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夫人哈哈娇笑,并不解释。这件事情她没法自己开口,他在等一个人,鸿升老员外。 鸿李两家本是世交。当年圣上京都被困,夜间梦见一只大鸟驮他一飞冲天。后来国师圆梦,有大鸟来自东海,乃是鲲鹏。天命验证人事,此鲲鹏既能解天子之围,朝中必有一人与之相应。鹏者,鸿象。可不是?鬼使神差,后来鸿升老员外,就莫名地成了内阁近臣。鸿李两家一文一武,在朝同僚,共辅圣主;在下为友。当时鸿升之子鸿飞冥,正好担任禁卫军统领,乃是尚书李云阁旧部。故而私交日笃。 时间不长,边地金城局势不稳,土民内乱,外患纷扰。于是,兵部尚书李云阁保荐鸿升之子,文韬武略,堪称大任。圣上准鸿飞冥远宦边地金城节度使,主管一方军政民事。虎儿有靠,前程一片锦绣,鸿升阁老便告老还乡,不再为官。他没有回东海老家,而是选择离尚书府不远的莲房隐居,方便两家来往,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这次尚书夫人一病三月余,鸿升老员外便私下推荐三宝郎,来尚书府为她治病。一来着急李夫人的病情,二呢?也好再进一步考察验证三宝郎的道业。自从尚书夫人有意纳三宝郎为过继之儿,便想让鸿升老员外代为开口,从中调停,也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尴尬。 于是,尚书夫人密禀南京为官的老爷李云阁,知会此事。想不到李尚书了解来龙去脉之后,心下甚是欢喜。想自己一生戎马倥惚,只此一个独子。俗云,独龙难行雨,收一个过继之儿,一文一武,久后官场纵横,也好有个照应。尤其喜那三宝郎,少年才俊,人物风逸,道业精深。心下巴不得早早回家一趟,一睹其风采。顺道约上隐居莲房的老友鸿升阁老,诚如夫人之言,从中调停。顺便好好聚一聚,话一番久别之情,岂不大好? 而鸿升老员外早有荐举三宝郎,去金城之意。一为踏勘府衙风水,二为解决儿媳多年不孕之忧。于家于国,也是两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事情就这么定妥啦。 转眼两天过去,三宝郎惦记宝壶中的龙月儿,小锦鲤的元气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吧?她有她的归宿,总不能老是放在宝壶里。于是向尚书夫人提出来,要去云水溪一趟。待放归小锦鲤,也该回莲房了。 尚书夫人看着三宝郎失落幽怨的神态,心疼的不行。 “宝儿,要不要慕白同行?” 三宝郎不用:“还是我一个人方便些。” 尚书夫人担心三宝郎云水溪回来之后,着急回家,就提前委婉挽留。 “宝儿,我看不也不必急着回去。回来后,在府上多住些日子,要不先派人将你娘亲也接来,早晚也好和我有个伴儿。好不好?” 三宝郎未置可否,告别夫人,带上宝壶,奔云水溪而来。 深秋九月,金风瑟瑟。百花凋零,霜草焦枯。溪边树上,几片黄叶飘零。林荫小路铺满枯黄的落叶,走上去软软绵绵。三宝郎独自一个人立在深秋的旷野,想起胡雪儿走了,如今龙月儿也要离他而去。不觉心境苍凉,孤独而哀伤。滚滚红尘,茫茫人海,爱人,知己一个个走的走,散的散。剩他孤零零一个,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一样。天下这么大,哪里才是我三宝郎的家?一些曾经的美好,怎么就和自己交肩而别?雪儿啊,我的心事你知否?龙月儿,还是我对不住你。你这一去,是否还能有缘再见一面?若是苍天眷顾,我三宝郎真想守护你一辈子。月儿,你理解吗? 拐过小路,溪边一个石埠。旁边一丛枫树,枝桠繁茂,枫叶如血。 他走下台阶,从怀中取出宝壶,放在石阶上。尚未开口,心里早已酸的不行。 好歹稳定情绪,止住悲声。心中默念法诀:天门转,地门开。九天玄女请下来,羲皇宝壶把门开···又是一团红黄光芒交替闪过,宝壶周围罩起一道光环。金龙盘漩涡中,一阵龙气荡漾,隐隐出现一尾红色的小锦鲤。碧波中,悠悠转了三圈,小尾巴挺一挺,就变成一个粉衣女子。但见女子修眉联娟,凤眼含愁,一袭粉衣,衣袂飘飘。 三宝郎大喜过望:“龙月儿,龙月儿!月儿姑娘你回来了?” 龙月儿眉端绕满怨愁:“三宝郎,我这两天,受宝壶龙气的涵养,赐我片刻的原身,和你做最后的告别···” 三宝郎的心一下子又跌回失落的深渊,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一腔酸楚化作不争气的瘪珠儿,刷拉拉流下来。 “宝儿别哭,见一面少一面。我们该开开心的才是。”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月儿啊,你可真是一位好姑娘。真恨这苍天无情,造化不公。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凭什么就不能给予一份美好的爱情?凭什么就不能拥有一个,稍稍安逸的家? “月儿,你说的我好想哭。” 龙月儿哀婉一笑:“大千世界,人物动植,跳不出五行中,逃不过三界外。问世上哪一件事,能使我们自己说的算一回儿?能与公子两面之缘,龙月儿死亦无憾。哪里还敢企求长相厮守?” 三宝郎愈发悲伤:“月儿,你别安慰我了。你的心事我都知道。” 龙月儿转念一笑:“宝儿,还记得《霓虹仙子》的曲儿吗?” “对了,月儿。不如你还吹奏你的紫凤箫,我来唱答。好不?” 龙月儿莞尔:“傻宝儿,还惦记那紫凤箫呀,龙宫倾陷,凤箫就在楼前玉几上,当时只顾救你,早让暗流卷走了。” 玲珑剔透,凤舞翩翩,声传天籁的紫凤箫,就这么丢了。 三宝郎一阵失望,又极惋惜,口中喃喃:“可惜可惜,我见那紫凤箫似曾相识,总也没好意思开口问他的来历。” “似曾相识?宝儿,你又是在哪见过的呢?” 三宝郎一下子又回想起胡雪儿的离恨湖,脑海里闪念着,胡雪儿吹奏洞箫的妩媚神态。有心说出来,又怕月儿伤心,不知如何开口。 龙月儿兀自轻启朱唇,一双鸣凤大眼含满柔情蜜意,轻轻吟唱: 仙山隔云海,霓虹云天外。 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这声音婉转清丽,如诉如泣。三宝郎随即轻声和道: 眉拂绕烟翠,云鬓堆青黛。 凤目传秋波,波横千锺爱。 龙月儿的声音渐渐变得缥缈,瑟瑟秋风里,似有似无。宝壶中那一抹粉红丽影,渐渐模糊。 ··· 眼底生愁意,留待君来猜 ··· 三宝郎再看之时,哪里还有龙月儿的身影?徒见一尾红色的小锦鲤,在宝壶龙气的碧波中,悠悠徘徊。 他朝宝壶伸出双手,红色的小锦鲤穿过宝壶的龙气,就飘到三宝郎的手心里。她摇摇头,摆摆小尾巴,一句话也不能说了。 三宝郎低下头,双唇轻轻地抵着小锦鲤的嘴角儿。好温柔好温柔,生怕弄疼了她。就这样深情地吻着,哪怕今生只对着这么一只小锦鲤,只要不离开!这一刻,恨不天长地久,亘古洪荒。云卷了又云舒,沧海了又桑田,与我们何干?只要这般长相厮守,任由他海枯石烂。 云水溪边枫树的枝头,一对青鸟正上下翻飞,耳鬓厮磨。叽叽喳喳的欢鸣,打破了三宝郎的梦,他抬头看看树上的那一对,再望望手心里的小锦鲤。心中徒增万般酸楚,直令他柔肠千转,摧心折肝。 他捧着她,小心翼翼,放到云水溪清澈的水流里。小锦鲤摆摆小尾巴,一步三回头,向着云水溪的远处,恋恋不舍地游去。 三宝郎泪如泉涌,红色的小锦鲤,我深深亏欠的八公主,龙月儿要走了。 小锦鲤红色的倩影,渐远渐无。三宝郎忍不住,喊了一声:“八公主保重——三宝郎爱你——” 小锦鲤,你可还能听见? 悲怆凄切的喊声回荡在九月深秋,瑟瑟的金风里。溪边的枫叶,刷拉拉随风飘落在水面上。猩红的枫叶,如血的枫叶,越聚越多,聚成一片心型的小红船,红的似八月里晚霞,红的纤尘不染。枫叶红船伴着红色的小锦鲤,伴着绿竹楼前的八公主,伴着凤眼柔情的龙月儿,飘向远方,飘向弯弯长长的,云水相接的水那湾··· 巳时初刻,日上东南。 云水湾尚书府的门前,行来一队人马。前面八个兵丁鸣锣开道,后边紧接旌幡烈烈,兽旗掩映中禁卫队各执刀枪,威风凛凛。仪仗队里簇着一抬红顶大轿,缓缓落定。 轿辇上下来一人,剑眉插天,额如立壁。面起重城,奴仆宫高。一缕红须,随风飘逸。龙行虎步,如豪鹰搏兔,百鸟自惊;似虎怒山林,不战而威。此人正是当朝兵部尚书,李云阁。 原来是大人省亲归乡,紧挨他身后同来的,还有一位厚中带清的老人,其量如沧海,其器如万斛之舟。引之而不来,摇之而不动。正是莲房的鸿升老员外,当今圣上曾经的内阁近臣。 二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就进了尚书府邸。 三宝郎失魂落魄,望着远方云水相接的地方,慢踏踏地转过身,向着尚书府走来。 远处驰来一骑白袍小将,边跑边招呼:“宝郎弟——爹爹回来了。一家子的人正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