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如缘一路走着,如缘拖着受伤的身子,行程很慢。于是,这倒有了时间让我去理那些杂乱的信息。 第一次,我把记忆彻彻底底从内心深处挖了出来,把自有记忆以来我所经历的、看到的、听说的事,爱过的、错过的、恨过的人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从郁郁之林到魔域,从琢云小筑到孟君山庄,从却仙瀑到巫山;从母亲到纳兰莫升,从晓芦到柔翅,从苍黎到孟云仲…… 而这些人,这些事,与我又有怎样的牵扯纠葛?或许,是在我被苍黎带入魔域时;或许,是在我决定开始吞食妖魔的真元增强灵力为母亲报仇时;或许,是在母亲惨遭魔族杀害的那一刻;或许,是在我不顾母亲禁令私自进入神殿秘境的时候;或许,是自我被母亲强行带回郁郁之林的时候……我的命运,就已经开始发生了改变,但这冥冥中,控制着我命运的力量,究竟又是什么? 我忽然感觉自己无比孤独和羞愧,无比迷茫和绝望。我以为我只是一个生活在郁郁之林里的普通的妖,可因为突如其来的仇恨,我竟离郁郁之林越来越远,我甚至不知道母亲究竟是否活着,甚至,我已经开始怀疑母亲究竟是不是我的母亲……这算什么?难道我要质疑自己的母亲吗?可是,那些看似与我毫不相干的人,又有什么理由骗我呢? 模糊中,我竟然对自己的身世起了好奇之心。我到底从何而来?我到底是什么?很久以前,母亲就说过,我体质特异,身上的妖气比其他妖要弱很多。可后来,竟然有人说我身上还有除妖气之外其他的气息,这又是为什么?忽然记起归尘在依枫谷时就曾说过,我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息,难道仅仅是体质特异的缘故吗? 这一刻,我甚至开始质疑母亲逼我许下的誓言。母亲亲口告诉我,是魔族杀害了她,可魔族为何要无故置她于死地?若是为了真元内丹,那母亲的真元却为何还在?究竟是哪一个魔杀死了母亲?是什么原因?母亲为什么不让我查清楚,直接就让我杀尽魔族?如果母亲真的而没有死,那盟誓之碑中封着的,有究竟是什么?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忽然间,我发现自己这许多年,始终活在疑惑和被动的复仇当中,可我又复了什么仇?我甚至连真正的仇人都没有! 不仅如此,此刻的我,早已不再是曾经的我了……我身体里流淌的,是别人的血,甚至连记忆都开始被侵蚀。 而此刻,我竟拼尽全力地要去解救一个魔族,又或是一个天神。不管是什么,这个人,伤过我,救过我,甚至想要娶我,可至今,我却仍旧不知道他与我到底有多么错综复杂的关系。仅仅是因为我与他深爱的妻子长得相似?仅仅是因为我此刻流淌着的是他妻子的血液? 还有一个人,令我牵肠挂肚,令我无奈纠结,甚至令我想搁置一切,伴他度过余生。他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在我眼前浮现,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转过头,用那双深邃而满含情谊的眸子看着我,那张脸,那神情,只要想起,便觉得是本就已经刻在我生命之中的,让我如何能忘却?如何能放下?难道真的像如缘所说,我和他的缘分,早在三世前就注定了吗?又或者更早? 这般种种,丝丝回忆。 我恍然若失。 这许多年,我要么在母亲的严厉管教中活着,要么在迷茫的仇恨中活着,要么在苍黎的强势庇护下活着,要么在与孟云仲纠缠的爱恨中活着,我何时真正想过自己到底该怎样活着?要如何活着? 苍黎千年守护圣灵山的执着,巫山神女对大禹的执着,芝粉对于她心中麒麟的执着,游若君对孟云仲的执着,如缘对她姐姐的执着,纳兰莫升对于林主使命的执着……而我呢?我又执着于什么?难道就只有对魔族杀害母亲的仇恨吗?只可惜现在,我似乎连执着于仇恨的理由都没有了。母亲没有死,我又何来仇恨?难道就只是对孟云仲那份本就前途渺茫的感情吗?只可惜如今,我身中的欲毒还不知能否化解,若能,那苍黎也将复活,他既复活,我还能无所顾忌地与孟云仲走吗? 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选择,都不见得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我不是妖吗?妖的世界不是应该很简单吗?可为什么我要被动地经历这些? “银洛!银洛!” 如缘的呼唤将我从漫长的思索中生生拽了回来。也不知怎么了,我竟幽幽说道: “我不能就这么活着,这漫长的岁月,我要找到自己的执着……” “你怎么了?莫非又是那法宝的影响?”如缘停下脚步,挡在我的身前,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看她一脸的焦虑,只淡淡一笑:“没事,只是忽然觉得,我似乎还有许多事要做。” 