腾燃烧火焰,屋角摆二口半人高的大缸,地上堆放着数十支刀剑半坯。 他抓起桌上一个酒坛,仰头咕咚咕咚喝个精光。酒精的作用,加上炉房内的高温,叫高铁匠浑身发热,一把扯开衣襟,袒露胸膛,抓起地上的剑坯压上炉台,另一手挥动铁锤,当当敲打。 此时他的一帮徒弟被炉房传出的动静惊醒,这才匆忙起床,一边心里暗暗嘀咕又起这么早,一边只得硬着头皮干活,有的挑水加入那口大缸,有的给锅炉添料,有的去集市购买木柴。 高铁匠对于打造刀剑有一种顽固的执着,必要每一分每一缕都追求极致,因此他亲手打造出品的武器,无不遭到城内法士修士们的疯抢,往往预订的队伍都排到几个月之后。 上门来当学徒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但是高铁匠对徒弟的要求比对刀剑的要求更苛刻,因此很多人来了几个月仍然只是干些跳水劈柴的活计。 这天铁匠铺又来了一个年轻学徒,生得极为高大,听说是由大帅府的曾长孙介绍来的,虽然对打铁一窍不通,但是一来便进入炉房,给高铁匠打下手。 这让其他的徒弟很是不忿,其中一个林晓华,出身贫苦,家里供养不起,早早便送进铁匠铺里干活,工钱几乎没有,只是解决食宿,干了好多年连打铁的门道都没摸着。 他路过炉房偷偷往里面瞧,见高铁匠正在斥骂那年轻人:“怎么搞的?有蛮力就行了吗?你有没有脑子?魏寅胜当我这里是垃圾桶吗,什么人都往这里塞!” 高铁匠喝了酒就喜欢骂人,嘴里什么难听的话都说,那年轻人一言不发,低头不停地抡锤。 林晓华听了极是开心,好似骂人的人是自己,尽管他自己也没少挨骂,但他被骂的越多,就越觉得骂人应该是痛快的一件事,甚至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炉房里威严地训斥手下徒弟,而对方却只能俯首帖耳。 陶云堇在灵台中气得瑟瑟发抖:“这个混蛋高铁匠,你别拦着我,我现在就去扇他两巴掌,叫他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一个普通凡人,竟敢辱骂我!” 阿奕专注地抡锤打铁,全身汗湿淋漓:“铁匠能有什么好脾气?在这种地方待久了,多好的人都变成糙汉子!” 他催动神阙和心宫洪炉,全身上下灵气快速运转,集聚于手臂,似有万匹骏马在其中奔腾,一锤下去,当!震得整个铁匠铺的地面都要抖上一抖。 林晓华在门外偷笑,果然是个只有蛮力的! 那高铁匠在桌边抓着酒坛斜睨一眼,“呦呵”笑了一声:“还是个法士!怎么着,示威呀?” 炉台边的人没有理会,仍是埋头于手中的长刀。当当当当! 那刀在他的猛力巨锤之下,已经初见雏形,速度比高铁匠要快了一倍。 高铁匠也有些目瞪口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力气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刀坯上的温度急剧升高,刀身炽热通红,犹如发光的红日。 高铁匠急忙叫道:“淬水!” 嗤!刀坯浸入水缸,偌大的炉房中满布蒸汽,面对面看不清人影。 刀坯出水后红光不再,能够看到刀身上有一丝丝疏朗的细纹,那是经过反复锻造捶打之后形成的纹路。 当当当当!刀坯被再次放上炉台不知疲倦地捶打。 高铁匠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听着当当的捶打声,犹如听一首世界上最美妙的琴曲。 几个时辰下来,当当之声始终没有放慢速度。炉房门口聚集了好多人,大家纷纷来瞧是哪位大力士如此神力。 阿奕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瞩目,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贯注于手中的刀坯,发出红光的精铁在他眼中拥有生命,每一条细纹的生成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刺青。 陶云堇只站在一旁看,她难以理解阿奕的热忱,幽幽叹气,这真是男女之间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 阿奕将全身洪炉催到极致,只觉心宫四极之中灵气暴涨,每一次大锤砸下,洪炉内的灵气便为之震荡,发出剧烈的轰鸣声,仿佛在其中咆哮不止。 刀身上的细纹增长极快,很快便密密麻麻,弯曲蜿蜒,连高铁匠都看得目瞪口呆。 阿奕眼中再无其他,只有那块发光的红铁,火星在他四周乱溅,犹如焰火飞天。 