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戏,真有意思。” 随着妩媚柔美的声音,狐妖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恰恰就在游若君身边。游若君本能地想要避开,却根本没有力气! “妖怪!”人群中又有人叫道。 “你们今天见了这么多妖怪了,何必还这么惊讶。再说,我长得很丑吗?” 我在一旁看着狐妖故意扭动着妖娆的身躯,此刻倒觉得,我反而成为了旁观者,丝毫没有身陷困境的感觉。 然而,狐妖的本意却并不是与这些凡人调侃,在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狐妖身形一闪,她的手中赫然已多出一条长鞭,再仔细一看,那长鞭的一头已紧紧裹住了游若君的脖子。 游若君一阵难过的抽搐,狐妖缓缓凑到她的耳边,道: “游戏也该结束了……” 狐妖微微抽动手中的长鞭,游若君的脸顿时变得更加惨白了! “妖孽!休得伤害若君!” 说时迟那时快,博义的利刃不知何时猛地窜出,恰恰劈向狐妖握着长鞭的手,狐妖眼神骤添杀气,双眸一瞥,那长鞭立即似长蛇一般游移,离开了游若君的脖子,游若君剧烈的咳嗽起来。 狐妖轻身一闪便躲开了博义的一击,长鞭却转变了方向,狠狠向博义荡过去,划过之处都留下一道光影。 此时,原本还在周围喧闹的人们才意识到一场人妖之间的争斗已经开始,纷纷吓得四散开来。 “妖怪杀人了!” “那些孩子肯定是她杀的!” 又是一盘散沙,一片混乱。而这次的混乱,却不是叫嚣,而是狼狈逃窜。 狐妖显然是在故意与博义纠缠,她并未催动灵力,而是以迅捷的身形逗弄着博义,她的身影时时变换位置,更是惹得周围的人群四处逃窜。 “无能的凡人……”狐妖小声嘟囔。 “云仲!” 就在我看着周围四散的人群时,孟云仲却提着长剑,也对狐妖发起了攻击。他与博义终是凡人,又怎可能与狐妖相抗?偏偏狐妖在刻意戏耍,将场面搅得更加混乱。这场戏,看来游若君也并未编排得太好。再纠缠下去,已毫无意义。她本想以此让孟云仲认定我是杀人的妖孽,然后离开我。却不想无端多出了这许多事由,甚至将自己害成这样。那我与她打的赌,究竟还会不会有结果?也难怪狐妖会按捺不住,干脆趁此机会想要亲自取了她的性命。 “云仲!快带若君离开!”博义在与狐妖的纠缠中,终于抽出一丝空当。 “想走?休想!”他这句话倒是真的激怒了狐妖,她的身形骤转,长鞭也不再如同刚才一样模棱两可,而是被灵力贯穿,直直向地上的游若君窜过去。 博义和孟云仲见状,迅速转变剑锋,都向游若君身前挡去。然而狐妖这一击,已不是凡人所能接下的了,若真的与她的长鞭碰上,只怕不但救不了游若君,博义和孟云仲都会被重伤。也正因如此,狐妖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好像是看着两只蚂蚁在最后的一刻挣扎。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长鞭已在杂乱的人群中像毒蛇一样迅速窜向游若君。我腾空而起,白绫瞬间从袖中游出,好似一道白色的利剑,转眼间便已经与那长鞭缠绕在一起。两股灵力相撞,发出了刺眼的光芒,周围人声嘈杂,许多人已经往下山的方向跑去。只听“轰隆”一声,纠缠在一起的长鞭和白绫在离游若君半尺的地方忽然炸开,白绫化作白色的轻雾消散在空气中,而狐妖的长鞭则碎落了一地。 我稳稳落在游若君的面前,淡然看着还流连在半空的狐妖。博义瞪大了双眼,孟云仲手中的剑也停在半空。 这一回,狐妖的眼中再不是挑衅或者娇柔做作,而是真的填满了愤怒。 “我们的交易还没有结束,何必这么着急?”在她说话之前,我便开口道。 “为什么?”狐妖不解。 “因为还没有到取她性命的时候。”我淡淡回答。 “好,我倒看看,有没有人会接受你妖的身份。你不让我杀她,早晚她会杀你!”狐妖冷冷一笑,身子一转,便消失在夜空中。 “带她走吧。” 在确认狐妖已经离开后,我才转过身对博义和孟云仲说道。 “你……”博义似乎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我对他淡淡一笑:“若是你再不带她去医治,恐怕她就永远是这副模样了。” “银洛……你……”孟云仲垂下手中的剑,在一旁迷茫地看着我。 “博义大侠,快将若君姑娘带回员外府,我立刻给她医治,再耽误不得了。”芸娘看了看我,接着说道。 此时崖上已渐渐恢复了平静,唯独剩下付还恩和他的妻妾。 博义听了芸娘的话,也只能暂且收回剑,抱起已经晕厥过去的游若君,随芸娘一行一起往山下走去。柔翅从我身旁走过,我冷冷瞥她,继而一笑,小声道: “你的手上,又沾染了不少鲜血吧?竟然连孩子你都下得了手。” 柔翅狠狠看了我一眼,还是跟着付还恩渐渐远去。 孟云仲却仍旧留在原地,他湿漉漉的发紧紧贴着他的脸颊,剑低低垂在一侧。 我心头黯然一笑。 或许到了此刻,我与他之间,已没有太多言语了。原本以为可以隐藏一辈子,恍过一世光阴,却没料想这承诺竟然如此短命。一个月,也算是足够了吧。至少这一次,没有母亲再来将我强行带走留下掩埋在内心深处的遗憾;至少,这一次没有那般不顾一切的肆意山盟,让我久久追忆。 只是,离了这凡人的世道,我又该去向何处?难道,竟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了吗? 我唯有走到他的身边,再一次深深地、深深地看他,第二次的离别,或许,真的不会再轻易相逢了。 我们本就不属于同一个时间。 两眼一闭,将他的影像再次烙印在脑海之中。 然后,转身,离开。 孟云仲。这个名字,我觉得自己永生永世也忘不了了。我缓缓向前走着,没有打算用一丝灵力。至少,我们可以以凡人的方式来离别。 我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了那些痴迷于凡尘的妖或仙,没有力量,就没有负担,简单的爱恨情仇,短短的数十载,只求好好活着,不给生命留下遗憾,又有何不好呢?高人一等的代价,难道就是经历无数的离别,最终回归孤独吗?那有那些所谓强大的灵力又怎样呢?有了开始,却没有完满的结束,只有茫茫无垠的等待,何时才是痛苦的尽头?许多生灵种族都在歧视人类的卑微,可他们又如何能理解,凡人所拥有的简单和美好? 最后,只剩下隆隆水声,那是却仙瀑奔流而下的激流夹杂着滂沱大雨的声音。 我还是忍不住回了头,除了雨帘,又何来其他? “我倒看看,有没有人会接受你妖的身份。” 狐妖的话,萦绕耳际。我何必妄想以这样的身份融进人类的生活呢?真的很可笑。我本就应该回归仇恨,一心一意为母亲报仇,这才是我漫长生命的全部意义。最起码,我没有像许多妖一样,庸碌无为地活着。他们唯独拥有着比其他生命漫长的生命,却丝毫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银洛!” 突如其来的冰凉,说不清楚是欣喜,还是落寞。 是他的声音。孟云仲,难道,他到最后还要让我的痛苦加上一成吗?到如今,我何必再有太多希冀? “银洛!” 我远远望着琢云小筑的方向。他的呼唤隔着雨帘,显得如此声弱。可不知为何,我却仍旧没有绝决而走的勇气。最终,我还是热了眼眶,回了头。 这样的离别,叫我如何面对? 云仲,让我走吧,让我从这个世界销声匿迹,不该捅破的那层纸已经破了,难道还能再回去吗? “我不在乎你是妖!你别走!”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点?从你刚才的眼神中,我早已明了。可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一滴温润的水珠顺着我的脸划落,我分得清,这不是雨。但我还是笑了,这一笑,笑得比这雨还要凄凉。 我伸展双臂,顷刻间,一副硕大的洁白羽翼自我肩胛两侧霍然展开,在雨中微微扑扇。我默默看着孟云仲眼中一掠而过的诧异。 如此的模样,他也不在乎吗? 然而,就在朦胧雨帘中,我却看见孟云仲的影像渐渐放大,我听见了水花四溅的声音,我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他的脸庞,越显清晰,就在我泪眼迷蒙、思绪冗杂之时,只感觉腰间被紧紧环住。