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4月29日上午10点,何锐、段祺瑞、徐世昌等人的车停在了张锡銮家的门口。此时张家门外停满了车,张家子弟们个个身穿孝服,迎接前来吊唁的人。见何锐等人前来,张家子弟只是上前说了两句,就引了这些北洋时代的风云人物前往灵堂。 灵堂中中摆设了香案,张锡銮的照片悬挂香案上方。几个外国人正用生疏的动作点了香,向张锡銮的跪拜,张家子弟回拜行礼。张家的管家低声对何锐等人说道:“诸位,这几位是外国驻天津领事馆的人。” 眼见1直想在中国推行西方礼数的外国人老老实实按照中国礼数跪拜,段祺瑞感觉心中畅快。段祺瑞觉得自己并非食古不化之人,又在德国上过军校,完全同意礼数越简单越好。现在中国正进入工业化,生活节奏比以前快了许多,人民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搞这么麻烦事。但这必须是中国自己进行的礼数精简,与引入外国礼仪毫无关系。 就在此时,脚步声响,段祺瑞转头看到儿子段宏业站到自己身边,习惯成自然的就想训斥两句。但转念1想,又觉得自己这训斥着实没来历。儿子明显是等在门外不知道多久,见到自己随何锐进来,才跟了上来,也算是懂事。 此时几个洋人已经叩拜完毕,之后两人上前,以异常熟练的动作跪拜上香。而且跪拜姿势几乎是匍匐在地,与寻常中国人的动作大大不同。张家的管家低声解释道:“这两位是日本与朝鲜在天津领事馆的人。” 外国的外交人员起身后都看到了何锐等人,想靠过来,却被安全局的工作人员挡住。何锐等人上前跪拜上香。礼毕,几人便被张家人请入后堂。 张夫人眼睛都哭肿了,少气无力的坐在后堂的椅子上。见到何锐等人进来,勉强起身。徐世昌上前拦住,“嫂嫂莫要起身,还请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死者为大,张夫人也没有过于多礼。张锡銮的长子上前讲述了张锡銮去世的经过,“家父前日午后与往日1样在花厅睡个午觉,我等也没去打搅。不成想,就那么过去了。” 说着,眼中又有了泪光。徐世昌叹道:“唉……,张公1生豁达,没想到临终竟然走的如此坦荡,堪比涅盘。这是福气啊。” 此言1出,众人皆是点头。张锡銮的长子知道这话绝无恶意,如此不受病榻之苦,对于张锡銮来说的确是福气。他从怀里掏出1封信,“主席,家父几年前就写好此信。家父叮嘱我说,若是主席亲自来吊唁,或是差人来问,就将此信交于主席。” 段祺瑞与徐世昌等人听到这话,心中不免羡慕。这的确是张锡銮的做派,他生前就笃定何锐会来,并不急着把信寄给何锐。若是何锐不来,张锡銮这封信也不会交给何锐。当今天下,张锡銮1死,有资格如此做的人已经没有了。 何锐自然知道张锡銮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小小的摆了1下谱,此举倒是颇有张锡銮的性格。接过信,本想安抚几句,突然悲从中来,想到当年张锡銮全力相助的情谊,不觉潸然泪下。 段祺瑞等人都是阅人无数,此时见何锐垂泪,能感受到何锐绝非装出来的。安心之余,又有些感慨。老北洋在国家动荡之际成立,在清末之际努力想做些事情。上有清廷忌惮,下有革命党敌视,步履维艰,中间的动荡不计其数,从1895年到1925年,苦苦支撑30载,其间积累了无数骂名。虽然统1中国的乃是北洋出身的何锐等人,但是在何锐的政府之中,北洋出身都不再是政府中能够拿来炫耀的资历。虽然北洋名头在还在,实际上已经烟消云散。 何锐擦去眼泪,叹道:“我还记得,当年张公将镇安上将的责任托付于我,在在奉天火车站,张公1身便装。拉着我的手说,贤弟,今后中国就交给你们了!此次离开奉天,他只有1事,就是顾及兄弟之情,非得再见项城公1次。张公知遇之恩,想起来,我……” 说到这里,何锐眼圈又红了。 张锡銮的长子心中感动,连忙说道:“主席,家父于安睡中过世,并无遗言交代。只是这几年里,家父说,若是吊唁之时有人称赞家父的生平,便让在下言明。家父这1生,别人送的礼,他都收了,为国家,为百姓也没做什么事。唯1值得家父自豪的,不过是与日本人与俄国人打了那么小小几仗。卸了镇安上将之位,乃是家父无力承担,只能托付于他人。能遇到何主席,将国家大事托付,反倒是何主席成全了家父的名声。绝无知遇之恩。” 这话听得段祺瑞心中1阵难受,老北洋1脉中有上将称号的老兄弟,除了张锡銮之外,基本都声名狼藉,甚至不乏身败名裂之辈,袁世凯就是最身败名裂之人。张锡銮这1生身前事,身后名都有了。段祺瑞这1生是远远比不上,这让段祺瑞连声叹气。 徐世昌说道:“张世兄,令尊灵台清明,我等除了羡慕,竟然无其他言语。