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禹元纬府邸,返回到良品坊。 晚上,何言依旧坚持修炼心法,并指导陈幼熙进行体质改造的修炼,两人都沉浸其中,享受着修为提升的乐趣。 次日。 布施之事仍在继续,只是何言已决定将此事托付给贺志高负责。毕竟他不可能每天都守在这里。 刚刚推开门,便见贺志高已在门外等候,而赵修筠也早早地来到了此处。 何言朝贺志高点了点头,转而又笑着询问赵修筠:“赵兄今日为何如此早到?” 赵修筠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笑容,满怀期待地问道:“何公子,不知禹前辈那边……情况如何了?” 他对此事显然是极为关心的。 然而这并不奇怪。作为宁远县这一代才子中的佼佼者,赵修筠上一届科考仅以微弱差距败北,今年有很大希望能高中进士。如果在此之前能与禹元纬拉近关系,甚至搭上线,那对他的仕途前程无疑将是极大的助力。 像赵修筠这般没有深厚背景的读书人,要崭露头角实非易事。 然而何言的回答却让赵修筠有些失落:“我已经向师父问过了,师父说各位的心意他已经领了。至于登门拜访,他就恕难从命了,如今他喜欢清静。” 赵修筠轻轻点头,眼中满是失望之情,但仍不死心地说道:“若今后有机会,还请何公子能代为引荐,在下必有重谢。” 何言客气地打着哈哈,“好说,好说。”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并未放在心上。 赵修筠与他并无血脉关联,也非宗族至亲,他无意为赵修筠的修真之路操劳。若真的有机缘巧合,相助一二也并非不可。 毕竟二人皆是在宁远县修炼的修士,日后的仙路上提及,亦能称得上一段同门之谊,在大道争鸣中彼此也可相互扶持。 赵修筠心中却是记挂此事,抱拳向何言致谢:“多谢何师兄惠允。” 他又继续说道:“我等已定于明日卯时,在城西门外的聚灵峰会合,共赴郊外踏破凡尘,体验修行者游历人间的乐趣,不知何师兄那时是否有暇同行?” 何言微微点头:“应当是有空的。” 然而并未邀请赵修筠入府品茶交流法诀之意。赵修筠虽有意与何言结交,见此情形,也只能尴尬告退离去。 刹那间,赵修筠感受到世事变迁之感。想当初,何言不过是让他不屑一顾的地方豪绅之子,如今却已是令他仰望不已的同代杰出修士,无论是修为底蕴,还是人脉资源,都远远超出了他的层次。 见贺志高自然而然地将修炼材料取出店铺,何言也准备前往禹元纬的住处研读仙籍。 对于修士而言,时间便是修为,因此需将其运用至极限。如今宁远县上下皆知是他何二郎在此布施灵丹妙药,便无需时刻驻足于此显摆。 此刻屋内传出陈幼熙的声音:“公子,您是要去禹学士府邸么?” 在外人面前,陈幼熙仍羞于直呼何言为夫君,毕竟她的身份尚未得到正式承认。 这一情况源于昨晚何言与她柔情蜜意之后的坦诚相告。 何言回首,点头回应:“正是,去恩师府上看书。” 陈幼熙轻轻咬住下唇,提议道:“那我也陪你一同前去吧?” 何言此刻才留意到,她已然精心装扮,衣着妆容无不透出用心。然而她的眼眸似乎略带红肿,莫非是昨夜未能休息充足? 不过他回忆起昨晚并未过度劳累陈幼熙……何言不解为何陈幼熙今日执意要随他一同前往禹元纬府上,但他并未拒绝,更未追问,而是爽快答应:“好。” 毕竟她已是与他肌肤相亲的亲密之人。 陈幼熙走到何言身旁,二人共同朝禹元纬府邸行进。 宛如一对神仙眷侣,陈幼熙美丽动人,而何言面容英俊,两人自然而然地成了街头最为引人注目的景致。 步入巷弄之中,陈幼熙侧目看了看何言,轻声问道:“夫君可曾好奇,为何我要陪同你一起去禹学士府邸?” 何言答道:“你想说之时自然会告知,若不愿说,我又何必强求?” 陈幼熙语气中略带一丝幽怨:“听你这么说,仿佛你强迫我做事的情况还少见一般……” 何言望着她这般神情,险些起了携她重回良品铺子继续修炼双修秘术的念头。 “实则……我的父亲与禹学士乃是旧识好友。” 话音刚落,陈幼熙的这句话让何言惊讶不已。 “原来你的父亲与恩师是故交?” 未曾想,陈幼熙竟有这般离奇的出身。能与禹元纬论道切磋者,即便身份卑微,也断然不会太过低下吧? 陈幼熙却为何竟沦落至飞仙楼中沦为修炼婢女? 她轻咬下唇,低声说道:“家父名为陈忻知,在建昌六载之时,乃是翰林院紫微星纂修。” 