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千秋没想到,眼前这位恩公,说翻脸就翻脸。 就在他讪讪的不知如何回应时,朱元璋已抬步准便离开,边道:“走了。” 说着,似想起什么来,将邓千秋还他的外衣抛到了邓千秋的手里:“夜里冷,别受了寒,年轻时不晓寒热,等年岁大了,浑身疼痛起来,就晓得厉害了。” 说罢,便大步而去,只留下邓千秋,抱着衣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这家伙,脾气不小,他有说他爹中了榜首吗? ………… 朱元璋回到了宫中,他依旧还是心事重重。 此时,天色依旧漆黑的不见五指,几个宦官打着灯笼,给朱元璋照耀回宫的路,即将路过春和宫时,却发现这里灯火通明,许多宦官,发了疯似的奔出来。 朱元璋大怒,揪住一个宦官,怒道:“大胆,宫中行走,如此毛躁,还有规矩吗?” 那宦官一见是陛下,吓得不轻,却慌忙扯着嗓子道:“陛……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他……奴婢去请太医……” 宦官的话说的含糊不清,而朱元璋一听太子二字,再听到请太医,如遭雷击,脸色骤然黑下来,道:“咋,咋的了?” 在朱元璋的瞪视下,宦官努力地定了定神道:“殿下他……骑马……骑马伤着了。殿下白日要读书,可陛下平日里敦促他要学骑射,他只好夜里骑,谁晓得……摔着了……” 朱元璋听罢,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竟是惊得魂不附体。 他一把将宦官推翻,疯了似地朝春和宫奔去。 此时的朱元璋,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发疯似的奔跑,身体竟感受不到疲倦。 足足百丈的距离,后头十几个宦官和身强体壮的护卫竟都追之不及。 还未到春和宫的寝殿,朱元璋便发出了哀嚎:“儿,我的大儿,你这是咋啦……” 说着,如旋风一般,奔入寝殿。 却见此时,灯火通明之下,太子朱标捋起长袖,露出胳膊来,一旁的宫娥给他擦拭着什么。 “爹……父皇……” 朱元璋冲上去,端详着朱标的脸:“伤着哪了,伤着哪了?” 朱标道:“擦伤了胳膊,只擦伤了胳膊,爹,没有什么大碍的,您怎么来了?” 朱元璋伫立原地,一双眼睛还瞪着如桂圆一般,发懵的脑袋,终于渐渐开始恢复了神智。 而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了,现在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可心底深处的后怕,却依旧还盘绕着,驱之不散。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手,便怒喝道:“你这糊涂虫,大半夜骑马,吓死朕了。” 一巴掌劈头盖脸打下去。 朱标早有防备,身子像兔子一样,一溜烟便躲开。 朱元璋没打着,还余怒未消,口里大骂:“擦了一点小伤,还请御医,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骂着骂着,觉得没意思,便拂袖直接走了。 朱标:“……” 回去的路上,朱元璋感受到了寒意,方才的衣服已浸透了,外衣又留给了邓千秋,这心里的后怕,让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若是十三年前秀英没了,难产留下了标儿……” 回到大殿,朱元璋终于放下了内心跌宕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也该先道:“命人给朕传一份口谕给徐达大营,教他知晓,朕欲以盐引之法,供应军需,教他稍事忍耐,朕一定会竭尽全力,解决粮草供应。” 顿了顿,朱元璋又交代道:“明日召中书省左右丞相、左右丞、参政知事,以及户部尚书、兵部尚书来见驾,共商机要。” 也该先忙恭谨地道:“奴婢遵旨。” 朱元璋恢复了冷静,一双虎目,变得清明不少。 次日,商讨完了盐引的问题,自然而然,朱元璋的圣意还是引起了中书省以及兵部的担忧。 只有户部听说不用拨粮,似乎颇为赞成。 当然,最后折中的办法是,采取分头并进之法,一方面实施盐引之策,另一方面,户部拨发的粮草适当裁减一半,可依旧进行供应。 等议定了此事。 李善长、汪广洋、胡惟庸人等正待告退。 此时,却有宦官进来道:“陛下,吏部有奏疏进上。” 朱元璋眉头微沉,却饶有兴趣的样子:“噢?新晋的举人,吏部已经选官了吗?” 新朝刚立,对于人才的需求是极大的,这群举人放在几十年之后,可能不算什么,可若放在现在这个时候,却比进士还要吃香。 朱元璋已经迫不及待要挑选出人来,补充眼下的官员缺口了。 他伸手:“取来朕看看。” 李善长端坐着,一言不发,他似乎对于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而汪广洋与胡惟庸,却似乎对此紧张起来。 汪广洋乃是大儒出身,门生故吏甚多,因此格外关心这一批读书人的出路。 而胡惟庸显然对此也有着浓厚的兴趣。 朱元璋接过了吏部的奏报,揭开细看了片刻,突然冷笑起来。 这时,李善长面上才稍稍动容,他老眼微微张开,慢慢阖上。 朱元璋慢条斯理地道:“邓健为瑞州府高安县县丞?这吏部如此有眼无珠吗?” 此言一出,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有底了。 邓健的事,在场之人其实都已有数,吏部此番选官,想来也是有所考虑的。 那一日陛下为此大发雷霆,以至于一场举人觐见不欢而散,令吏部察觉到陛下对这个榜首并不满意。 可另一方面,又有人议论,陛下这突如其来的震怒,似乎又有什么其他让人难以揣测的情绪。 总而言之,事有反常即为妖。 所以吏部选了邓健为县丞,实际上这有点委屈这位榜首了,要知道,名列前三的,除了邓健,都选为了县令。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留有了余地,这瑞州府地处江西,江西乃是鱼米之乡,高安县又是瑞州府的府治所在,虽算不上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县,却也是上上之选。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陛下可能对这个邓健不满的问题,又解决了邓健这榜首的问题。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大家挖空了心思,想出来的一着妙棋,结果竟又惹来了陛下的不满。 其实无论是李善长,还是汪广洋和胡惟庸,他们只听陛下说这个邓健任为了高安县县丞,心里就已揣测出了吏部的考量。 可架不住陛下实在太难伺候。 “陛下。”胡惟庸上前。 他气度非凡,生的相貌堂堂,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的气质:“高安县乃是……” 朱元璋则是在此时笑得更冷,打断胡惟庸的话道:“高安县是什么县,朕会不知?朕首开科举,南直隶更是天下文风最鼎盛之地,这榜首乃是翘楚中的翘楚,区区一个县丞就想将他打发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赐不起官呢。” 胡惟庸立即道:“陛下所言极是,吏部那儿,确实思虑不周,应发还吏部,教吏部重新选定,免得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朱元璋冷笑道:“不必啦,依朕看,现在这江宁县的县令不是出了空缺吗?就让他任江宁县令吧。” 此言一出,连李善长都不由得动容起来。 江宁县,就在南京城,或者说整个南京,其实就是江宁和上元两个县拼凑而成,因为处在京城,所以被称之为京县,其地位,远超天下诸县。 再加上这里人口稠密,又有诸多王公大臣的府邸,其县令的地位,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