逝者已矣,还请张世兄节哀顺变。” 众人也没有多留,送上仪金后便告辞。 段祺瑞心情沉重,坐进车里依旧无语。听到徐世昌向何锐介绍了段宏业,才看向了儿子。就见何锐笑道:“原来是段国手,久闻大名。” 段宏业苦笑道:“国手之说,名不副实。屡战屡败,让主席见笑了。” 听儿子对答的倒还可以,段祺瑞心情才稍稍好了1些。没想到段宏业却继续说道:“张公仙去,令人羡慕。我方才在想,若是年老之时,能彻底解开1局古时棋谱,便死了。乃是极美之事。” 听到自己的儿子又开始胡咧咧,段祺瑞气的就想呵斥。但何锐在旁边,段祺瑞不想再外人面前丢了面子,只能恨恨瞪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1眼,准备回家之后再收拾这混账儿子。却听何锐笑道:“若是能彻底解开1局古时棋谱后,再解开另外1局,应该更为美事。” 听何锐勉励自己的儿子,段祺瑞连忙说道:“主席,犬子乃是个不求上进的性子,你莫对他有何期待。” 面对父亲的抨击,段宏业倒是完全不在意,他苦笑道:“主席,在下虽然努力,却也知道在下棋力已经到了尽头。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有寸进,正如家父所说,不值得期待。” 何锐见识过人工ai彻底碾压人类棋手的时代,对于人类的围棋能力上限已经有了非常直观的感受,所以对围棋胜负完全不放在心上。便劝道:“段国手热爱围棋,想来也知道棋术也是积累。若是能理清自己对围棋的认知,将其写出来供后世借鉴,也是贡献。日本围棋也是靠积累而已。” 段宏业听到这话,不禁有些愧疚,“主席也会下棋么?” “不会。”何锐答道。 “在下听闻主席着书立说,着实佩服。方才主席所指出之事,在下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到。若是让我下棋,倒是会下,但是让我总结出棋术,在下搜肠刮肚,竟然发现能写出来的都是废话。着实惭愧。” 听段宏业说的诚恳,何锐笑道:“当年我开始写书,也是1样惴惴不安,觉得自己提出的理论狗屁不通。然而,丑媳妇终要见公婆。写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别人批评讽刺的么?只要竭尽全力便好。” 段宏业听此言,眉头已经皱起,思忖片刻后,有些不安的问道:“我每次写时,都觉得是自己尽力之作。但隔了几日再看,又觉得狗屁不通,不知主席可有赐教。” “我不懂围棋,便是十个我加起来,也赢不了段国手。所以我只说说心情。段国手,人人都有昨日之败,你觉得昨日之败,是因为你当时没有竭尽全力么?” 段宏业皱着眉头,沉吟1阵才答道:“在下每1局棋,都竭尽全力。” 段祺瑞听到这话,“当真?”2字差点脱口而出。只是被徐世昌拉了拉他衣袖,才没插话进去。就听何锐笑道:“人人都可对别人进行道德批评,也可以对自己进行道德批评。但是批评之前,最好能想1件事。那人当时所作所为,到底是有能力解决问题,而故意不去解决。还是那人能力不过如此,着实只能做到那种程度。若是段国手每1局棋都竭尽全力,又何须在意他人如何评价。有何感悟,写出来就是。” 段祺瑞听到这话,心中1震,立刻想起了老北洋的众人,又是1阵抑郁。自己的儿子与何锐之后说的话,竟然是听而不闻。 袁世凯1生中多次镇压起义军,杀戮无数。这些事在何锐政府的课本里是被当做负面案例评价,反倒是袁世凯称帝,其评价倒是认为袁世凯看不清形势,能力有限,只是想豁出1切赌上1把,此事反倒没有被视为袁世凯的罪行。若是按照何锐方才所说,倒是真的理出了1个头绪,看清楚了该如何分辨。 越这么想,段祺瑞越是惭愧。老北洋众人遭到了无数指责,若是按照何锐方才所说,那些人口口声声所说自己不过是从权,只是寻找借口。他们所求的都是结果,从目的上讲,老北洋众人其实都知道,自己就是为了争权夺利。所以遭到口诛笔伐,竟然完全不是冤枉了他们。 与这种争权夺利相比,袁世凯称帝还真的是袁世凯以他个人的能力,试图推行统1中国的道路。怪不得老北洋虽然评价糟糕,但是袁世凯依旧是老北洋中的第1人。这份格局,就真的高下立判。 就在思考之时,突然听到徐世昌的话,“主席,当下最近有个疑惑。中国的社会主义与苏联的社会主义之间,到底有什么分别?” 段祺瑞这才发现,自己专心思考,完全没听到方才众人到底说了什么。而徐世昌方才的提问,正是最近不少人提出的问题,在国会里,不少非文明党出身的议员们就此事各抒己见。反倒会文明党出身的议员们不爱提这种问题。 看向何锐,就见何锐带着1丝笑意答道:“苏联的制度在现阶段最令人瞩目的其实不能说是社会主义,而是福利制度。苏联搞出来的制度,让苏联成为了1个福利国家。