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夜,张辅开城投降。 徐辉祖接手江都,收拢降军,并将姚广孝押往京城。 张辅等人一路随行,到了此时,他才知道新帝朱允熥并不在城外。 原来所谓的御驾亲征,只是个幌子,为了掩人耳目。 实际上,人家早就回了京城,养精蓄锐,坐等燕王来攻。 不难想象,当燕王发起决战之时,败的有多惨…… 队伍通过金川门之时,张辅四下打量,整个瓮城都是坑坑洼洼,当初爆炸的痕迹还没来得及修补。 见此情此景,当晚营救朱高煦的一幕浮上心头,不禁唏嘘…… 奉天殿上,朱允熥得知张辅献城的时候,心情大好。 这场仗归根到底是朱家内战,四叔手下有很多优秀将领,只要肯悬崖勒马,对大明朝廷是好事。 就比如说这个张辅,在原定的历史轨迹,受封英国公,后来征安南立下汗马功劳,若是就这样战死,岂不可惜? 孙虎亲自带领十几名大汉将军侍立两侧,王忠站在朱允熥身旁。 张辅率一众降将叩拜:“罪臣张辅,叩见吾皇万岁!” 其他人紧随其后:“罪臣马三保,叩见吾皇万岁……” 朱允熥抬起手,说道:“平身吧!” 张辅依然低着头,不肯起身,说道:“罪臣谋逆最乱,当诛!” 朱允熥微笑着道:“诛不诛的,朕说了算,起身回话!” “罪臣不敢!” “那就是要抗旨了?” “不,不……罪臣叩谢圣恩!” 张辅缓缓起身,却不敢抬头,甚是拘谨。 朱允熥问道:“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玉,先后大败朝廷主帅耿炳文、李景隆,东昌之战,为救燕王,混战中力竭而死,若非站错了位置,朕还真想表彰其忠心。” 此言一出,耿炳文顿时臊的老脸通红,默默低下头。 张辅满脸愧疚之色,说道:“陛下莫要取笑,罪臣甘愿受死!” “朕的意思是,你父子二人的忠心表错了方向,功劳肯定是没有了,至于罪过嘛……念在你能悬崖勒马,给朝廷减少损失,朕决定从轻处置,免去你的官职,你可认罚?” 张辅大为诧异,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朱允熥见状,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愿继续留在军中效力,朝廷会发放一笔安家费,等你回到老家,当地官府分田地,其他人亦是如此,该何去何从,诸位自行决断。” 这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早就听说朝廷对待降军甚是宽厚,今日皇帝亲口承诺,才知道传言都是真的。 且不说发路费,分田地,就这份格局,无论是燕王还是建文皇帝,一下子全都比下去了。 实在没想到,这两人为了争天下,足足打了四年,最后却成就了吴王。 张辅大为感动,扣抵叩首:“承蒙陛下恩典,但是,臣之所作所为,愧于陛下,愧于朝廷,只求一死!” “朕已经答应赦免,你若不愿留在军中,大可回乡耕作,此生亦可无忧。” “不是,臣,臣……哎呀!” 张辅脸色懊恼,急得说不出话。 朱允熥似乎明白了,问道:“你还做了什么,如实说出来就是。” 张辅说道:“臣在献城之前,私自放走了燕王二世子……” 朱允熥不禁笑了,说道:“朕的高煦堂弟跑了?” “臣自知罪孽深重,愿一命换一命,请陛下成全!” “算了,跑就跑了吧!” 朱允熥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说道:“怎么说也是朕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这次算他命大,以后再敢作乱,朕定亲手将他擒回京师,在祖宗灵位前杀了谢罪!” 事实上,他对四叔父子的态度从来就不是赶尽杀绝。 这爷俩打仗是好手,留着力气杀去蒙古人,为大明开疆拓土,岂不美哉? 张辅闻言,顿时痛哭流涕,再次跪地叩首:“陛下仁义,罪臣愿从底层军卒做起,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 马三保等人紧随其后,刷刷刷跪倒一片。 朱允熥很满意,说道:“天下之大,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朕保证,不出三年,管叫诸位官复原职,而且只会更高!” “臣张辅谢陛下恩典!” “臣马三保谢陛下恩典……” “你……你叫什么?” 朱允熥这才注意到张辅身后那人,身材高大,皮肤黢黑,面净无须,长相很是特别。 大明男子还处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从年轻就开始蓄须,这个年纪没留胡子,也看不到胡茬,只能说他的身份是一名宦官。 可是,宦官大多不从事体力劳动,不需要风吹日晒,皮肤会较为白嫩,身材要么瘦弱,要么虚胖,这个人却很壮实,若非脸上没胡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宦官。 马三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道:“罪臣……不,不,是奴婢……” 朱允熥更加笃定,问道:“你是宦官?” “对……” “你叫马三保,祖籍可是云南?” “回陛下,奴婢祖籍云南,自洪武十七年入宫,洪武十八年随凉国公北伐,途中奉调协助燕王镇守北平,后留在燕王府邸……” 朱允熥脑子里急转,时间、姓名都对上了,这货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三保太监郑和! 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改名,若非自己反应快,几乎与其失之交臂。 四叔啊四叔,谢谢你留给我的礼物。 有此人在,整个西洋……不,整个天下,都是我的! 朱允熥两眼放光,忍不住走上前去,将马三保搀扶起来。 众人神色怪异,不明白为何陛下对此人特别关心。 马三保更是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不!” 朱允熥断然拒绝,然后说道:“以后称臣,不得称奴婢!” “啊……” 马三保顿时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朱允熥忍不住拉着他的手,热情地说道:“你先留在宫里,等朕忙完,与卿秉烛夜谈!” 众人见状,眼睛都直了,原来陛下好这口? 王忠更是嘴角直抽搐,怪不得陛下一直不愿扩充后宫,没想到…… 但是细细一想,自己看着陛下长大,没发现有这癖好啊? 莫非是嫌弃自己人老珠黄…… 朱允熥并未注意到众人的神色,转身坐回到龙椅,沉声道:“把姚广孝带上来!” 孙虎冲着身边两名大汉将军使了个眼色,片刻之后,姚广孝被带到殿上。 此时,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气定神闲的模样,面如死灰,甚是狼狈。 看到张辅等人,更是咬牙切齿,骂道:“好个见利忘义的奸贼,燕王殿下待尔等如何,到了紧要关头,却献城投降,尔等怎么对得起燕王殿下?” 张辅不予理会,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陛下发落。 朱允熥说道:“好个妖僧,死到临头还有心情骂街,” 姚广孝抬起头,神色阴冷,说道:“老衲毕生钻研阴阳术,当知成王败寇的道理,输了就是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朱允熥点了点头,说道:“你倒还识趣,朕不妨告诉你,别人都可以饶恕,唯独饶不得你!” “哈哈,哈哈哈……” 姚广孝突然仰天大笑,然后阴恻恻地说道:“别人看不懂,老衲还看不懂吗?陛下真乃越王勾践在世,卧薪尝胆,只等最后的机会,建文皇帝究竟怎么死的,陛下敢不敢将真相公之于众?” 众人神色大变,孙虎上前制止道:“你这贼子,胡说些什么?” 姚广孝似发狂一般,大声道:“你们都被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骗了,他才是弑君篡位之人,陛下,你应该感谢老衲,若没有这场靖难,你怎能做的了皇帝?” 朱允熥沉着脸,说道:“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今日朕若不杀你,怎对得起四年战祸中死伤的军民百姓?” “要杀便杀,休要多言!” “传朕旨意,将妖僧姚广孝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