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是小丽…… 冰雪新娘仍然牵着高德的手,跟小丽相比要更纤柔,也更冷。还没到冰块的程度,但也没有凡人应该有的温度。 看身高也有差别,要矮些,高德偷偷打量估算,也就比高苗高个帽檐,还差小丽半个头。 回想之前在城门楼外见到的那些光精灵,男的虽然个头高挑,平均下来还是没到高德水平。眼前这位还披着盖头的冰雪新娘作为纯血光精灵女性,跟男性的身高差也算正常。 就是她的声音…… 高德心口微微荡漾,努力压住伸手去揭盖头的冲动。刚才只听声音的话,他还真以为是小丽,只不过是难得在某些特定时刻,才会向他展现出来的柔媚嗓音。 他不仅不敢去揭盖头,甚至都不敢开口说话。生怕开口干扰了白境,让高度疑似小丽母亲的冰雪新娘不再引导他深入白境中的北冥山。 “我在这里等了你快十万年了,”对方先开口了,说的话让高德心口狂跳,意识飘浮。 所以自己跟老连长和三十九号,还有郭瑞德郎世德一样,都是活在上古时代的老妖怪? 不对,自己的记忆虽然到了五六岁才苏醒,但终究是一点点真真切切的长大的,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自己其实是夺舍了震旦人类的仙洲人?这个世界压根不是这样的画风啊。 就算自己是活在十万年前的仙洲人,在哪沉睡到现在然后夺舍了震旦人类,还有个更大的问题。自己脑子里关于地球世界的人生记忆又是哪里来的?这些记忆如果是真的,仙洲人又是地球人类的后代的话,那自己跟仙洲人又差了起码上千年吧。 所以要让这些事情都串起来说得通符合逻辑,只有一个可能。 自己上辈子靠什么黑科技沉睡了上千年,地球人类已经进化到所谓的仙洲人,拥有了遨游星河的能力。自己被唤醒成了仙洲人的一员,因为黑暗降临所以跑路,跑到这个世界来又继续沉睡。再通过什么黑科技甚至神术仙法,转世到这个高德身上。 老天爷哟,你不嫌麻烦吗? “你的气息有些变化,容貌也完全不同了,但你还是你。” 接着的话让高德如释重负,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两方面都不是,不然他跟小丽之间该怎么算。 冰雪新娘的语气淡然得如初雪一般,说着等了十万年,却没一丝急切,仿佛在这里一万年等于一小时。 “当初你答应过,哪怕世界崩灭,我们终会相见。” 新娘口风一转,让高德的心跳再次加速。“那是哪一天我不记得了,在这个世界说什么历法也没有意义。我只记得是太阳就在头顶的时候,白雪很耀眼。我坐在你肩膀上,一步步走到城门,我们就在城门道别。” “你说,哪怕世界崩灭,我们终会相见。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带来新的希望。会让我们光精灵传承下去,会让我们重新开始。” “我相信你,所以我一直等着。但我又害怕,不是害怕你反悔,是怕你出了意外所以食言。” 新娘握着他的手加了点力气,即便还披着盖头,高德也能感觉到她在开心的笑。“真好啊,你还是来了,虽然……跟我预想的不太一样,我以为你会用原来的身体,原来的样子。” 尴尬和不安已经冲到顶点,听到这高德顿时出了口大气。 事情明白了,她认错了人! “我还不是很明白,”他小心翼翼的说:“我是震旦凡人,叫高德,我的同伴是圣山之女。我陪她来北冥山见她的母亲,圣山的人说她母亲就在这里。” “之前我已经见过三十九号,就是在外面守卫北冥山的那位光精灵刑天,听他说了很多事情。这里应该是……白境吧,我好像误入了这里,跟同伴分开了。” 握住高德的手没有任何力道和温度上的变化,新娘的语气依旧是那么淡然:“森将军还在吗?难为他了,我一日没有解脱,他就不会放弃。” “至于你,难怪感觉你变得有些陌生,好像不认识我了,原来是还没有记起以前的事情。” “你想说我认错人了吗?