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杨世芳
这人生得一张国字脸,面色黝黑,目光犀利,眉头紧促,一把长须挂在下巴,表情严肃。 盛县丞见了他,冷哼一声离开此地。 中年人冷冰冰看着盛县丞和更远处盛家的马车,不发一声。 孟教谕拱拱手算是打了招呼,随后指着范凌恒介绍道:“杨知县,这位就是学宫学生,我的弟子,范凌恒。” 范凌恒不慌不忙的深鞠一躬向这位潮阳县行礼,随后安静的站在原地。 杨世芳轻蹙眉头,看着范凌恒问道:“孟教谕可把你夸上了花,但我今日上午查验卷宗,发现一宗叫范凌远的匿税案,可和你有关?” 范凌恒先是一愣,随后解释道:“正是家兄……前些日子……” 当说到凑了一千两银子去税课局缴纳罚款,杨知县挥手打断了他:“你是交了一千两纹银?” 范凌恒诚恳道:“正是,当时为了凑这一千两白银,学生不得不求助范氏族长。” “盛炎竟然如此欺压百姓!”杨知县怒不可遏。 盛县丞本名盛延炎,现名盛炎,本应和现任盛家家主同为廷字辈的他当时为了在南京落户,把中间用于表示家族辈分的字名给取了下来。 看着范凌恒和孟教谕两人不解的眼神,杨知县开口解释道:“门摊市肆税,应收宝钞入税,罚款也应缴纳宝钞。” “如今宝钞五十兑一,一千两宝钞也就值二十银子罢了。” 事若反常必有妖,门摊市肆税除了在两直隶和江南等地长期收缴,在其他地方基本如同虚设。 若非战争或者某地天灾,朝廷需要钱的时候才会强行征收这些不常征的税款。 潮阳县之前从未收过此种税款。 杨知县反口问道:“你可是得罪了盛家?” 不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道:“盛炎之前从未用过此手段,你既得罪了盛若海,当是他出的主意,又从门摊市肆税下手,合情合法,让你吃了哑巴亏也发作不出来,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孟教谕一抹额头,啐道:“哼,聪明不用于正路,只是小聪明罢了。” “孟捷,一会儿你带着范凌恒去找税课局赵司吏,让他退九百八十两银子出来。” 孟应杰教谕,字捷。 范凌恒闻言心头一热,知县大人洞若观火,凭借卷宗和自己的描述大概就能把整件事情推出来个七七八八,果真精于政务。 而且,罚的税款已经缴了上去,竟然还能退出来,真可称得上勤政为民。 孟教谕先应了声好,随后笑吟吟道:“杨知县,等等再去吧!老朽午间还未进食,专门带着学生说品尝一下你那京师厨子的手艺,你可别告诉我你吃罢午饭了。” 原本满脸阴霾的杨知县不由乐了,哈哈大笑道:“你这老饕餮,整日就记着吃了。” 被杨知县打趣,孟教谕为了口腹之欲装聋作哑,自顾自的道:“民以食为天嘛,再者说了,我这可是给你送来一个读书苗子,你不该来一顿收徒宴嘛!” 孟教谕本是趣话,没想到杨知县还做认真状思考了下:“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免不了还要考校一番。” “我孟捷教出的学生,其他不说,根基打的自是稳固无比,任你考校无妨。”孟教谕一脸自豪道。 他摸准了杨世芳的性子,在广州府的时候已经把范凌恒夸上了天,说潮阳县出现个神童云云。 杨世芳在潮阳县勤勉于政,文教自是其中重要一项,如果能在潮阳县培养出几个有着师徒名分的进士,更是有着别样的意义。 如今,六朝以后的传统门第氏族到明代时早已没落,但因科举而兴旺的地方士绅集团却又崛起。 这种以科举和师生关系为纽带,通过同年、同窗、同乡等关系结成党派,同气连枝,在朝指点江山,在野对抗时局。 其他不说,现在严党和清流的对抗,满朝皆知。 严党即是现首辅严嵩与其儿子为核心的政治团体,严嵩掌枢二十年,天下各地的官员任命有一多半都是出自严氏父子门下,形成了极为壮观的裙带体系。 其连络门生,广布党羽,遍植势力,操控朝政,因为严嵩是江西分宜县人,所以又叫南党。 清流党为严党的对立方,是以徐阶为首的内阁清流官员。 严党“贪墨成党”,清流“君子不党”。 清流就是一个没有党派的群体,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领袖,如果真要算的话,徐阶是一个。 目前,清流之间有着共同的政治目的,即斗倒严嵩。 