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艘破烂铁船冲上海滩,无数人头自船上倾泻而下,像是被人从树上捅下来的马蜂窝摔破了挤出无数马蜂。 这些铁船以几艘为一群,各自冲上海岸的不同位置。涌出来的士兵披挂着最简陋的护甲,除了背上不同颜色和图案的小旗之外,几乎没什么差别。 大多数士兵只拿着刀盾或者长矛之类的冷兵器,由护甲稍微齐整一点的小头目率领,直接撒开脚丫子全速奔跑,向海滩上的防线发动攻击。少数手持步枪冲锋枪的则跟随在后,抢占滩头高地,试图组织起远程火力。而在抢滩搁浅的铁船船首,还有机枪、火箭筒或者小口径步兵炮之类的火力点。 即便被守军火炮轰沉了至少三分之一的船,冲上滩头的士兵们仍然士气未减。从组织角度看他们的攻击也算有板有眼颇有章法,比高德之前见过的那些夺岛战要靠谱得多。如果没有高德这帮震旦人来樱花环岛改变了形势,以大将军的力量,那是绝对挡不住的。 很可惜,高德以及震旦人来了。 冲击其他海滩的“门神联军”情况还不错…… 他们所在的方向没被火炮阵地重点照顾。而大将军按巢坑部署的士兵除了数量多得令人瞠目结舌之外,再没任何可以说的东西。这些士兵挤在黎明时分匆匆挖出的浅钩里,斜举着长矛木盾甚至竹竿之类的武器,用人肉堆起漫长而厚实的刺猬之墙,输出全靠后方高处的弓弩手火枪手。 这样的防线别说经不起火炮轰击,仅仅只是稍微集中一些的火枪射击,就一层层剥落。等到敌军一拥而上,顶着长矛用身体铺成阶梯,将斧头锤子大刀凿进刺猬之墙时,人肉防线也就一段段崩溃了。 不过大多数防线并没有就此一触即溃,整体瓦解。后方的火力点总会起到一些阻滞作用,同时应该是各个巢坑里的官员兼任的督战官带着部下凶猛劈落,将一颗颗逃兵的人头化作自负面角度激励士气的材料,吓阻逃兵让他们返身战斗。 所以即便防线段段崩溃,守军靠着厚实的纵深,总能及时补位。少数悍不畏死勇武非凡的尖兵,最终的结局基本是字面意义上的被人民的汪洋大海淹没。 就此时来看,守军这边的情况还算不错。 大约六七万门神联军的士兵冲上了海滩,他们冲击的人肉防线上塞了足足是他们几十上百倍的人。哪怕装备、战力和士气差别都非常大,但要在短时间里就解决所有防线,那也是做不到的。 原本他们有机会做到,守军士兵就来自身后最多几公里外的巨大巢坑,绝大部分都没受过正规训练。一般而言,即便有千人万人,对上几十上百的悍敌,也会转头朝安全的巢坑奔逃。 可就在半夜,每座巢坑的官员来动员他们的时候,都亲口许诺过这一战只要不当逃兵,在巢坑里的住所就能提升一层,粮食配给也增加一倍。若是有了军功,按人头加倍。 原本巢坑官员的话压根不可信,他们就是每座巢坑的主人,驱使他们在地下深处的矿场挖坑,或者做各类苦力,换来的也只是勉强可以跻身的洞穴角落以及不至于饿死的粮食,什么时候有这般善心了。 可官员们拍胸脯说这是大将军的许诺,大将军有了震旦人撑腰。只要守住了樱花环岛,粮食衣服甚至各类机械,就会要多少有多少。 于是人们明白了,大将军向震旦人低头了。这几天大将军跟震旦人的对决,他们也不是没看到或者没听说过。现在大将军变成这样的态度,显然是震旦人占了上风。 既然环岛已经是震旦人说了算,那么震旦人肯定不容许东边那些岛上的家伙夺了环岛。刚才敌人的铁船冲滩前就被打烂了不少,那也必然是震旦人所为,这自然让他们坚守阵地的士气又提升了一截。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无处可逃了。巢坑官员早就说了,在战斗决出胜负之前,巢坑不会再开门。而整座环岛,除了巢坑他们也无处可去。 于是这些士兵们以几十上百对一,暂时将门神联军挡在了滩头。不过这也无法持久,机枪火箭弹炮弹的轰击时刻在蹂躏他们的精神,己方的还击有时候还造成了更大伤亡,让战况的天平不断向门神联军倾斜。 大将军府以及火炮阵地正对着的海滩,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也是联军重点攻击的位置,至少十来艘铁船冲上了滩头。