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查看了另外几部钢铁巨人,无一例外,驾驶舱里全是白豆芽。不过也全是尸体,化石级别的尸体,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轻轻一碰就碎裂成灰。有些甚至跟钢铁融为一体,身上都有了铁锈。 “还好,至少知道了很久以前还有很多白豆芽。” 骤然见到同族,虽然已是化石,小丽还是很欣慰。“我母亲终究不是从石头里跳出来的孙猴子。” 高德也有些同感,如果始终找不到白豆芽这个族群,那么小丽开的那些脑洞很有可能成立。而一旦确认她母亲是仙洲人凭空创造的生灵,那小丽必然对自己的存在意义产生怀疑。 “人造血肉傀儡与凡人的混血”这个身份,落到谁身上,都会对自己甚至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高德倒是压根不在意,毕竟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大概明白北冥山是什么地方了。” 小丽抬眼远望,看着巍峨雪山之下的某处,“就是我们白豆芽的家园啊。” 高德跟着看过去,目光穿透冰雪迷雾,看到了自山脚下层层而上的山脊。仔细看才知那不是山脊,而是类似梯田般分层而上的平整地势,再凸起层层叠叠如密林般的冰晶棱柱,那该是被封冻在寒冰中的建筑。 一座城市……规模不下于西城的大城市,真没想到,白豆芽的族群曾经是如此繁盛。只看这座城市,人口就不会少于百万。 “师傅说我到了这里,自然就会明白了。”小丽叹气:“还真是这样,看来母亲只是回归了家乡,并不是因为什么难以开口的原因才留在了这里。” 高德欲言又止,他本想说你母亲多半是想葬在家乡才回来了,可这话太晦气,他自然难以开口。 小丽看着那座冰晶之城,怔忡了会,忽然淡淡笑了。 她拉起高德手说:“走吧,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我的家乡了。如果最终发现的是母亲的坟墓,我也心安了。至少知道她回家了,长眠在了家乡,这总是好事对吧?” 终究是冰雪聪明的小丽,跟高德也心有灵犀,已经在做心理建设了。 “所以这里可能是前哨站之类的地方?” 将小丽托上肩头,高德继续前行。周围还有不少冻着钢铁巨人的冰柱,但只要不离得太近,那些钢铁巨人就不会激活。 小丽说:“这些人形机械不像是武器,更像是用来建造房屋或者其他设施的工程机械。” 再打量了下,高德觉得小丽的判断更接近事实。白豆芽驾驶的这些钢铁巨人,压根就不是为战斗制造的。巨人身上也没有类似机甲傀儡那样的武器接口,更看不到力场盾之类的防护设施。巨人本身的材质就是普通陶钢,即便可以抵御万年侵蚀,也不是经过专门工艺处理过的装甲陶钢,这个区分非常明显。 “那他们是死于一场意外?”顺着已经显露出轮廓的宽阔通道前行,高德开始猜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场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意外?” 小丽幽幽叹气:“我特别留意了尸体内部的情况,虽然都变成化石了,还是看得出一些端倪。比如胃里没有东西,肠子有些萎缩,脸颊肌肉也有些退化……” “他们是饿死的,饿死前坚持了很久!?”高德悚然,再想到这些钢铁巨人都被冻结在冰柱里,恐惧又更增添了几分。 那么北冥山下的这座白豆芽城市,当然经历了什么样的灾难,而他们进到城市里的时候,又会看到多么可怕的恐惧景象呢? 高德不想让小丽揪着这事不放,“话又说回来,既然是座城市,又怎么找到你母亲呢?听你的说法,你师傅应该没说得太详细吧?” “师傅说,我到了这自然就会见到,就会明白。”小丽唏嘘的道:“所以就不多想了,现在我只能往好处想……” 说着用脚后跟踢踢高德的胸甲,听着咚咚金铁声,笑道:“再怎么糟糕,也还有你嘛。