他猛地一把扯掉上衣,袒露出满布汗水的胸膛,在炉火映照下发出黑红亮光。 四极洪炉之中的灵气以极快的速度充盈,腾起四根灵气之柱,冲出空穴,托住五十丈高的天际。 节境,四极立空! 周围所有的喧嚣在他耳中都化为虚无,只有大锤落下,与红铁剧烈撞击发出的当当之声回荡在耳边,绕梁三日,盈盈不绝。 铁匠铺的动静引来周围邻居的关注,就算生意再好,也不用这样不分昼夜打铁吧? 无奈高铁匠平日脾气并不大好,邻居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忍了。 徐诗然给了卢奕生机引之后,想找他问一问进度,但一连几日都没有在学宫找到他,听三儿说卢奕去高铁匠的铺子学打铁,不禁好笑,心想这个爱美的妹妹什么时候对打铁上了心,便好奇心萌发,跑来看个热闹。 跑到炉房门口,见众学徒都围在门口看热闹,而高铁匠则倚在门边喝酒,将自己灌的半醉,口中大声笑道:“好!姓卢的小子不错!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随后又指着门口的众徒弟骂道:“你们能比得上这小子一半,我也照收不误!” 徐诗然大为惊讶,卢奕居然能让高铁匠也刮目相看,她透过众徒弟之间的缝隙朝内望去,那个炉台边的人仍在旁若无人地抡锤。 那人袒露胸膛,蒙在结实肌肉上的皮肤被熊熊火光映得通红,细密的汗珠悬挂其上。一记大锤砸下,火星飞溅,手中的红铁发出剧烈尖锐的咆哮! 别人也许听不到,但作为一个法士,她似乎能听到那人体内几百座洪炉发出的隆隆巨响,尤其是心宫四极喷发的灵气巨柱,犹如火山爆发,向上托顶天空! 那片混沌之气清者上浮形成的低矮天际,此刻已经被托顶到万丈高空,形成了真正的伟岸天地。 徐诗然感到自己的心脏被重重冲击了一下,好像那一记大锤没有砸在红铁上,而是狠狠砸在她心里。 炉台边的人对周围毫无所知,只觉浑身上下弥漫着无法穷尽的力量,那万丈高空被升到极致,四极洪炉喷发的灵气巨柱到达顶峰。 轰隆隆隆!只听四声震天巨响,自四极洪炉之中腾起的四道灵气巨柱化为实质,成为擎天之柱,傲然矗立于天地之间。 卢奕只觉脑中轰鸣,手中涌出无穷力量,砰!大锤猛地砸在红铁上,竟被砸得粉碎! 高铁匠和门口所有人都是一愣,呆呆地望着卢奕。 卢奕长出一口气,走到桌边,抓起酒坛,昂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个精光,将酒坛往桌上一顿,哈哈大笑道:“痛快!” 高铁匠又拎起二坛酒,递给他一坛,道:“再喝!” 二人对饮,咕咚咕咚又喝个精光! 卢奕一把抓起炉台上的红铁插入水缸。 嗤——刺耳的尖啸响起,炉房内蒸腾起漫天白汽。 卢奕从水中抓起长刀,这其实还不算是一柄真正意义上的刀,只有刀身,没有刀柄,也没有开刃。 但是凑近看,可以见到刀身上闪耀极为细密的纹路,发出刺目寒光。 卢奕握在手中,猛地向前刺出,刀身劈开白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他舞得飞快,手中只见一片刀光,搅动炉房内的白汽,形成一团团急速旋转的风云。 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见到劈开又合拢,合拢又劈开的白汽,当中隐现一个映照灼灼红光的少年。 那少年哈哈大笑,手捧长刀,对高铁匠长鞠一躬:“多谢赐教!” 刀光搅散云气,风声渐止。 卢奕转头看到徐诗然站在门口众徒弟之后,呆呆地看着自己,连忙笑道:“徐师姐,你怎么来了。” 众徒弟这才转头看到她,不觉又是大吃一惊,这女子生得好美。 但见她笑着走上去,掏出手绢给卢奕擦去额头的汗水,笑道:“卢师弟,恭喜你达到节境圆满!” 卢奕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众徒弟包括林晓华在内又是一阵倾倒,那女子笑起来实在令人过目难忘,他们不阴白,为什么这样的女子竟会去给那蛮小子擦汗,岂不是脏了那片散发香味的手绢。 他们又看着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炉房,心中不免一阵酸楚,有些人注定是天仙一般,远远漂浮在天际够不着边的,与他们的生命毫无交集,这辈子哪怕就是看一眼都已经很是奢侈。 众人都是眼中流露嫉妒之意,只有高铁匠长声叹气:“唉!我这辈子何时才能收到这样的人做徒弟!平生憾事呀,憾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