但他们的士兵之潮刚刚涌上海滩,就遭到了远近两层密集火力的痛击。一层是远处靠近大将军府的火炮阵地,因为近到了可以直接用炮管瞄准的距离,火炮打得越来越准,往往是一大群士兵刚刚整队,就被一发炮弹炸成了鲜肉铺子。到几乎开了鲜肉一条街的时候,门神联军终于学会了下船直接冲锋。 这个时候锚泊在邻近海滩位置的两艘震旦运兵船又成了两座钢铁堡垒,步枪、机枪和炮弹倾泻而下,自侧后洗刷着海滩,让门神联军里负责指挥这段位置的岛主心口滴血。 左右位置冲滩的铁船将远程火力转到运兵船上,可他们那点火力完全没法跟运兵船上的火力相比。前者就像在地面断断续续的放鞭炮,后者却是在半空连绵不断的放礼花。 遭受两个方向的火力夹击,自十来艘铁船上倾泻而下的已经不是人流而是破碎的人体之潮,片刻间每艘船周围,海水被染得血红,海滩铺满尸体。冲出炮火的只是零零星星的士兵,即便他们依旧英勇无畏,甚至不少人身上都弥散出黑气,以非人的速度冲向大将军府,可拦在他们前面的还有好整以暇的提灯人。 沉闷而怪异的枪声不断响起,拉出一条条与寻常枪弹完全不同的橘黄光丝。光丝如幻影般穿透这些魔人士兵,却灌注入实质的巨大力量,让魔人们或者扑地翻滚或者倒摔而出。 仅仅只是一百个人,一百枝爆雷枪,就如铜墙铁壁般守在大将军府前面。从海滩的腥风血雨中不断冲出士兵乃至魔人,但他们不管怎么努力,都看不到能冲过道道橘黄光丝,抵达敌人身前与之贴身肉搏的可能性。 指挥官不知道是绝望了还是看到了希望,调整了进攻策略。凡人士兵不再顶着炮火徒劳的冲击海滩,出击的是一个个魔人,他们也不再走海滩而是在海面上拉出一道道黑烟,直奔威胁侧后的震旦运兵船。 开始一段时间看起来策略奏效了,运兵船这边火力既不如火炮阵地猛烈,又没有射出爆雷枪那种弹道,魔人们很快就接近了运兵船。这些魔人个个的手臂腿脚乃至小半身躯都显露出恶魔形态,不是一跃上船,就是灵巧如猴子般攀着船壁而上。 然而一道道白光闪烁,将指挥官正沸腾而起的喜悦吹成飞灰。运兵船上的机枪火炮没有停,同时还有另一批人挥舞白光熠熠的大斧大锤,把魔人们当做凡人般劈砍挥砸。这白光即便是远隔数百米看着,也让同样是魔人的指挥官心头躁乱,当面的魔人更是尖叫狂跳,像是魂魄溃灭,没几下就被那些白光武器收拾齐整。 “不堪一击……”大将军府的废墟上,个头矮小,梳着齐眉刘海的少女把运兵船上的战况尽收眼底,发出了鄙夷至极的低笑。“简直就是儿戏。” “对总管大人来说,扶桑这边的动静都是儿戏啊。”旁边脑满肠肥的大将军腆着脸奉承,“哎哟,都忘了大人就是扶桑人,不过大人已经超脱凡人哟。” “没让你开口!”远坂爱头也不回的呵斥。 大将军下意识缩起脖子,原本是跪坐的姿势,因为更加蜷缩看起来很像是只人形蛞蝓。他又转头看看旁边另一个人,那个涂脂抹粉像小丑的高帽中年人早就团成了一圈。 那是扶桑王,加上他,都被逼着待在了远坂爱身边。最初家臣们以为对方是拿他当人质或者挡箭牌,个个泣血哭求阻止他,他自己却很明白,眼下整个樱花环岛上,就属这个娇娇小小的少女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真是可惜,当初怎么没发现扶桑王的这个年幼妹妹如此有潜质,竟然被圣山收留了,还成了震旦女皇的侍女,真是一步登天。若是早早弄来播种的话,自己未必不能抱上圣山的大腿。 大将军脑子里还转着龌龊的念头,一阵异常的凉风袭身,吓得他挤着嗓子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他以为自己被远坂爱读心了…… 就在暗道小命休矣的刹那间,冷白微光在眼前不远处激射而过,似乎斩裂了空间,一道血痕斜拉而出,再由浸出的血水染出隐约身影。 是魔人!擅长隐匿,比自己强大得多的魔人! “闭嘴!”远坂爱的呵斥也跟这道白光一样,似乎将要斩裂他的心口。 好在远坂爱更强…… 大将军掐着嗓子把后半截尖叫堵回喉咙,不敢再动半分。 “有点本事……” 远坂爱甩落薄薄长剑上的血迹,盯住急速后退同时也急速清晰的身影。“我就说嘛,就算下港那帮人全缩起来了,扶桑这边藏头缩尾的家伙也总该跑出来几只。” 眼角瞅了瞅僵硬得像泥菩萨的大将军和扶桑王,她又道:“你们的目标是这两个家伙?现在是不是需要考虑改变目标?我是谁,你们该猜得到。” 废墟其他地方,白光血光交织绽放,又几个身影挤出空气,带着满身血迹连连后退。与他们交手的几个提灯人也同时退步,不少人身上多了处伤口,但有陶钢护甲,伤势并不严重。 “还好找毛百户请教过对付这种人的心得。”梁大甲捂着腰念叨,那里被对手从护甲缝隙里捅了一刀,内层的竹钢锁子甲和蛛丝软甲都没挡住。 他另一手拉起腰间魂灯的活页,放射出暖白光芒,于是在他眼里,原本只是隐约而模糊的魔光变得清晰有序,几个身影红绿交织的身影无所遁形。 “而且还有这灯……”他暗暗念叨着,朝对方冷笑:“你们猜不到大人是谁,也不知道我们是谁,就敢动手,真是活腻味了。” “圣山的人?”对面那几个身影有些犹豫,显然把梁大甲当做了圣山战仆。 “不,这种奇怪的白光是他们烧出来的魂火。”某个身影在虚实之间不停切换,让声音缥缈诡异。“圣山之人是不会点燃魂火的,倒是这个小姑娘,像是……远坂爱。” “远坂爱!?”几个身影摇曳扭动起来,“震旦女皇的侍女?” “没错,我是远坂爱。”少女嗤笑,“我已经给了你们逃跑的时间,你们却一点也不领情,看来死于我手就是你们的宿命。” “别以为你是圣山之人我们就不敢动你!”那个切换不定的身影说:“在我们东海唐门眼里,圣山也不过是帮苟且偷生的贪命之辈。” “东海唐门……”远坂爱两眼亮起精光,“那个附从太一魔教,喜欢吃人的魔人帮会?竟然与金钱龟有关联,巢穴就在扶桑,很好……谢谢你们自己送上门!” 有别于魂火的冷白光辉在长剑上翻滚,跟随远坂爱骤然拔起的身形,在废墟之上拉出蜿蜒光带,将前方几个身影尽数罩在其中。 “擒住你可比擒住那两个废物有用得多!”对方身影转虚,随同其他身影激射而起,化作若干条血红与黯绿交织的光带,与远坂爱战作一处。 “快退快退!”后面梁大甲指挥部下赶紧把大将军跟扶桑王架走,同时退到远处,略带忧虑的看着半空的迷乱光影。 “总管大人打得过吗?”部下低声问着,道出了他的心声。 “你脑子是怎么长的,总管大人是什么人啊,怎么可能打不过!?”梁大甲怒骂,心中其实七上八下。 从街头小混混一路走过来,成了提督衙门的基层军官,提灯人的队长,梁大甲觉得自己的人生够多姿多彩了。没想到来了扶桑,才发现之前的历程只是开始。 在这里他被派到远坂爱身边效命,这可是无终宫的内廷总管,女皇陛下的侍女,提督大人的顶头上司啊。按理说不管是从大明还是圣山的地位来看,他都没必要为远坂爱担心,可刚才的遇袭还是让他有些隐忧。 一直燃着的魂火让他能捕捉到微弱的魔光,所以他比远坂爱更早发现那些魔人。而点燃魂灯之后,不仅能完全看清对方,魂火本身都能对敌人造成相当威慑。这让他意识到,作为提灯人的自己,天然克制魔人,而远坂爱却没有这样的特质。 “把大家召集起来,魂灯都点亮了,围住这个地方。” 梁大甲隐约有些明白了提督大人的交代,自己的任务不仅是听从总管大人调遣,还得在必要的时候保护总管大人。 围住废墟,用魂灯压制魔人,这算是在不直接出手的情况下,对总管大人的必要支持了。 看看半空冷白剑芒与红绿魔光穿梭挤撞的景象,他安慰自己说,总管大人终究是圣山之人,哪可能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东海唐门打败。 大将军府另一侧,远离海滩的喧嚣枪炮声,立着魔神之座的殿堂里异常寂静。 轰隆隆震动骤然粉碎了这份安宁,滚滚碎石与烟尘中,两个身影自破开的顶壁降下。 “好久不见啊……” 看着那个穿着类似义思达战甲的高大身影,抱着胳膊倚在魔神之座旁边的高德淡然道:“看来咱们心有灵犀嘛,这里环境不错,正好当做了结咱们这段孽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