不管真相有多难以忍受,我倒下的话有你抱着,我发飙的话有你拦着,想想也就没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高德受宠若惊:“你倒下的话当然有我抱着,可你要发飙的话,我可是拦不住哦。” “你拦得住的……”小丽柔柔的道:“我怎么可能为了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伤害到要跟我一起走下去的人呢。” 总算不是私人用具了,高德感激涕零。 “而且你未必拦不住。”小丽又道:“说起来咱们之间都没好好打过一场呢,我虽然有信心胜过你,也不觉得可以随随便便就干翻你。在我交手过的所有人里,哪怕是太一魔教的护法长老,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何况你还有丽德号在背后支持,论你的极限,我觉得师傅也未必胜得了你,跟我差不了太多。” 这还是小丽第一次认真评点他的战斗力,而这个结论也让高德有些飘了。能只差小丽一截的话,只论现世的话,那也是“天阶”之类横着走的存在了。 豪气刚刚上头,高德又泄气了。终究还是比自家老婆弱,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这样的感觉挺……”小丽的语气有些飘忽,在回忆着什么。“挺奇怪的,也挺心安的。过去还没有人能让我有这样的感觉,可以放心的把自己交给另外一个人,埋头去做不需要多想的事情。哪怕做砸了,也不害怕伤害到谁。” 高德没有插嘴,他知道小丽正紧张着呢,说这些就是在宣泄压力。当然他也想听听小丽说这些,过去她可很少说这些。 “从小我就跟其他人隔得远远的,身边只有师傅和各种莫名其妙的模械,还有神器灰器。”小丽絮絮叨叨的说:“说起来你肯定不信,我五岁的时候就成熟得像个大人了,知道世界面临着什么危险,圣山的使命是什么,作为冰雪神力的传承者,我又背负着什么使命。那时候我就清楚了自己的命运,像是树叶上的纹理,每条分支意味着什么,通往生命重点的主脉又是什么。” “我终究有属于凡人的一面,也还只是个小孩子。大概是怕我承受的压力太大,稍稍大一点,圣山就允许我自由活动,自己决定介入现世的一些事情,于是我在扶桑找到了小爱。” “小爱不在这,我说她点坏话也没什么,但不准你跟她说哦。” “最初她对我的意义其实跟宠物没什么不同,我保护着她,为她的笨拙开心,为她的成长自豪。我还希望有个人能陪我,不管是开心还是伤心,都有陪着我,但又不像师傅那样以长辈的身份劝解和安慰。” “渐渐的,她也变得成熟起来,有了自己的志向。可她的志向是一辈子守护我,而她也一直仰望我,永远没办法平视我,所以我在她身上只能得到忠诚和出于忠诚的友爱。” “七八岁的时候,我就跟小爱在各处混沌缝隙里并肩作战。大多数时候我得分出精力保护好她,她还是挺争气的,渐渐能帮上我一些忙了。不过我跟她相处,总还是抱着照顾好伙伴的想法。别跟她说什么宠物啊,做我的宠物那可是多大的恩宠啊,就连你不还是我的私人用具吗,至少以前是吧。” “再大一点我就开始想男人了……”接着小丽的话让高德差点咬着了舌头,她倒是坦坦荡荡的一点也不害臊。 “应该说是想男孩子吧。”小丽感慨的道,“当然不是那种欲望,只是情感上的,更多也是好奇。圣山和师傅当然不会让我在外面找野男人,像小爱那样的战仆跟我又没办法平等相处,所以他们把一直关注着的凡人种子列了清单给我,里面就你最合适,不管是年纪还是……成分。” “咱们这也算是媒妁之言吧,”高德苦笑:“没有自由恋爱总觉得有些遗憾。” 小丽哼道:“想什么呢,只是想知道男孩子到底是什么生物,像刑天那样帅气而强大的大叔和爷爷们,小时候又是什么样子的。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真没什么好感。” 她敲着高德头盔说:“不过是个小屁孩,长得还这么娘跟女孩似的,成天作着白日梦,想象自己生来不平凡。” “打人脸也别打时间差啊。”