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暖流围绕在我身子周围,我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彻底决堤。他从羽翼的一侧,紧紧抱住了我,我的头也恰好能够碰触到他胸膛。 “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当真以为我将那日救你于巨兽爪下的事忘了吗?你当真以为云雨之间我可以完全毫无知觉吗?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是妖吗?你真傻……” 听着他的话,我在瞬间瘫软下来。身后的羽翼在空中渐渐消失,此刻,我再次变回一个脆弱的女人,依偎在他怀中,再无法自拔。 惊讶、悲伤,我所有的坚决在一瞬间崩塌。凡人的世界,真的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但他的怀抱,却是如此真实而没有一丝杂质。 我的手臂放松下来,也轻轻搭在他的腰间,然后渐渐上移,最后将他也紧紧拥在怀中。 “不管他人对你是否认可,我答应过你,会在此伴你一生,你只当我是戏言吗?或许我的生命于你来说,太过短暂,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给你的承诺,一生的时间已然足够了。” 他忽然将我从这怀抱中推出,但他的双手却仍旧紧紧抓住我的双肩,让目光肆意对视着。 “你真的可以不计较他人的流言吗?又或者,今日的事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你又该当如何?游若君的不甘、博义的不满、旁人的毒言……你都能承受吗?” “我不在乎。”字字坚决。 我笑了,这一次,我笑得坦然、笑得安心、笑得满足。我伸出手,从他身后抽出腰间别着的宝剑,小心取下那颗紫色的水晶,拿到我与他之间。我用指尖在那水晶上轻轻一划,一道浅浅的痕,水晶顿时裂成两半。继而,指过发间,一缕青丝在我手中垂了下来,我在长发上注了一丝灵力,熠熠生辉间,发丝变成了两根紫色的细绳。我将细绳分别穿到那两半水晶之上,小心地打好了结。 水晶为坠,发丝为链,一半与他,一半与我,此生此世,相依相伴。 我将半块水晶交付于他,另半块揣进怀中:“若有一天我我们走散了,这对水晶便会将我们引到一处。” 他结果水晶,紧紧握着,另一只手则从腰间取出一样物什,我透过雨帘细细一看,心头微微一颤。 那竟是一枚用草藤编成的戒指。 这一幕何曾熟悉,我凝视着他的眼眸,由他将戒指套在我的左手手指上。 “今晨随手做来想送你把玩的,如今亦可应个景。凡尘俗物你怕是入不得眼,若有一日有了机缘,我便也弄一对珍宝来作为信物,只是此刻,也只有这个了。” 我对着他莞尔一笑,眼中温热有些难以自控。只能换作神情的一望,然后将他的手紧紧握住。随即,我身体里的灵力通过手掌缓缓浸透他的身体,顿时我们两人双脚离地,凌空于却仙瀑之上。 雨渐渐小了,我催动一股暖流,瞬间将我们的衣衫烘干。夜空虽还覆着氤氲的云层,但似乎已经干净明朗了许多,甚至能够透过云层看见蒙蒙的一层月光。 却仙瀑的水在我们脚下倾泻而下,注入瀑布下的潭底。我带着孟云仲缓缓在半空中移动,尽量让他不会有不适的感觉。 他起初有些吃惊,但渐渐就习惯了。在这夜幕之下,我们在却仙瀑的中央,听着水声,离凡人的世界越来越远。或许他们并不知道,即便是同一个空间,也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 不一会儿,我们便已到了琢云小筑的上方,我设了防护魔气的结界,与孟云仲相视一笑,道: “你不怕吗?” 孟云仲摇了摇头,坚定了目光。 我带着他,骤然下降,穿过高大的树冠,穿过琢云小筑上巨大的结界。 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将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