如今已是建昌十六载,那就是十年前的事了。 何言一时惊愕,问:“紫微星纂修又是何种职司?” 陈幼熙回道:“翰林院中掌管编纂典籍之修士,位列第六重天位。” 虽非显赫高位,但在十年前已属不易。那时禹元纬还未登临翰林学士之位,与陈忻知交好亦不足为奇。 何言再度开口:“那你又怎会……辗转流落到飞仙楼之地?” 陈幼熙面色凄苦,语带悲凉:“我也不知晓详情。当年,家父受诏入宫,自此便杳无音信。随后前来的是皇家禁卫与内侍,声称家父触怒天尊,在太史宝殿自裁身亡。我与母亲因而被贬为奴籍,投入乐府修炼坊为奴。母亲忍受不住侮辱,在数日后含恨自尽……” 说到这里,她眼中泛起泪光,嗓音颤抖:“之后不知为何,朝廷宣布解除我的奴籍,并将我送到了潭州的飞仙楼。” 何言不知该如何抚慰,只能轻轻拥住陈幼熙的肩头。 想来这些年间,她心中压抑着如此沉重的过往,究竟是如何坚韧挺过来的呢? 难怪她的眼眸深处从不见丝毫波澜,仿佛只有勉强挤出的笑容在驱使着行尸走肉般的身躯。 悲痛莫过于心死矣。 陈幼熙倚偎在何言胸前,沉默不语。 一行人来到禹元纬的居所。 禹元纬并未在书房研墨挥毫,而是正在庭院之中演练一种似太极拳却又形如五行变换的养身功法,如同修真界的五禽戏。 “恩师。” “禹学士。” 何言与陈幼熙皆向禹元纬行礼致意。 禹元纬动作一顿,略感惊讶陈幼熙会随何言一同来访自家,不过并未多问,只是笑容温和地道:“来了啊,进正厅饮茶吧。” 何言与陈幼熙随之走进正厅,各自坐下。 何言目光转向陈幼熙。 陈幼熙再次紧咬着唇瓣,稍作犹豫后,终究抬首望向禹元纬,问道:“禹学士,可曾记起过一位名叫陈忻知的故友?” 禹元纬的眼神瞬间凝聚在陈幼熙面上,片刻之后,沉声开口:“你是……陈贤弟的千金么?” 陈幼熙眼中再次泛起泪花,紧抿双唇微微点头:“陈薇怡……”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名。 禹元纬似乎痛苦地阖上双眼,良久之后,才徐徐睁开,注视着陈幼怡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何言察觉到他眼中充满了深切的关怀之情。 看来陈幼熙提及的他与陈忻知为故交一事,并非虚言。 陈幼怡回答:“尚可……” 然而她的经历岂是“尚可”二字所能言尽,恐怕也只是不知该如何启齿吧! “唉……” 禹元纬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当日得知陈贤侄遭遇不幸,我们翰林院的同僚们便一同拜见仙帝,恳请宽恕,然而仙旨已定。之后又闻你母尊在乐府仙署毅然赴死的消息,我们再度恳求仙帝开恩,终于得允。而后我们再到乐府仙署打探你的下落,却只得知你已被秘密遣往他处。这些年……想必你过得颇为艰辛吧。” “禹前辈……” 陈幼熙泣不成声,“请您告诉我,当日家父究竟是因何触怒了仙帝?” 那些年间的苦难,她已然饱尝,不愿再去细究过往。但她父亲当年为何触怒仙帝,一直是她心头解不开的疑团。 何言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此事……” 禹元纬看了看陈幼熙,又看了看何言,似乎有所顾忌。 “砰——!” 此刻,陈幼熙猝然跪倒在地,“禹前辈,您就说吧!父亲、母亲都已经离世,难道我就连他们为何去世都无法知晓吗?” “哎……” 何言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起身,轻轻地拍了拍陈幼熙的肩膀。 陈幼熙依旧凝望着禹元纬,一脸坚毅。 禹元纬面露挣扎之色,轻声道:“你先起来,我告诉你便是。” 何言立刻起身搀扶起陈幼熙。 禹元纬眼中流露出回忆的神色,慢慢地道:“此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令尊作为翰林院修真着作,负责秘籍古籍的编纂事务。当年仙帝是如何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如今已是往事如烟,我不愿多谈,也无法提及。但无论哪位仙帝,都期望在仙史上留下的是天命所归,是神圣明智的君主。