不会的,我铸就的白境,只为你而开。至于你的同伴,应该是圣山之女,身怀光精灵与凡人的双重血脉吧?” 高德不迭点头,隐隐有些不安,不仅没有揭晓真相,事情还朝着最令他不安的方向发展了。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丽?”新娘又问。 高德愕然点头,这名字难道不是姚婆婆取的? “她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 新娘的话让高德的头盖骨都差点飞起来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握着高德手终于松开了,素白盖头接下,冰雪凤冠之下,是张巧笑嫣然的美丽面容。 高德呼吸顿止,除了更瘦弱一点外,完全就是又一个小丽! ……………… 爬过大堆破碎如石堆的坚冰,小丽拍拍手吐了口浊气,心说终于进来了。 身后这堆坚冰应该就是北冥山城的主城门,如果完好的话,应该是道异常雄伟的寒冰之门,那般景象即便是她也会为之震撼。 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世间万物果然都逃不过时光的侵蚀。也累得她少有的手脚并用,在嶙峋碎冰间爬行,姿态非常不雅,谁让她不敢动用力量呢。 目光转回来,扫视城中的景象,渐渐抬高,直至如仰望云层。 这曾经是座如幻梦般美丽的冰雪之城,城中无数白豆芽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算上身后的外城墙,总计三道城墙内的冰山雪峰之上,耸立着恢弘冰堡。小丽下意识生出预感,那里就是她的目的地。 畏惧陡然涌起,小丽下意识的抱住胳膊蜷缩身体,此时才觉背后少了宽厚的胸怀,实在不好。 “你这个坏家伙……” 她苦笑着嘀咕:“如果是你故意的,仔细你那身皮。” 举步前行,身姿已然挺拔,步履也变得坚定。 这座北冥山城的建筑虽然自有风格,布局却还是跟震旦城市差不多。都是一条大道笔直到底,而后才转为盘旋山道,前往上一层区域。 大道铺着厚厚冰层,又崩裂出无数裂痕。本该是晶莹剔透的,此时也充斥着斑驳杂质,黄褐色乃至黑色的污迹处处都是。让小丽感慨再美丽的景色,也不可能永恒不朽。 走着走着,小丽骤然止步。 就在街道角落里,立着一大队冰雕。那是上百个光精灵士兵,还穿着上古时代的甲胄,手持长矛盾牌,队列齐整,像是在集结待命。 小丽呼吸放轻了,那不是冰雕,是人,准确说是尸体。 冰层满是杂质,很多细节都已经模糊不清,偶尔能看到一具尸体的面容,已然干枯得近似骷髅。他们是站着死的,至少死前的一刻,还在保持着军人的身姿,维持着军队的尊严。 仔细端详那张面容,小丽低低叹气。士兵在死前已经非常老迈。他们并不在与有形之敌的战斗中死去的,而是在与无形的时光抗争,最终不敌而死,老死的。说不定这支整齐军伍,都是若干年里一点点排列出来的。 喟叹了片刻,小丽继续前进,很快她又在街道侧面的小巷里看到整整齐齐蹲在墙角里的冰雕群。那不是士兵,是平民。衣着各异,面目也都萎缩得近于骷髅,感觉也是老死的。 “他们这是把整座城市都变成了陵墓吗?白豆芽之墓?” 小丽低低叹气,想起了之前高德随口而出的话,那时候她还骂晦气。再想到三十九号说的,在将近千年之前,城里就再没向他发送过信号。看来城里的光精灵一直在努力的活下去,有些甚至活到了上千年前,但最终还是湮灭于时光中。 巨大的疑问在心中升起,他们像是在等着什么。 这些光精灵如此努力的活着,濒死之前都要到街道上来,似乎在等待着谁检阅。同时他们又不希望被看到倒卧街头的丑态惨状,还要以这样的方式维持尊严。 他们在等着谁…… 小丽的心口越来越沉,不经意间,眼眶也微微发热。