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孟云仲一再坚持要与我一同去付员外府,可是凭着直觉,我总感觉归尘叫我去找他一定不是为了什么好事,所以我还是执意要只身前往,孟云仲虽不情愿,但也意会到我应有所顾忌,便只好自己留在孟君山庄了。 一路上,镇上的村民当真已经将我认作妖物,避之而不及。我暗自嘲笑,难道同是生命,不同种族便不能共存了吗?人亦有善恶之分,那为何凡人硬要给妖冠以恶名?仅仅是因为妖拥有了比他们略强大些的力量,他们便不能放下畏惧吗?想来,凡人也的确大都是惧怕死亡的。 “啊!妖怪!” 又是一阵骚动,不知是从哪跑出的一个妇人,埋头疾步向前走时,却不慎撞到了我身上,可是,她如此的反应也确是夸张了些。不过经她这么一叫,倒让本来只是避开我躲在街边的路人一下子就惊慌失措了起来,一阵人仰马翻的闹剧,许多人根本没有逃命的缘由,更没有方向,只是胡乱在街上四处窜逃着,就好像我不是走在街上,而是一边走,一边血腥屠杀,这妄想出来的可怕场面,好像让许多人失去了理智。 “快跑!妖怪要杀人了!” 呼喊声一片,我干脆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这片混乱当中。 却正在这时,一个小女孩却不慎被人撞到,恰恰倒在我面前,立刻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我放下了一丝嘲讽,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小女孩依旧泪眼迷茫,可从她的眼神中,除了莫名其妙的恐惧,我看到的却只有无辜。 “小姑娘,你也很怕我吗?” 我笑着问她,这一问,倒让她有些愣住,只是不住地抽泣,巴巴地看着我。 “我娘说,镇上有妖怪,专吃小孩子的心脏。” “那如果姐姐愿意保护你,不让你被妖怪抓走,你还怕姐姐吗?”我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看着这张稚嫩的面孔上洋溢着的不知所措的畏惧。 “那姐姐一定是好人,莺儿不怕。” 我淡淡笑了笑,道:“你叫莺儿?” 小女孩点点头,没有再哭,惊恐也少了许多。 却在此时,人群纷乱中,忽然间涌出一股杀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股力量似曾相识。 我眉头一紧,身子顺势一转,将小女孩调了方向,而另一只手中白光一束,袖口的白绫窜出,绕身周一圈,顿时有一圈白色光晕将我和站在我身子庇护中的小女孩包裹住。只听得“砰”的一声,从人群中涌来的力量硬生生与白色的光晕砸在一起,就在这时,我将手一抽,让白绫变为攻击之态,瞬间绕过人群朝前面插去,我转过头,目光只看着一个方向。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住,人群四散后,街道中央露出一块空地,正在街道的另一头,赫然站着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柄长刀,却已经被我的白绫紧紧缠住,不得已停在半空,暂时无法动弹。 我直直地看着这个人,忽而一笑,原来是他。 我将小姑娘从背后轻轻牵出来,弯下腰来,笑着看她,可是此刻,她却又不住地哭了起来。 “别怕,姐姐一会儿就带你找你娘亲去。” 她抹着眼泪,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瞥了那人一眼,收回白绫,那人见此场景,也暂且将长刀收至身侧,在远处盯着我。 “莺儿不怕,姐姐快带我找娘亲……呜呜……” “莺儿!” 街边一声呼喊,一个妇人从胡同里出来,但却不再敢上前,只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巴巴地看着我身边的小女孩。 “娘!” 小女孩看见这个妇人,顿时眼泪涌出,喊了出来。 “莺儿!” 那妇人也似红了双眼,却只能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再不时惧怕地看着我。 “她是你娘亲?” “嗯……” “快去吧,和你娘亲赶紧回家去。” 我轻轻放开她,小女孩便朝着自己的母亲跑了过去,母女相拥片刻,但那妇人立刻又回到了刚才的防备状态,只是怯生生看了我一眼,便带着女儿再次跑进了胡同。我这才重新转头与街对面的人对视。 “妖孽!莫要害人!” 话虽凶狠,但他手上的长刀却迟迟没有发动。而这个人,正是在丽江与狐妖周旋的捕妖人。 麻布粗衣,满面沧桑。 “刚才差点害人的,可不是我。” “不得胡言!看刀!” 他忽然怒气骤升,但出刀时却并没有满是杀气,既然他有所犹豫,那我也没有必要太过认真。 几番周旋,他的刀都在不经意中被我躲闪开,他似乎只是想将我逼走,所以招招都未带灵力,这一来一去,却始终不相上下,他好像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妖物果然又在作恶!” 正在我与捕妖人纠缠不清的时候,付员外府的方向却一阵灵力窜动,可这灵力却不单单冲我而来,反倒是径直插到我与那捕妖人之间。我微微一笑,收招,退后,那捕妖人也是同样反应。于是,我与他便隔着几尺的距离对峙着,也似乎在等着施放这股灵力的人过来。 “哼!你这妖物,叫你半个时辰后找我,你却在这引起无端争斗!当真是本性难改!” 说话间,归尘已经身形飘忽地出现在我与那捕妖人中间,只将头撇到一边,高高抬起下巴,还是装出一副不屑的神情。 “踏枫仙人!” 对面的捕妖人见到他,却似乎吃了一惊,立刻收起长刀,恭敬地后退了好几步。 “技殊,你怎会在此?” 归尘冷冷问道。 “我……” 捕妖人支支吾吾,看来,他与归尘倒也有几分交情。 “哼!可是为了那只狐妖?”归尘丝毫不看他,语气依旧很冷。 “我……” 这个叫技殊的捕妖人依旧答不上来,我却吃了一惊。虽说狐妖与他在丽江周旋过,可他大可不必为了她来到这遂宁镇上啊,何况他一介凡人,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跨越千里之地来到这儿的?这一点,我恰恰也是忽而才想到。 “罢了,都随我到员外府再说吧,别在此扰民了。” 我与技殊相视一眼,便也只有与归尘一同去往员外府了。 虽然街上经历了一场骚乱,员外府里却如同往常一样平静。大厅上,付员外坐在主位,在他左边的是一个富态雍容的女人,穿着也很考究,面色慈蔼,想来应是付员外的夫人。 付还恩则坐在员外右边的侧坐上,柔翅则站在他的身后,见我们进来,先是有些胆怯地看了归尘一眼,但立刻又将仇视的目光向我投来。 付员外看见归尘,立刻站了起来,更是满脸笑容地赢了过来,似乎比博义来时更加客气和隆重,毕竟这位付员外夫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仙人快请上座!” “员外不必多礼,我有事要与令公子和这几位说,自便就是。” 付员外眼神略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好好,仙人与几位请自便,老夫这就去命人准备宴席,也好招待各位。” “爹,这里有孩儿来招呼,定不会怠慢客人的。”付还恩也站了起来。 “好,那老夫先出去了,一会儿自会派人来请各位的。” 付员外始终是这副不失大体的待客之道,说完便与众人皆打过招呼,这才带着夫人出了大厅。 “几位请坐。” 付还恩见我们都各自坐了下来,自己才坐下。 “你,叫她出去。” 归尘入座后,便没有好气地对付还恩说道,口中的“她”,应该是指在付还恩一侧的柔翅。 