主要是苏联国民,都享受到了公民的待遇。仅此1点,就超过了欧洲许多。其实只看表现的话,大家是否觉得最近几年的法国也在推行福利制度。” “福利……不就是不干活就有钱拿么?”徐世昌问。 “福利,乃是身为国家公民,天然就享受的待遇。如果把苏联这个国家视为1个大型的企业,就更容易理解了。福利适用于所有的员工,而奖金只适用于高绩效员工。福利的内容很多,各个企业也为员工提供不同形式的福利,但可以把各种福利归为以下几类:员工福利、补充性工资福利、保险福利、退休福利、员工服务福利、物质福利。 福利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利必须被视为全部报酬的1部分,而总报酬是人力资源战略决策的重要方面之1。从管理层的角度看,福利可对以下若干战略目标作出贡献:协助吸引员工;协助保持员工;提高企业在员工和其他企业心目中的形象;提高员工对职务的满意度。与员工的收入不同,福利1般不需纳税。由于这1原因,相对于等量的现金支付,福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员工就具有更大的价值。” 段祺瑞只能听明白了1个大概,便是如此,他也有了1个模糊的概念。现在中国国内谈论起苏联,就很自然的称赞苏联这个国家对工人有多么的好,对工人的保护有多么全面。现在听何锐所说,竟然是把福利当做工资报酬的1部分,便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徐世昌明显理解的更深刻,他稍1思索,便继续问道:“主席,你方才所说,奖金只适用于高绩效员工。这不就是苏联给工厂和农民提供的那些票据的么?” 何锐点头,“对。苏联地广人稀,资源丰富,所以能够撑得起这样的福利制度。而福利制度下,苏联也不是不知道奖勤罚懒,他们的奖金制度就是为了实现这样的激励性作用。” 徐世昌微微点头,“那我中华的社会主义制度与苏联的区别在哪里?” 何锐反问道:“我们中国最丰富最有价值的资源是什么?” 徐世昌思索良久才试探着答道:“难道是人?” “正是。中国人口众多,世界第1。人是最有创造力的群体,既是社会产品的创造者,也是社会产品的消费者。中国虽然地大物博,但是人均数量很少。所以,中国的道路只有发展生产力。发展生产力,就得在行业中引入竞争。身处竞争之中,就难免出现胜负。有了胜负,就意味着缺乏保障。所以中国要向人民提供的不是福利,而是保障。这种保障又分为两方面,1方面是教育,让所有人民都能接受到参与竞争的教育,不断提升其个人实力。另1方面是保障人民不会因为过度竞争而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从此1蹶不振。 中苏两国比较起来,苏联现阶段是先让人民都过上还算可以生活。那些想干的更多的人,有奖励。这种福利制度是立竿见影的,现在马上就能拿到的。而中国现阶段,则是让人民知道,大家不会因为竞争失败而死。但是不参与到社会大生产中,不参与到竞争之中,就没有更好的生活。” 段祺瑞听到这里,整个人感觉都有些不好了。中国历史对于“争夺”的记录车载斗量,只要争夺,必然会产生悲剧。所以中国素来是追求稳定,反对争夺。就以段祺瑞亲自参与过的北洋争权夺利,不过是为数不多的老北洋与革命党,已经把天下搞的乌烟瘴气,甚至可以说是民不聊生。何锐所说的竞争则涵盖了整个国家,这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徐世昌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主席,竞争总是得有法度。不知最近这些年制定了那么多新的法律,是否就是为了平抑竞争带来的动荡?” “可以这么看,但是其中还有很大的区别。”何锐答道:“竞争引发的动荡分为两种。1种是增量经济,1种是存量经济。我们先说存量经济,辞职的文化部长周树人先生写过1篇文章,里面讲,解放前的社会制度,那是搬张椅子就要死人。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残酷的事情?因为经济总量已经到了上限,也就是所谓的天下财富有定数。所以任何财富的变化,都是把别人的财富据为己有。失去财富之人怎可能听之任之,自然要起来斗争。夺人财路胜过杀人父母,不出人命才是怪事。所以,我们决不能让国家运行在存量经济的情况下。” 段祺瑞突然就明白过来,忍不住问道:“主席,增量经济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