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钦州到青州，名字听着很像，但这中间可谓万里迢迢，来时空着手已如此艰难，这回去带两大车布匹，其艰难更是不问可知。　　 想到路上的满地盗匪，还有各处的官府哨卡，朱长治就感觉头皮发麻。　　 这时候，有人却给他提了个建议。　　 便是那这两天一直陪他跑来跑去的青年，这个叫李之明的年轻人对朱长治的情况已是有所了解，向他道：“先生这情况，倒不如走海路。”　　 “海路？”朱长治有些茫然。　　 “对啊，从钦州出海，绕一圈就可以到山东，只是大概要慢一些罢了。”　　 李之明说得轻轻巧巧，朱长治却完全懵了，他对海上航行一窍不通。　　 李之明笑着说：“先生要是有意，不妨去钦州港口的酒馆找一个叫卢汉的人问问。”　　 朱长治想到路上的艰难，便抱着试试的心态，找到钦州港口，来到那间酒馆。　　 起初他还以为是间小酒店，找到地方才惊讶地发现这酒馆大得惊人，他进去后居然有些找不到南北。　　 好一阵他才找到柜台，里面坐着个胖乎乎的男人，朱长治上前拱着手问道：“敢问掌柜，此处可有位卢汉先生？”　　 “卢汉倒是有，卢汉先生？什么玩意？”胖掌柜哈哈笑了两声，抬起头喝道，“独眼的，有人找你！”　　 朱长治怔了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他娘的，喝个酒都不得清净，过来吧，又他娘的啥事？”　　 转过身来，朱长治看见一张桌上，趴着个粗豪大汉，正嫌弃地抬头望来。　　 此人满脸劲须，果然如掌柜叫的一般渺了一目，一道可怖的刀疤从那眼睛上直划过去，看得人心里发冷。　　 这人眼神里似乎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恶意，不只他如此，周围其他桌的许多人也都给朱长治以这样的感觉。他犹豫了一会才走上前去，小心地向这卢汉说明了来意。　　 “搭船，倒是可以。只是，依照规矩，你的货物我要抽一成。”卢汉听了淡淡地说道。　　 朱长治沉吟了一下，这一成的抽成他自是可以接受的，反让他感觉这条件有些过于优厚了。　　 “咱话先说在头里吧，这条航道咱也是头一遭跑，虽然也做了些安置，但可不能保你平安，咱自个儿都保不了，自己先想好吧。”　　 朱长治听了反而松了口气，对方如果拍着胸脯来个大包票他反而会觉得不妥。他想了想说道：“敢问卢兄，在下是否能先去看看阁下的船只？”　　 “娘的屁事真多。”卢汉骂了一句，回头喊道：“老九，带这老头上船去瞅瞅！”　　 虽然对方态度恶劣，朱长治却是不在意。他跟着一个黑汉子出了酒馆，来到码头时，不禁吓了一跳，说道：“这么多船啊！”　　 只见这港口停泊的船只密密麻麻，光大船怕不得有四五十艘，小船更是不计其数。　　 黑汉子却不理他，径直将他带到一艘船上。　　 朱长治打量了一会，心里渐渐放心了。这艘船真的很大，气势极其雄伟，那桅杆怕不得有十余丈高？　　 船的另一头不断有人往上搬货，都是些大木箱，看着就十分沉重。　　 朱长治心里渐渐有了决断，这船看着让他很是心安，而从陆路走，他估计平安回去的机会恐怕不足半成。　　 他回到酒馆，便向卢汉表明了请求搭乘的意思，并想要签下契约。　　 卢汉听了嗤地一笑，嘲讽地看着他道：“什么狗屁契约，是不是还要咱去钦州商行里申请个文书给你啊？你要上船，咱就给你留着位，半个月以后拔锚来便是，不愿意就滚蛋！”　　 朱长治不由愕然，他商人的脾性和这些粗豪的海客难免有些格格不入。但好在他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当即也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成，那就都听卢兄的。”　　 他转头向胖掌柜示意，将这几桌水手的酒菜钱都算在他头上。　　 如此一来，卢汉等人瞧他却就大为顺眼了。朱长治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和什么样的人没打过交道，坐下喝了几杯酒，很快就跟卢汉称兄道弟起来。　　 连着几天，朱长治都往这酒馆跑，卢汉熟起来后好相处了许多，这日大大咧咧地拍着他肩膀道：“老朱啊，你这人虽然不错，但是这把年纪的老骨头在海上，那就是个累赘！要不是早知道你肯定是商行的人介绍来的，我看见第一眼就让你滚蛋了！”　　 朱长治被说得有些无语，却又好奇道：“你们……咱们这船跟钦州商行有关吗？”　　 卢汉看了他一眼，却是笑而不语。　　 朱长治又好奇地问：“咱们如果是到了山东，那港口能让泊岸吗？”　　 卢汉不耐烦道：“有什么不让泊的？没听说钱就是爹吗？银子到了位，全天下哪里都能停！行了老朱，年纪一大把了，还他娘的跟个小孩子一样问这问那！”　　 说着他便咕嘟咕嘟地灌着酒，朱长治正感无奈，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同风号回来啦！”　　 朱长治没听太明白，但是酒馆里的人忽然哗地全站了起来，连着卢汉、胖老板等人纷纷起身，走出门去。　　 朱长治也茫然地跟在后面，只见码头上大批的人群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是一脸兴奋的表情，有人说道：“同风号这得走了有大半年了吧？居然还回得来啊！”　　 朱长治实在忍不住好奇，向卢汉小声询问。这次卢汉却没有不耐烦地凶他，反而平静地指着港口说道：“老朱，这地方以前就是个小水洼子，那个时候同风号就出海去替咱们钦州开拓了，你说能不激动吗？”　　 这一艘船归来，万众欢呼迎接的场面让朱长治很是震撼，他也是感觉到了这钦州人似乎有一种极强的凝聚力。　　 那艘“同风号”渐渐地靠近港口，其后面还跟着一艘船。卢汉却是有些异样地说道：“怎么只得两艘回来了？”　　 船靠岸时，上面每个水手露面时，都迎来岸上一阵极大的欢呼声。过得一阵，忽听得四下一片沸腾，纷纷说道：“陆使君亲自来了！”　　 朱长治便见一个青年官人，带着许多随从赶到这港口边来，领着所有人将船上一名黑脸的汉子接下船来，两人大笑着抱到一起。　　 这一刻整个港口成千上万的人陷入一片欢腾的海洋中，许多人都在拼命地往前挤，到处都在传说船上带回了什么珍奇物事，每一个水手都得到了英雄般的迎接。　　 朱长治这五十多岁的老商人，在这样的气氛下，也不由有些被感染了。他心里暗想着如果年轻个二十岁，恐怕他也想上船去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