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大感疑惑,齐泰、黄子澄等人亦是不解。 众人全都亲眼所见,那可是超过千万两的白银! 十年寒窗,一朝入朝为官,有了权势,搞点银子无可厚非,谁没有点家底? 可是,动辄千万两,这…… 就算每天什么都不做,专心搞银子,也搞不到这么多啊! 再者说了,大明朝的官方货币是宝钞和铜钱,就是因为铜矿稀缺,朝廷才会发行宝钞,连铜都不够用,何况是更加稀缺的金银。 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朱允炆问道:“什么生意能在四年的时间赚到如此巨量的银子?” 大明国库一年的岁入不过数百万贯,算上粮食布匹等实物,也没有千万之数。 朱允熥解释道:“方家做的是粮食生意,只不过,做生意的法子有些丧良心。” “怎么说?” “方家做的生意,乃是倒卖粮食,而且,他们的生意平时不会出手,只等某地发生了灾情,就是方家大展身手的时候。” “譬如说,建文二年六月,淮河决堤,怀远县、灵璧县、五河县等地发生洪涝,灾民遍野,方家便将大量的粮食送至受灾的地区,以十倍,甚至百倍的价格售卖……” “朕分明记得,当时拨发了赈灾粮!” 朱允炆急了,建文二年的灾情他记得很清楚,淮河下游一片泽国,可是,朝廷很快就拨发了赈灾粮,怎么还会有人趁机高价售粮? 要知道,灾民没有粮是会死的,不管是十倍还是百倍的价格,只要能活命,他们愿意拿出自己的土地,甚至卖儿卖女,只求活下去。 黄子澄不合时宜地凑上前,说道:“许是朝廷的赈灾粮未能及时运达,亦或是数量不足,方家给灾区运粮,虽然高价出售,谋取利益,却不是什么大罪,甚至能有效缓解灾情……” 朱允熥很不理解,为何到了此时,黄子澄还敢帮方孝孺说话。 难道这帮人自诩读了几年书,将别人都当成傻子吗?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想要将粮食加价数十倍售出,就必须得确保受灾地区缺粮,否则,灾民为何要买他的高价粮?” 朱允炆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问道:“如何保证灾区缺粮?” “说起来并不难,方孝孺乃是江南世族,颇有一些根基,同窗、师生、同乡,数不胜数,这些人要么是当地士绅显贵,要么是朝廷官员,每当朝廷赈灾之时,只需暗中动些手脚,比如本该一天的批文,拖延到三天,具体负责的官员们不会因为延缓两天就去讨说法,毕竟要救的不是他们家。” “从皇兄下发圣旨,到户部批复,再到征集民夫,将粮食运出去,这一系列程序当中能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这个拖两天,那个缓三天,路上再设卡耽搁几天,等粮食抵达灾区的时候,至少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下来,路上民夫的损耗,再加上有人上下其手,从中贪墨,原本朝廷批复一百石粮食,灾区能收到五十石便已经谢天谢地,甚至很多时候,连三十石都收不到。” 听到这里,朱允炆的脸色已经变得黢黑无比。 他的手没有再去拍龙椅,而是禁不住有些发抖。 如果吴王说的全都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 朱允熥继续道:“灾民是要吃饭的,别说一个月,就算一天不吃饭,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为了活命,他们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家当拿出来买粮,那些没钱的,只能眼睁睁饿死。” “是以每一次出现灾情,无论朝廷花费多大的力气赈灾,都会有人饿死,先饿死没钱的,再饿死钱少的,最后,那些本来还算过得去,有房有地,每天辛劳耕作的百姓,也不得不廉价将土地售卖,只为了换一口吃的。” “方家会同当地士绅,先是拿走百姓家里最后一块铜板,然后将他们的土地廉价收购,再然后,在丰年低价收购粮食,如此往复,仅用了四年,就赚到了金山银山,可是,这些金银的背后,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丧命。” 大殿之上,安静地可怕,落针可闻。 朱允炆又问道:“对事情的流程如此娴熟,怕是他们干了不止四年。” “皇兄明鉴,方家的粮食生意确实从洪武年间就开始了,只不过,那时候的方家没什么权势,行事很小心,等方孝孺进京之后,才真正放开手脚,将大明朝廷当成了赚银子的生意场。” “明鉴,呵呵……” 朱允炆自嘲地摇了摇头,说道:“朕的朝廷都被人当成了生意场,全天下的银子都进了方家,朕却蒙在鼓里,毫不知情……该杀,全都该杀!” “皇兄息怒,臣弟已经查到与方家有染的士绅官员,总共八百余人,由于涉案人数众多……” “不必报人数,也不用管对方是何身份,只要查出曾经参与方家粮食生意的,无论什么人,严惩不贷!” 朱允炆已经心死,方孝孺能敛到如此巨量的金银,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区区八百余人又如何,就算是八千,八万,也不能姑息! 黄子澄感觉背后一阵冷汗,李景隆案,数十名官员士绅被斩。 现在好了,八百多! 可想而知,锦衣卫接下来的举动将会有多么疯狂。 朱允熥行礼道:“请皇兄放心,臣弟这就去办!” “你等下!” 朱允炆摆摆手,将朱允熥拦下,说道:“燕贼的兵马已经从浦子口渡江,盛庸没挡住,带着兵马退至镇江防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也帮着出出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 齐泰和黄子澄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 难道吴王连前线的战事都要插上一脚? 果然,朱允熥稍加思索,便说道:“增援镇江,等待河南、山东的援军!” 朱允炆迟疑道:“京城中兵马也不多了,前往各地募兵的人呢?募到兵了没有?” 齐泰低着头说道:“暂时还没有消息。” 朱允炆怒道:“远的尚且可以说没消息,近的也没有吗?” 齐泰没敢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候,朱允熥说道:“皇兄还是不要寄希望于那些募兵的人,他们大抵是不会回来了。” “南城兵马司已经查获数起偷运金银出城的人,而且,打的都是外出募兵的旗号,实际上是转移资产,逃命去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朱允炆猛地站起身来,四下摸了摸,实在没有东西砸。 他胸中恶气难处,径直走到齐泰面前,伸手啪啪两个巴掌呼过去。 齐泰愕然,捂着脸不敢吱声。 黄子澄想笑,但是,在这个场合,硬生生憋着不敢笑。 紧接着,朱允炆转过头,对着黄子澄也是两巴掌。 打完之后,心情稍稍好了些,这才坐回到龙椅上。 “都是你们出的馊主意,还募兵……募个屁!” “臣等万死!” 齐泰、黄子澄等人吓的纷纷跪倒,心中暗暗诉苦,募兵主意分明是方孝孺出的,管我们什么事? 朱允炆又说道:“事已至此,只能从京城派兵了,这一战关乎江山社稷,何人能担此重任?” 齐泰等人还在跪着,就算有想法也不敢吱声。 朱允熥说道:“臣弟以为,魏国公徐辉祖可出任主帅。” “魏国公啊……” 朱允炆很纠结,徐辉祖确实很难打,可问题是,他是四叔的小舅子。 如果把军权交给他,出门投奔了四叔,那还打个屁啊! “京中不可无良将,还有没有其他人选?” 朱允熥想了想,说道:“臣弟愿领兵出征!” 大殿之上,再次陷入一片安静。 龙椅上的皇帝,殿下的吴王,还有跪在地上的群臣,各怀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炆缓缓开口:“你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还是让魏国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