说完,我迈开步子,向前走去,留下如缘在身后莫名其妙。 灵芝禁域果然算是神迹,我此刻才发现在我们周围的树木几乎都是饱吸灵气的参天巨木,脚下每一株草,每一寸土,仿佛都散发着无比纯净的神之气息,就这么走着,如缘的伤竟然也没有先前那么严重了,因为,她明显加快了速度,也没有用手一直捂着胸口了。她当真脸色好了许多。 而令我诧异的,是这灵芝禁域中本无阳光,这些植物,又是如何生长的呢?难道,全凭着神女残余的灵力吗? 这条路我从未来过,只跟着如缘向这个未知的密境深处行去。前一次到灵芝禁域,一心只为了取回复灵草,只随意找了一条小路潜入,待看见一株发出淡紫色光芒的复灵草后,便取了匆匆离开,根本未曾关注这里究竟有多大。而如今才发现,这当真是另一个空间一般,走了许久,竟然丝毫看不到边际,唯有越来越密的草木。再往深处望去,只是幽幽的黑暗,唯独在黑暗中,不知什么原因,一切又清晰可见。 “如缘,快到了吗?” “嗯,不远了。不过前面有一个深渊,只能用空间法术传送过去。” 如缘的话音刚落,我便忽然觉得一阵轻风拂面,那风中似有似无的潮湿气息,竟夹杂着些许不一样的感觉。唯独当那风渐渐散去时,我心里不但不觉得寒冷,反多了一丝暖意,而且,在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声音,在呼唤着,于是,那隐藏在最深处的细腻的柔情就这么挖掘了出来。我竟然想起了那个深深铭刻在我心中的人,好像他就在眼前一样。 他对我笑着,无比温柔。 “这个深渊据说是神女对大禹无尽的思念沉淀而形成的,无边无底,而且一切灵力在它上空都会失效,这里面是最纯真最深切的思念之情。在我娘的记忆里,九尾狐族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有好些族人不慎跌入其中,就再没出来过。我们都叫它思之渊,想要过去,只能用空间法术。过了这深渊,也就是九尾狐族的据点了。” 听着如缘的话,我停下了脚步,仔细一看,在我们前面不远,果然有一道黑暗的裂缝将地面生生切割成两半。而刚才的那阵风,正是从那深邃的黑暗中流动而出的。果真是最纯净的思念,竟能令人唤起最美好的记忆。 只是,神女对大禹的思念无所寄托,唯有深深沉淀,竟成为这无底的深渊,当真是悲切至极。也不知当时的神女面对着无尽的思念,是怎样的心情。 思之渊,思念亦能成为无底深渊…… “我们过去吧。” 我正看着那道深渊出神,如缘走到我身边,淡淡说道。 “你当真要过去吗?” 我突如其来的疑问让如缘又一次瞪大双眼看着我。 “如果我没料错,这深渊便是封印结界的边界。你确定你这一次也能侥幸从结界中出来吗?” 如缘微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哪有这么多的顾虑?既然答应你来了,就舍命陪……女子咯!” 我又是一笑。 “难道,你舍得那人世间的花花世界?要是永远被封在这里,你那绝代风华,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若真是那样,我便将你也困在这里,永远别去见你那情郎!哼!”如缘妩媚一笑。 才发现,许久没有见她这样的妩媚姿态了。 “那你姐姐呢?你也不管了?” “姐姐……就是因为要管,所以才更要进去!她与那魔物混在一起,肯定不会有好结果,等你复活了那个什么天神,魔物就消失了。说不定,姐姐只是被那魔物诱骗,失去了理智,才会变成这样的……”说着,如缘因为提到了如玉,又或是想到了如玉对她的决绝,竟有些伤感起来,或者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假设太过牵强。 “那走吧,你别后悔就好。”我刻意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当然不会后悔!”如缘忽然坚定地说,“她是我唯一的姐姐,我不会让她陷入魔障的!” 我看着她笃定的表情,忽然觉得十分舒畅。 “还有你!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的,至少,比那个技练好多了!而且,你的毒怎么说也是我下的,就当是帮你找解药吧。放心,你这个‘女子’,本姑娘陪定了!” 如缘的声音清脆柔和,婉转妖娆,但此刻,她却是郑重其事地看着我。我想,我隐约能够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在晓芦和柔翅之后,我已经许久没有找到过这样的感觉了。 “当初为何要听游若君……技练的指使呢?” “听她指使?这话真是难听极了!我可以和你做交易,就不能与她做交易吗?她说只要我帮她害你,就把玉如意交给我。可没想到之后她却出尔反尔!这不,我只好换个人做交易咯。”如缘捋着她鬓边的发丝,一副单纯至极的表情。 “你总是把一切都想得很简单。” 这次,如缘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