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仲亨身子抽搐了一下,面上带笑:“咱爹身子可好?” “好着呢。”邓千秋道:“咱爹身体好的很。” “那你娘……” 邓千秋道:“咱娘。” 陆仲亨痛苦地闭上眼睛,中书省的那位胡公还不如让自己闯刀山火海呢,却教自己遭这罪,自己好歹是个开国侯爵! 于是他强笑道:“咱娘的身子硬朗吗?” 邓千秋道:“可惜,已经故去了。” 陆仲亨一听,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不过很快,他换做一副悲伤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这……哎……哎……真是教人悲痛啊。” 他说着,又道:“却不知咱爹续弦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他不断地询问邓千秋爹娘的事,其实就是想试探出邓千秋的身份。 邓千秋却是不甚欢喜地看了他一眼道:“咱爹有咱们孝顺就成了,为何要续弦?” 陆仲亨的老脸抽了抽,而后哈哈大笑:“对对对,续弦不好,不过啊……这身边没有一个照应的人,也不好。我的府邸里,倒是养了两个胡姬,又高又白,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还学了琴棋书画,要不……我做主了,我割爱,让她们去侍奉咱爹吧。” 邓千秋心里一惊,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自己在南京城已经出名了,对方居然下如此血本来拉拢,这是非要教他上贼船不可啊! 这姓陆的脸皮真的比他还厚,厚颜无耻之徒,都这样了居然还能面不改色。 邓千秋笑嘻嘻地道:“不好,不好。” 陆仲亨笑吟吟地道:“邓兄弟,你不必谦让,这不过是陆某的一片心意,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咱们做了兄弟,这点东西还舍不得孝敬你爹……咱爹吗?” 邓千秋道:“我也没有推辞的意思,只不过咱爹年纪大了,我怕他玩物丧志,长久下去,失去了进取之心,不利于艰苦奋斗。要不这样吧,既然是陆贤弟的盛情,这两个胡姬,你便送我这儿来,兄弟我还年轻,咬咬牙也能应付。” 陆仲亨:“……” 一旁的平凉侯费聚终于没忍住,开口道:“听闻邓百户在凤阳时,还给人看过病?” 此言一出,更令邓千秋心里警惕,好家伙,查我? 陆仲亨则在一旁道:“会治病好,会治病好啊。哈哈,其实此番,兄弟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想请你出山的。” 邓千秋不明他的目的,不过依旧镇定自若地道:“我收费很贵的。” 陆仲亨脸色颇有几分难看,他与费聚交换了一个眼神,陆仲亨道:“你可知道当今左丞相李善长李公。” 邓千秋道:“听过。” “他身体一直不好,这令中书省参政知事胡惟庸胡公一直忧心如焚,于是遍访名医。邓兄弟,不妨可以去一试,如何?” 邓千秋却是一秒不带犹豫的道:“不去。” 陆仲亨:“……” 那费聚抬眼看着陆仲亨,眼里仿佛在说,这个人莫不是一个傻子吧,李公和胡公是何等滔天权势之人,这家伙居然也油盐不进? 陆仲亨只以为邓千秋目光短浅,想不明白这二公的能耐,于是耐着性子道:“邓兄弟,这李公乃是当朝丞相,手握滔天的权柄,他现在病了,不能视事,若是再无法医治,只怕要辞了官职,告老还乡,你若是能治好他,到时……” 邓千秋顿时来了兴趣:“他要告老还乡?他的府邸是不是靠着钟鼓楼那儿?占地不小呢,我上次路过时瞧见了,真是一栋好宅子,他此番告老还乡,不晓得他宅子卖不卖,要不陆贤弟,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他那宅子,便宜一点卖我。” 陆仲亨眼前一黑,只觉得头晕目眩。 啪…… 一旁的费聚终于无法忍受,拍案而起,怒喝道:“邓千秋,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可知道,莫说是李公和胡公,即便是我二人也可弹指之间,教你灰飞烟灭。你竟敢消遣我二人,简直岂有此理!少年人可不要气盛,莫要自误了自己的性命!” 这一下子,轮到邓千秋呆住了。 邓千秋立即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我……我……你们两位侯爷,欺我一个孩子做什么?” 这一句话,真是一针见血。 骤然之间,本是怒气冲冲的费聚竟也呆住了。 他猛然醒悟到……好像自己这一通脾气,还有这满身的杀气腾腾,实在滑稽可笑。 