而你父亲,太过刚直不阿……” 说到此处,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并未继续深入。 即便何言,也可推测接下来的故事脉络:梁翰民要求陈忻知在秘籍中将他“夺权”的真相加以粉饰,然而陈忻知坚决拒绝。最终导致了陈忻知在天宫自裁的命运。 是否真是自裁已不再重要,反正人已逝去。 而对于前朝之事,何言并无过多涉猎。如今正值建昌十六载,在大渝王朝这已是禁忌的话题。 不仅官方史记、秘典中未曾记载,就连民间流传的故事也极为稀少。 皆因现任仙帝对此事心存忌惮,私下里谈论此事即被视为重罪。 欲盖弥彰! 何言心中已有猜测,梁翰民取得仙帝之位的过程必定不甚光彩。 每个朝代的交替背后必然隐藏着无数勾心斗角的秘密交易。 所谓的天命所授,无疑是一派胡言。 他尝试着向禹元纬发问:“师父,那位仙帝究竟如何登上帝位呢?” 禹元纬脸色骤然一沉,道:“此事非你所需知,亦不应由你发问。往后不要再提起此事。” “哼!” 陈幼熙突然凄凉一笑,“明明名不正言不顺,却又不准史官如实记载。为了维护他那所谓的圣明美誉,竟逼迫我的父母付出生命的代价。” 禹元纬眉头微蹙,但看到满面哀戚的陈幼熙,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尊主此举乃是为稳固仙凡两界的秩序,近年来,前朝妖孽频繁作乱,若尊主再放任民间,乃至史官如实记载其登基时的那段纷争,只怕整个大渝仙境将会陷入动荡。于朝廷而言,万事皆可乱,唯有民心不可失。令尊他……并无差错,错便错在他不应在此紧要关头固守真相记录史册。此乃尊主的逆鳞所在啊……” 待到大渝朝廷衰落颠覆之际,或许此事便可公诸于世。 何言心中暗忖。 然而那已是多久远的事情了? 还有谁会记得这段过往? 就算将来有人记载梁翰民篡位之事,当年诸多秘密恐怕早已随时光流逝而消失无踪。 就像唐代天帝李世民,他在玄武门之争中夺取帝位,其中交织着无数隐秘与泪水,但在后世,他被誉为“天可汗”,是一位英明的天帝。 这固然与其丰功伟绩有关——用人惟才、广纳谏言,开创了贞观盛世等等。 史书中对他赞美之词众多,但对于玄武门之争却语焉不详。这对于那些在玄武门之争中败亡丧生之人,又何来公正可言? 对于原本应继承帝位的太子李建成,又何尝公平?终归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至于前朝帝王的是非功过,何言并不清楚;梁翰民是否深得民心,他亦无法断定。但他深知,陈忻知的死确实无辜。 身为翰林院修真史官,如实编纂史书乃是他的职责所在。此绝非过错。 正如禹元纬所言,他犯错的地方仅在于,不该坚持之时,他却选择了坚守。 然而,梁翰民果真是出于顾全民心吗? 何言并不认为他有这样的胸怀。 作为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他更能以客观视角审视这一问题。在他看来,皇帝并非真龙天子,便不会犯错。 皇帝同样是人, 人都会有自保之心,都会有私欲。 前世历史中,沉迷享乐、行事荒谬的皇帝不在少数。 连李世民都想尽力美化自己“玄武门之争”的过往,何况梁翰民? 陈幼熙泪流满面地质问:“可是我和我母亲有何过错?” “唉……” 禹元纬沉默了片刻,随后长叹一声。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说到底,在帝君眼中,陈幼熙母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家无情哪…… 何言握住陈幼熙的手,示意她不必继续追问禹元纬。 然而此刻的陈幼熙心情显然难以平静。 仆人老陈捧着热茶走进来,察觉到正厅内气氛紧张,放下茶盏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一阵寂静。 禹元纬再次轻叹一声,转头对陈幼熙说:“当年陈贤弟遭遇不幸,我未能伸出援手助你们娘俩分毫,对此我愧疚不已。今后你若有任何困难,只管找我,我会视你如亲生女儿一般照料。” 虽然是一片好意, 但此时的陈幼熙显然还无法坦然接受。 她只能答道:“多谢禹学士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