高德叫冤的同时又满背心汗,小丽竟然在小时候就偷偷观察他了,真不知道让她看到了多少事情,还好她只当做小屁孩的白日梦。 小丽嘻嘻笑道:“后来就不一样了,发现你这家伙还是挺成熟的,至少懂得怎么照顾小姑娘。有点胸无大志,不过是自己的责任,还是能担得起来。” 所以就给自己移植了血原? 衡量了下高德觉得这时候问出来应该不会遭太大的罪,他小心的道:“那么后来是怎么一下子快进到……咳咳,我是说我们在西城地下殿堂的事情,我虽然受宠若惊但还是有些想不通。” 咚的一下,高德脑袋挨了记重的。 就听小丽说:“那时候我真的需要啊,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吗?而且你以为是快进,对我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就是多件私人用具嘛,拿皮搋子的时候不还是得用手拿吗?” 高德无语,他可没想到真相就是这么平淡无奇。当然关键是他还把小丽当做寻常凡人,所以总是用普通女孩子的三观去衡量,哪想得到小丽就当做自己属于凡人那一面的必要体验。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当是必要的体验,”小丽接着说:“没想到你成长得这么快,原本还是连小爱都不如,我得精心呵护的私人用具。后来从中元节到松州,渐渐的你已经能跟我并肩作战了。” 她晃着腿,脚后跟在高德的胸甲上叮叮当当敲出了欢快的拍子,语气也变得轻松了。 “然后……你超过了小爱,已经能平视我了,这感觉真好。” “就像小时候,我只是说像啊,你别太臭美。小时候我在混沌缝隙前战斗,背后总有师傅和刑天。尤其是有刑天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踏实。觉得哪怕我很特别,在这个世界没有人跟我是一样的,我也不会孤独了。” 因为刑天也是孤独的啊,高德暗暗唏嘘。 “也像现在,就是现在。”小丽又说:“小时候我也经常坐在刑天的肩头上,把他们当成座驾。现在坐在你肩上,我觉得……觉得再也不孤单了。” 高德有些吃醋:“所以你其实还是更喜欢刑天吗,很遗憾我当不了刑天。” “刑天只是个代称,”小丽的声音低沉了些,“既不是凡人,又不是仙洲人,和我一样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奇奇怪怪的,是为了做某些事情专门降生的人。而且,我总觉得我的父亲,可能是个刑天。” 高德心口一跳,这个可能性还真没想到过。 小丽嗨了声,又振作的道:“你虽然不是刑天,也跟我一样,都是命运已经注定了的人。” “关于这一点,我有不同意见。”高德笑道:“如果说我们彼此注定了相遇相守,那我很乐意。但是说未来的命运也已经注定了,我可不乐意。” “小时候你就经常这么叫唤。”小丽嘁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什么的……” 高德连声咳嗽,恨不得一脚跺出个陨石坑。 “行啦行啦,”他不迭岔开话题:“你看看前面,是不是很像一座城楼?” 小丽不高兴:“别打岔……咦,还真像城楼。” 大道尽头,至少十层楼高的粗壮冰柱如小山般耸立而起,硬生生将大道截断。冰柱之中隐约能看到建筑轮廓,即便处处是铁架交织,总体上看仍然是近似于震旦风格的城门楼,只是尺寸高大了一倍都不止。 “那上面……” 高德看清了城楼上的景象,那是密集的绰约身影,正倚着护墙挤在一起。 那是白豆芽,难以计数的白豆芽,聚集在上面,像是在防备什么。 小丽低沉的说:“不搞清楚他们到底遇上了什么灾难,我真是不甘心呀,不过在那之前……” 高德也已经在超脱视野里看到了,“先把害虫收拾掉。” 若干点各色魔光藏在地下的冰层里,甚至嵌在冰冻的城门楼中,但那不是恶魔,而是魔人。 轰隆连响,冰屑纷飞,若干道身影裹在碎冰风暴中,向两人直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