在他们二人的眼里,这邓千秋不就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孩子吗?他们二人专程跑来这里,对他喊打喊杀,甚至连李公和胡公都抬出来威逼,这…… 跟这种傻瓜计较,传出去丢人现眼的不是自己? 于是,空气中骤然尴尬起来。 费聚脸色又青又白。 就在此时,外头一声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这动静一出,不等三人反应,有宦官匆匆而来,大呼道:“仪鸾司百户邓千秋,速速接驾。” 邓千秋大吃一惊。 皇后娘娘?马皇后? 费聚与陆仲亨更是大惊之色,他们万万料不到,马皇后竟会来此。 只是现在,他们想躲,也没法躲了,只好跟着邓千秋前去接驾。 邓千秋到了庭院,却见外头来了不少人,其中一妇人甚是雍容华贵,下了乘舆后,周遭人便前呼后拥,鱼贯而来。 陆仲亨心里更是吃惊不已,娘娘好端端的,为何来此? 而费聚心里想的却是,这下糟了,这少年人脑子有问题,说话没有轻重,待会儿当着娘娘的面,说错了什么,娘娘未必会降罪一个少年,可他和陆仲亨二人却在此,娘娘误会自己与这邓千秋的关系,到时将这欺天之罪算到自己的头上,可如何是好? 实际上,莫说是这二人,连邓千秋的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他心里禁不住有几分恐惧,却又有一些激动。 马皇后啊,听说为人慈善,历史上,她活着的时候,不知道保护了多少人。 如果……如果……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一般冒出来,如果……他能得到马皇后的庇护,是不是……等于多了一个保命的护身符? 哎呀,我怎的这样的大胆。 “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马皇后脸带微笑,她打量着邓千秋,面上带着慈和的微笑,教人如沐春风。 站在她身旁的,则是朱镜静。 马皇后温和地道:“不要这样多礼,你便是邓千秋吧,嗯……这不是吉安侯与平凉侯吗?” 陆仲亨还未开口。 那费聚便忙道:“娘娘,臣只是路过,路过此地……” 却听邓千秋突然道:“费兄弟,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费聚:“……” 费聚已经七窍生烟了,恨不得立即跳将起来,直接取狼牙棒啪叽一下,将邓千秋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马皇后是何等人,见三人微妙的样子,已察觉出了蹊跷。 她含笑道:“邓千秋,我常听棡儿提及到你,你人来了南京城,可住得惯吗?” 这话自马皇后口中说出来,真教人意外。 可邓千秋却没有回应。 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询,寻常人早就赶紧答了。 陆仲亨和费聚二人在邓千秋的身后,见邓千秋没动静,不由得交换一个眼神。 他们心里是绝望的,现在在这儿被皇后娘娘撞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和邓千秋的关系多好呢。 这小子纯粹就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疯子,待会儿,天知道又会从他嘴里蹦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他不会喊马皇后妹子吧? 马皇后见邓千秋不发一言,似乎也没有见罪,不过她大抵已经耳闻了邓千秋的性情,知道是个不通情理、为人处世极糟糕的人。 马皇后历来心胸宽阔,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看着邓千秋,马皇后的心里还是有几分失望,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好少年,唯独…… “呜呜呜呜……” 细看之下,邓千秋竟在擦拭眼睛。 陆仲亨、费聚:“……” 马皇后蹙眉道:“邓千秋,你这是什么了?” 朱镜静张大眼睛,她像在看大马猴一样。 邓千秋依旧擦拭眼泪,此时他心里努力想着悲伤的事。 这一把是高端局啊,千载难逢的时机,真要抱上马皇后的大腿,便是高枕无忧。 陆仲亨和费聚心里都在说:来了,来了,这狗东西又要开始了。 朱镜静脆生生地道:“邓千秋,你在哭。” 邓千秋很是满意地接口道:“嗯,我在伤心。” 朱镜静道:“你伤心什么?” “我……我……”邓千秋哽咽着道:“我听了娘娘的话,对我嘘寒问暖,我想起我过世的母亲了。我娘若是还活着,一定和娘娘这样关心爱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