柔翅有些愤怒,可又不敢擅自还击,付还恩转头略微对她使了眼色,她便十分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技殊,你在门口看着,切莫让其他人靠近。” 归尘见柔翅出了厅门,冷哼一声,便向技殊吩咐道。看来,这技殊的确对他十分恭敬。 “好,我这便去。”说完,技殊也出了大厅,退到一丈外处,站在一株榕树下。 归尘安排妥当,才将注意力重又回到付还恩身上,对我,依旧是视而不见似的。 “我先前所说之事,你当真不知?”归尘面无表情地问付还恩,但语气中却有几分责备。 “我……” “哼!”归尘转而对我接着说,“妖物,你跟我提到的林子在何处?” 一听这话,我便已知道了归尘叫我来的意思,看来,他的确是冲着东南郊外的那只魔物来的。 “银洛姑娘……”付还恩似乎有些动容,他从未像这样打断别人的话,只不过他说到一半,归尘便已经瞪了他一眼,他也只能不再言语了。 “仙人的意思,是否要我带你去瞧瞧?” “我这样冒然过去,多有不便,你只先告诉我你是在何处捡到玉佩的,那处情形如何。” 归尘一问,付还恩的脸色微变,他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混沌污浊,寸草不生,而且,还弥漫着浓浓的——瘴气。” “哼!什么瘴气!分明是魔气!”归尘愈发气愤了。我故意将魔气改为瘴气,也就是想看他这副反应。 “银洛姑娘!你所说当真?”付还恩一反常态,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微微皱着眉头。 “莫非付大少爷也知道那个地方?” 付还恩低头不语,却似乎有许多思绪在他脑中拧结。 “我早就说过,切莫姑息妖孽,你偏不听!如今,若那魔物真的复苏,怕就难办了!”归尘甚是气恼,可虽然是气话,却还是看他努力地思考着,想来也是在思忖解决的办法。 付还恩沉默了片刻,对我说道:“银洛姑娘,有一事需姑娘帮忙。” “你们又想借苍融之剑?” “哼!”归尘扭过头去,或许对他来说,向一个妖类一而再地寻求帮助,真是降低了他的身份。 “既然姑娘什么都明白,那姑娘也应该知道,唯有苍融之剑,或许能镇住那邪魔。” “这倒不难,只不过……若此事了结,你会怎么处置你的夫人呢?” 付还恩叹了一口气,目光迷离:“一切尽凭天意吧……” “若非你当初执意要留得这妖孽,今日也不会如此。”归尘愤愤说道。 “我自然有我的苦衷……” “苦衷?哼!凡人皆毁在一个“情”字上,滥情、痴情、迷情,被情所困,最后还要为情而死,不可理喻!” 付还恩无言,只站在原地,皱着眉。我却也心头一动,好像有些悲伤从心底扬起。 “妖物,若是你也如此作恶,我定不饶你!”归尘转过头,狠狠地对我说。 我微微一笑,第一次觉得,妖似乎的确与其他生灵不同,妖魔往往被人们化为异类,总是有些原因的。可是,又有哪只妖是生来就邪恶狠毒的呢?若非被其他种族歧视、迫害、挤兑,妖又何尝不是生存在属于自己的规则和制度当中?正如郁郁之林一样,但凡从林中出去作恶的妖,也大都有一段凄惨的经历,仇恨,就这样被深深种在心里,即便是神仙,就一定能看得开吗? “技殊!你进来!” 归尘稍微平复了情绪,只要他端端坐着,便仍旧是一副脱俗清雅的模样,然而他一开口,却还是盛气凌人。 技殊听他召唤,从榕树下缓缓走进主厅,可每一步,都好似有些踟蹰。 “妖物暂且回去,刚才的事待我细细思忖后再做决定。” 看来他是有意支开我了,原本对这技殊还是一心的好奇,尤其因为刚才在街上归尘提到了狐妖,我便愈发想要探听一下,可归尘似乎不愿意让我知道。不过也无妨,既然秘密的双方以这样的方式偶遇了,那秘密估计也就保不了多久了。而且线索也不止这一条,或许从狐妖那里还可以得到一些信息。何况游若君已经康复,那我与她打的赌,也可以继续了。 我辞别了厅上几人,便返回了孟君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