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来到坤宁宫,目视所及,一片狼藉。 吕后抱着孙儿朱文圭,双目无神,口中喃喃自语。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朱允熥打眼一扫,找到朱允炆,便缓缓走上前,蹲下身子。 “皇兄,臣弟来晚了!” 此时此刻,朱允熥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换句话说,是为了能够活下去,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朱允炆对待亲族下手太狠了,这才逼的四叔造反。 如果什么都不做,等四叔夺了天下,自己只能死,或者被终生囚禁。 相反的,如果帮着朱允炆打四叔,这位好兄长生性多疑,怎么可能放兵权给自己? 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领了兵,敢保证打得过四叔吗? 再退一步,就算打赢了,自己的下场能好吗? 那些亲叔叔死的死,贬的贬,自己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思来想去,唯一的出路就是造反。 既然这个天下你守不住,就交给我吧! 解决掉方孝孺,朝中文官集团被瓦解,再清除掉李景隆、谷王等不安因素,再无后顾之忧,接下来就可以收拢全部力量,面对面跟四叔大干一场。 而你,我的好兄长,你的任务完成了。 至于你的家人…… 对于这个结果,我只能说句遗憾。 就算我什么都不做,等四叔进了城,他们的命运依然不会改变。 无情最是帝王家,要怪只能怪他们生错了人家。 “现在你满意了?” 蓦然间,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朱允熥猛地回头,看到吕后紧紧盯着自己,那两只眼睛,如同黑夜中的饿狼一般。 “母后,您说什么?” 吕后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说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是不是?” 朱允熥缓缓摇头:“儿臣不懂。” “你知道了当年那桩事,然后借助清查奸细的名义,不断去挖掘真相,我本不愿与那桩事再有瓜葛,只能亲眼看着你将人逐个铲除,你们姓朱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不,不对,除了我儿子……” 说到这里,她转向怀里的孙儿,眼神也随之变成疼爱和怜惜。 “允炆乖,娘亲在这里,不哭哦……” 朱允熥神色狐疑,他现在无法分辨吕后是否真的疯了。 刚刚那番话完全是个正常人,可是,现在又将怀里朱文圭认成朱允炆。 寝殿中只亮着一盏油灯,火光摇曳,气氛有些诡异。 朱允熥上前两步,在吕后身前蹲下。 “母后,你还认得我吗?” 吕后缓缓抬起头,突然之间,神色大变。 “你别过来……别过来……” 朱允熥见状,便安慰道:“母后别怕,是儿臣……” “太子殿下,你别过来,我错了,我错了……” 吕后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身子不由自主向后蜷缩,眼神中满是恐惧。 朱允熥大为诧异,莫非吕后将自己认成了父亲? 刹那间,他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父亲的死因已经渐渐明朗,可是,还有最后一个疑惑,始终找不到答案。 那就是吕后为何要害自己的丈夫? 如果说,她联合士绅官员,是为了扶植朱允炆上位,成为后宫之主。 可是,如果父亲继位,吕后依然是后宫之主,依然有着高不可攀的权力。 仅仅是因为迁都吗? 官员士绅反对迁都,是因为不愿意离开江南,吕后又是为了什么呢? 朱允熥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始终不得其解,这背后的答案恐怕只有吕后自己才清楚。 他沉着脸,刻意压低声音,问道:“你为何要害我?” 果然,吕后脸色变得更加惶恐,并将头深深埋下去。 “不是我,不是我,你别过来……” 朱允熥神色焦急,又说道:“你为了控制皇权,铲除异己,不惜谋杀亲夫,你好狠毒!” 此言一出,吕后突然抬起头来。 只见她眼神中充满幽怨,冷冷说道:“太子殿下,你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权力吗?” 朱允熥的拳头紧握,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呵呵……” 吕后脸上露出阴森的笑容,然后说道:“常氏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你为何还要对她念念不忘?既然立我为正妃,为何要将储位交给朱允熥那小子?立嫡立长,都该是允炆才对,太子殿下,你不能这样厚此薄彼,这样对我们母子不公平!” 朱允熥不禁浑身一震,原来……这才是真相! 吕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缓缓道:“朱允熥身后有蓝玉等开国功勋支持,允炆和他争储,根本无法胜出,不得已之下,我只能答应和他们合作,太子殿下,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朱允熥长长出了一口气,时至今天,藏在心中的谜团终于揭开。 吕后喃喃自语,此时的她头发散落,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严,时哭时笑,时而疯癫。 她现在就是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的可怜女人。 朱允熥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寝殿门口。 孙虎神色急切,说道:“殿下,前线急奏,燕王已经攻破镇江!” 朱允熥问道:“盛庸呢,还活着吗?” “盛庸身负重伤,已经率残部撤回京师,等候发落。” “四叔现在到哪了?” “燕军驻扎于龙潭,距离金陵只有六十里,朝夕可至。” “还来得及,先处理后事,然后召集群臣,本王来主持朝政!” 孙虎看了看寝殿之内,问道:“请问殿下,吕后……” “她已经疯了,送去凤阳守陵吧!” “吕后手里还有个孩子,斩草不除根,恐留后患……” 朱允熥苦笑一声,说道:“皇兄全家死于谷王之手,他若想报仇,也该寻谷王才对。” 孙虎点点头:“卑职明白了!” 旭日东升,晴空万里。 午门的血迹被清洗干净,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百官聚在奉天门前,像一群鹌鹑,等待命运的审判。 在众人的注视中,吴王朱允熥身穿大红蟒袍,走向奉天殿。 这时候,一个人影突然闪过去,拦在吴王身前。 孙虎立即按住刀柄,朱允熥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 “殿下先谒陵乎,先即位乎?” 拦路之人正是翰林院修撰杨荣,此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朱允熥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杨荣脸色变得煞白,回了句谨遵王令,然后灰溜溜退到一旁。 朱允熥率先走进奉天殿,杨士奇转过身来,看向群臣。 “陛下殡天,今日朝会由吴王殿下主持,百官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