虽然她还搞不清楚为什么,但她觉得,这些人就是在等她。 难怪师傅跟自己说起北冥山的时候,语气那么复杂,说话的时候也一直没有直视过自己。她其实是知道的,知道来了这里,就能明白一切,同时也要背负起整个光精灵部族跨越十万年的历史,还有这个部族可能会留给她的使命。 宽阔而笔直的街道上,不时都会有排列齐整的光精灵连队,大多数小巷里都有蹲得整整齐齐的平民。这让小丽的心口越来越重,重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崩断时,她却呵呵笑了。 “好吧,不管要面对什么,我都接下了。” 她低声自语,“我不仅是光精灵的女儿丽,还是震旦的大明女皇朱莫离,丽接不下的,朱莫离来接。朱莫离理解不了,丽肯定懂得,总之我不会退缩。” ……………… “等你到了地方,自然就会明白的。” 马车里,另一个丽对高德这么说。 显然她无意对高德说得更多,乃至直接解释这一切。她伸手掀开马车的窗帘,外面的景象顿时入眼。 车窗外是条大街,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光亮投在高德的脸上,变幻不定,也将他的种种表情烘托得更加夸张。 “白境还没有跟现实完全一体,但已经覆盖了整座城市。” 这个丽说:“白境是我开辟的,然后由所有光精灵坚持到底的信念,共同扩展到今天这个样子。所有能进来的光精灵都进来了,他们大多数已经难以维持魂魄,只能任由残魂驱使他们这样……游动,日复一日,重复着还在现实里活着时的行动。” 高德看到了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士兵走过,像是在巡查,还看到平民在类似商场酒馆饭庄客栈之类的建筑里进进出出。建筑里却没有对应的细节,看不到冉冉炊烟,而觥筹交错的食客们,也是杯里没酒碗里没饭。 原本看着挺热闹的,越看得仔细越毛骨悚然。 许久之后,马车才行到街道尽头,然后转上盘山大道,速度一点也没减缓。 白境终究不像灰境,有无穷无尽的恶魔之力支撑。高德确认圣山的冰雪之力就来自北冥山,至少是山中的什么宝物或者仙洲人遗存。靠着这点力量,这个丽加上不断加入的光精灵,才勉强维持着覆盖了整座城市的白境,而且还没有把所有细节完全构建出来。 马车上升到第二层的建筑中,街道依旧笔直,但狭窄了许多也短了许多。一路上高德依旧看到了很多光精灵,除了士兵和平民外,还多了类似僧侣或者祭祀的存在。他们穿着长袍戴着尖顶高帽,聚在一起低声颂唱。经过的几处广场里,光精灵们还在翩翩起舞。 都是成人,甚至都是老人,没看到一个小孩子。 上到城市第三层时,高德已经不想看了,越看越渗得慌。 这个丽很敏锐的感应到他的情绪,放下了窗帘。 “他们都在等待你的到来,”她说:“既然你来了,他们就可以安息了。” 高德决定再挣扎一下,“你确定没有认错人吗?说不定只是我身上带着什么东西,让白境和你误以为是等待的人来了,其实并不是呢?” “当初义思达搞出了乱子,整个世界被黑暗直接侵袭,仙洲人内部产生了激烈的争论。”这个丽忽然说起了三十九号曾经说过的历史,不过说得更详细。“我的父亲,当然不是血脉上的父亲,而是创造我的造父,认为即便这是义思达的过错,仙洲人也有责任。他主张仙洲人应该全力以赴保卫这个世界,将黑暗彻底清除掉。” “反对派批评他其实是想保护我,保护在这里创造的各个种族,而不是遵守仙洲人之上的准则。” “爱护宠物也要有底线,你是不是思想动摇了,堕落到人性扩展派,把宠物当做同族看待了?这是危险甚至邪恶的思想,会毁掉我们的归乡计划!毁掉我们所有人!” “他们对父亲进行了这样的攻击,逼迫造父低头。” 这个丽悠悠的道:“父亲当然不会屈服,他有了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