而每三年,三百余的进士作为官员的重要来源,自是两党争夺的对象。 当下严党势大,得圣眷宠爱; 清流式微,只能偏安一隅,否则也不会出现杨继盛惨死,作为内阁大臣、老师的徐阶只得隐忍。 沈炼被诬以谋反而遭到杀害,他的顶头上司、锦衣卫事陆炳一声不发的情况出现。 杨世芳算是清流一党。 和范凌恒多日相处,孟教谕察觉得出来,范凌恒不是一个能安安分分的学生。 平日两人私下闲聊,他屡屡对当今的民间疾苦和朝堂大事多有关注。 时不时还会说出一些不明所以然的话,比如什么北方有大患,其名曰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要想富,就要广开海禁;发展工场手工业对于整个大明多有裨益等。 孟教谕虽然多有责备,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抱负非凡,志向远大,但从思想上需要有人多多捶打,省得他异想天开。 这时他想到了杨世芳。 一来杨世芳对于学问和科举之道有几把刷子; 二来,杨世芳是唐顺之的亲传弟子,唐顺之在今年正月赴任淮扬巡抚,且杨世芳留任京中多年,与张居正、王世贞等人交好。 若范凌恒能成为他的学生,仕途上不说一路通畅,最起码比他自己摸爬滚打强。 “先生不要拿学生打趣了,即便要摆也应该是学生摆拜师宴。”范凌恒一脸惶恐道。 杨世芳呵呵笑道:“哈哈哈,老孟啊,你的学生都比你要懂得礼数。不过今日不算什么宴席,只是家常菜,不嫌弃的话就当我这做知县的请学宫长官和学生吃饭了。” ***************** 杨知县的住所就在县衙内,正堂东侧,是个三进院,共有五间厢房,虽比不过孟教谕在外面租住的院子,但胜在静谧、安全。 进了右偏房,杨世芳让两人稍等,进去交代了一声,过了一小会儿,便见一个身着白裙、发型垂鬟的姑娘从偏房走出,后面跟了个扎着双丫髻、穿着淡绿长裙的小丫头。 范凌恒扫了一眼,就挪不开了。 只见得前方女子身材纤细如弱柳扶风,眉目妍秀若春柳早莺,肌若凝脂。 虽不算绝世美女,却清新淡雅,神情恬淡,当得上是他今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了。 察觉到范凌恒的眼神,小美人儿加快了几分脚步,后面的小丫头还朝他瞪了两眼。 孟教谕见范凌恒入了迷,拍了拍他的脑门道:“小子,回神了。” 范凌恒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把眼神转了回来,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姑娘,前世见得多了去了。 但现在来到大明近半年时间,除了在富春院那一次,他愣生生就没见过一个在容貌上看得上的姑娘。 一方面是因为现在男女之防严重;另一方面因为潮阳县毕竟是个小地方,想必南京秦淮河岸肯定有着不一样的风景。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见到美好的事物多看两眼是人类的天性,范凌恒也没什么龌龊心思。 “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这可是杨知县的独女,他可宝贝的紧嘞。”孟教谕打趣道。 两人朝夕相处几个月,范凌恒虽然是十六岁的身体,但毕竟两世为人,心理年龄超越实际年龄颇多,不论是在经文本身的学习上,还是在事物的见解上自是说了很多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话,内容和思想上表现的尤为成熟。 这样一来,两人倒是发展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范凌恒老脸一红,羞赧一笑,强行辩解道:“先生别瞎说,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学生无非是多看两眼罢了,没有其他念头。” “哈哈哈,你小子不老实,等你考上进士,我替你说媒去。” 伴着孟教谕的打趣,范凌恒尴尬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