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纶有些为难，整个浙江一地，现在军饷的构成是由布料+粮食+银子构成的，三者各占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每月十来万的军饷内，含有将近三万两银子的布料，便是把布料的价格按照采购价一钱来算，每个月就需要三十万匹棉布。　　 这个量，之前是需要数十个纺织大户联合起来才能够满足所需棉布。　　 他并不是怕得罪这些纺织户，因为对于这些入了杭州织造局名单的纺织户来说，他们想要得到的是朝贡，是给皇宫里送进去的丝绸锦帛。　　 只要宫里用了他们家名贵的布料，自然而然便会有很多跟风的人会找上门和他们洽谈合作或者购买同款布料。　　 这种布料的价格自然贵上不少，中间利润也是极其高昂。　　 而棉布对于他们来讲，利润并不高，毕竟织机在江浙一带，不敢说十户内九户有，但少说一半以上的家庭里都有织机可以织布。　　 这些纺织户巴不得把杭州织造局需要的棉布给甩开，只做朝贡用的布料。　　 杭州织造局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在十几年前就规定，想要纳上贡布，必须和棉布同时进献才能入得了织造局的大门。　　 就谭纶所知，有两三个纺织户压根就没有棉布作坊，供给织造局的棉布全都是从市场上购买的。　　 范凌恒提出替代这些纺织户缴纳棉布，又没有其他要求，谭纶是举双手双脚统一。　　 织造局需要的棉布给了范氏也没问题，可范氏真的有这等能力么？　　 谭纶把这个问题抛给范凌恒。　　 “谭副使，一个月三十万匹布的话……对我范氏确实有些难度。”范凌恒摇了摇头，为难道。　　 “哈……你终于给我们带来个些正常的消息。”谭纶笑了笑问道：“那你范氏一个月能产出多少棉布？我安排织造局都能吞下来。”　　 基于范氏杭州的本地仓库内就有六万匹布，再加上唐顺之给范凌恒的背书，谭纶虽然没去过潮阳，但也对范凌恒说的话深信不疑。　　 范凌恒一听，便知道谭纶误会了：“呃……谭副使，我说的难度不在于本身的产量……”　　 “嗯？你说的有难度不是产量？那是什么？”　　 “是原材料……”　　 “原材料？我记得广东一带种植棉花的不是特别多，难不成那边的棉花还不够你们范氏一家织布用？呵呵……”谭纶扶着胡子笑眯眯的打趣道。　　 本来只是打趣的话，没想到范凌恒点了点头。　　 “休要胡说八道，以一省之地还满足不了你一族之用？凌恒，你孟浪了。”唐顺之眼睛一竖，瞪了眼范凌恒教训道。　　 “可我说的是真的啊……”范凌恒一脸委屈样。　　 唐顺之哪里知道，珍妮机出现后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阿克莱特在英国的克罗姆福德成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现代工厂，起初这个工厂只有二百人。　　 可即便这二百人的工厂，已经能消耗英国一郡之地的大半羊毛。　　 而后新型工厂的规模越来越大，人数也越来越多，两三千人的巨型工厂诞生了，而这种工厂一个月便能消耗掉之前英国全年产出羊毛的一半。　　 在英国占据全球棉纺织业产量一半以上的时候，别说英国本土了，印度、北美洲、东南亚等地所有的棉花都满足不了英国工厂生产所需。　　 虽然现在范氏的纺织厂还没有用上最新的技术，譬如蒸汽机，但次一级的技术例如水力织布机、水力纺纱机这些可就在范凌恒脑子里装着呢。　　 埃德蒙·卡特赖特发明的水力织布机可以使织布工效提高了四十倍；阿克莱特发明的水力纺纱机使他成为工业革命早期最富有的商人。　　 如果范氏用上这两种机械，范凌恒觉得别说广州一个省份的棉花了，就是把广州、福建和琼州三省的棉花加到一块儿估计都不够范氏一个千人工厂用的。　　 他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敢把这两个机械给拿出来，他怕自家地盘没过多长时间就得被倭寇光顾……　　 “胡闹！你这小子，平日里闹也就罢了，谭副使和你说正事你竟还敢瞎扯！”唐顺之被范凌恒气的不轻，他万万没想到范凌恒这小子竟然敢如此夸大事实。　　 “咳咳……应德兄，你让孩子把话说完。”谭纶在一旁圆场，不过也是非常好奇范凌恒作如何解释。　　 范凌恒心中暗叹一口气，唐顺之作为大明少有的全才，已经说得上通情达理，视野开阔了，可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度依旧是持质疑的态度。　　 可想而知其他人对于他口中的“事实”，怕是都会当成天方夜谭。　　 西方正是后来把各种“天方夜谭”总结成了两字——科学，最后才走上了全球称霸的道路。　　 “哎，改变大明，还得从我做起啊。”　　 范凌恒晃了晃脑袋，正色道：“学生不敢妄言，可在我离家前，范氏的新型工坊才建好了两个，半个月十二万匹布便是两个工厂……”　　 看着谭纶迷茫的样子，范凌恒连忙改口道：“哦，不，是两个工坊的产量，而我范氏总计要建十个作坊，也就是说……”　　 唐顺之双手颤动，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本身在数算一道也研究颇深，范凌恒还没说完他便已算出结果：“你们范氏一个月能生产一百二十万匹棉布？？！！”　　 范凌恒点了点头，本来还想给对面四人说道说道这只是暂时，若是用上新式机械怕是产能最少再往上翻个十倍。　　 仅范氏一族一个月的产量，便能达到千万匹……比浙江加起来一年的产量都多。　　 “算了，不刺激他们了。”看着四人满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范凌恒把这些话吞进了肚子里。　　 一百二十万匹棉布……除非把所有军饷都换成棉布，这么一来士兵非造反不成！　　 谭纶脑子里先飘过这个念头，随后勉强笑道：“呵呵……小子啊，你莫要消遣老夫……”　　 戚继光和卢镗也是在一旁疯狂点头。　　 范凌恒长叹口气，这年头，怎么说实话也没人信呢……新技术的产生就这么不被人信任呢……　　 不过他想想重生前的千禧年，若是有人当着他面说未来电池车能替代汽油车，恐怕他也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对面，便心中怅然了。　　 “算了算了，还是以事实说话吧……”范凌恒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