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很诧异,按理说仇人见面应该要分外眼红才对,这整的是个啥?慈祥的笑容,完事还用两只手握手,还亲昵的拍了拍,就像是结婚了三天跟着媳妇回门,老丈人看女婿似的热情。 黎明临进门时准备好的从容表情,于是呈现一种大便干燥似的尴尬笑容,似笑非笑,似不笑又像傻乐。 大老黑倒是淡然的很,看黎明的眼神就是看曾经的一位故旧,他朝精瘦的老者挥了挥手。 “老六你先去吧。” 那位老者似乎还想说什么,其实他第一眼就认出了黎明,是那个曾经拿枪指着自己大哥的小警察。 大老黑从老者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探头朝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笑道。 “下去吧,叫小子们该干嘛干嘛去,咱们已经不在江湖了,我陪小黎警官叙叙旧而已,去吧。” 老者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黎明,他知道大哥的分寸,也不再磨叽,转身走了出去。 “来,几位请坐。” 大老黑屏退了老六,热情的招呼几人,还泡了一壶茶,全程都跟曾经传闻中大蛇头的形象大相径庭。 搞的黎明也是摸不着头脑,一度怀疑那个真的蛇头大老黑是不是已经挂了?而眼前这个莫不是大老黑的双胞胎弟弟? 泡茶的功夫,大老黑不经意问了一句:“张队最近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案子多了,忙起来,闲不住。” 黎明回答时很谨慎,心里一直在戒备。 “也是,那句电影里的台词怎么说来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人就是江湖,每个时代都有它的黑暗,江湖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只要光照不到的地方,那就是江湖。猫抓老鼠是亘古不变的法则,他又怎么能闲的住呢?” 黎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老人绝不是大老黑,当时用枪顶着他的头时,他的眼神像住在与世隔绝小岛上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盯着他时并不像是看一个活人,而是一团生肉,仿佛下一秒就有可能用平钝的牙齿撕碎了他,生吃了他。 是什么原因的影响能让他如此的豁达?黎明实在想不通。 大老黑像是看透了黎明的疑惑,不留痕迹的继续说道:“其实想想我还是挺感激张队的,早年间干了些错事,那时候江湖意气太重,总感觉天不敢收恶人,渐渐的也辨不清是非。 你或许不知道,我蹲起来的第二年,我闺女就生了一场大病,是张队前前后后的帮我找大夫,还给我闺女枕头下留了些钱。于是我就想,人这辈子是否是注定的,你做了多少恶,总有一天要还多少债,就像佛家说的所谓因果,种下了因就一定会结出果,善有善果,恶必然也会有恶果。 张队比我应该也大不了几岁,明年我就五十了,听以前的老人们说,五十知天命,确实到了一定的年纪才能明白一些道理,想想以往的事,不都是因为我走了错路,才结的恶果?我闺女差点就病死了,是老天爷给了我闺女一线生机,也是张队给了我一条活路,我现在才能享受天伦之乐,子孙绕膝,恐怕张队都没有我这么好的福气,哈哈。” 大老黑脸上的笑容愈加由衷,他一口气说了很多,无不感叹天理昭彰,造化弄人,同时也为自身庆幸能及时的幡然醒悟,他的感激是真实的情感,从心里出发,看来,以前的大老黑真的死了,黎明看在眼中,渐渐的放下了防备。 “光顾着说了,几位喝茶,喝茶。” 人有时候确实奇怪,攒了一肚子话,往往对身边熟悉的人不知道从哪提起,倒是对故人甚至是陌生人,因心血来潮滔滔不绝的道出。 大老黑一时说的太过忘我,竟忘了问黎明此次来的缘由。 “小黎警官,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黎明放下茶杯没敢直言相告,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句:“现在还是做出口的生意吗?” 大老黑一点就透,但也不说破:“早不做了。” 一手指了指下边:“现在专门做建材行业需要的木板,以前的兄弟还是愿意跟着我,说实话我也舍不得他们,只能带着他们一起过日子了,好在订单量还行,养家糊口没有问题。” 当说到以前兄弟还跟着他时,黎明的眼眸不自觉的往下垂了一下,却没能逃过大老黑的双眼。 “小黎警官放心,干的都是正经营生,正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已经不在江湖了,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就当我还张队的人情。” “那好,我就直说了,我跟你打听个人,这两天有没有一个叫马耀丰的找你偷渡出境?” 再三确定大老黑确实没什么问题后,黎明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黎明想问的事情果然不出大老黑的所料,虽然这两年确实还有人来找他帮忙,但他也确实已经金盆洗手,不再沾半点这个生意。 “既然你如实问,那我就如实的答,这两年确实还有人找过我要我帮忙,但都被我拒绝了,出狱后我真是决心不再干任何犯罪的事,至于你说的马耀丰,我不知道,没来找过我,但是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去哪打听?除了你,滦青还有其他的蛇头?” “北海湾的阿昌,听说过吗?自从我不干以后,基本偷渡出境的都是找他,这小子滑的很,我只能帮你打听一下,再具体的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那就够了,只要确定马耀丰联系过他,就算帮我很大一个忙了。” 大老黑掏出手机想了一下,似乎考虑着该怎么说才能不引起对方的怀疑,思索了一阵,拨出去一个号码。 “喂,阿昌吗?” 大老黑打开免提,话筒里出现一个低沉的嗓音:“你是谁?” “我是大老黑。” “哦,是黑叔啊,有什么事吗?” “有个生意跟你谈一下。” “什么生意?” “你那里是不是有个姓马的找你要出境?”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但电话却没有挂断,几人心里都清楚,没有否认就是默认。 “刚才有人找我,想要买那个姓马的一条命。” 大老黑看了黎明一眼继续说道,声音不急不缓。 “黑叔,您不是已经金盆洗手了吗?” “是已经金盆洗手了,但他出的价钱让我没理由拒绝。” “哦?说说看?” “一条命,两百万,怎么样?对你来说这笔钱挣得很轻松。” 电话那头声音开始迟疑,大老黑眼珠一转:“我老了,我只要五十万,当个棺材本就行了。对了他说他要亲自动手,那至于这件事情你想怎么‘处理’,就全看你了,送到嘴边的肉,吃还是不吃,你自己决定。” 电话里的沉默足有几分钟,阿昌似乎在考虑着天上掉馅饼的真实性,许久才开口说道。 “晚上八点半,叫他带着钱来三号渔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