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千秋交代完了,已觉得事不宜迟。 那朱镜静,竟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便领着人去。 邓千秋却发现,自己其实已是汗流浃背,方才紧张时不觉得,可现如今,却发现自己身体的肌肉,不自觉的在颤抖。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 他邓千秋的确是怕麻烦,可……他邓千秋也不是一个没有心的人,马皇后对他的好,他还是记在心里的。 无论如何,到了这个时候,总要拼一把。 总比什么不做,没有生的机会好! …… “陛下……” 太医拜倒在朱元璋的脚下。 朱元璋此时格外的冷静。 他深深的凝视着太医。 这太医却是如芒在背。 “陛下……眼下,必须早做决断了。”太医大着胆子道:“如若不然,一切便都来不及了。” 朱元璋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道:“你的意思是,是教朕选择杀死自己的孩子,亦或者是杀死自己的发妻吗?” “臣……臣不敢……”太医诚惶诚恐地道:“只是……当断不断……” 朱元璋定定地看着太医半响,最后深吸一口气,他依旧开不了口,任何一个选择,都足以让他内疚一辈子。 犹记得当初,这个曾做诗:‘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老僧不识英雄汉,只管哓哓问姓名。’之人,此时,竟表现出了妇人一般的犹豫不定。 甚至对于太医,他也显得格外的克制。 此时,却有人来,细细一看,却是朱樉。 朱樉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担忧之色,却激动地看着朱元璋道:“父皇,邓千秋有两全之法,邓千秋有两全之法……” 朱元璋听罢,面上带着震惊:“什么?可以两全?” 这一瞬间,方才犹如快要跌下万丈深渊的朱元璋,好像整个人活了过来一般,他瞪大了眼睛,大喝道:“可以两全吗?” “这是邓千秋说的,需得……” 没听完他的话,朱元璋便急促地道:“依他行事,一切依他行事。” 那太医先是震惊,很明显,他没想到,有人在这个时候,竟敢说出两全之法的话来,马皇后现在的情况,显然绝没有侥幸的可能。 而后,他心下突然暗暗松了口气,若是有人主动请缨的话,那么……是否……出了岔子,就和他这个太医没有关系了。 就算陛下气极,起码却也能保住命了。 却见朱樉道:“邓千秋说,若是出了差错,可怪不到他的头上。” 朱元璋则是毫不犹豫的道:“不怪他,教他尽力而为,知天命,尽人事。告诉他,就算有什么差错,那也是此前这些医官们吃了朕的俸禄,却干不成人事,朕要诛,要杀这些太医。” 那太医:“……” 太医那口放下的心毫无疑问的又被提了起来。 朱元璋的逻辑是很清晰的,此前他对太医们哄着,尽力不去触怒这些太医,只是因为,眼下非要求他们不可,哪怕他们没有办法,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可一想到,自己花了这么多的俸禄,养着他们,给他们极尽礼遇,可一旦遇事,这些家伙们便躲,这口恶气,实在无法咽下。 天子一怒,既可血流漂橹,亦可血溅五步。 朱樉道:“儿臣这便去和他说。”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他颤抖着,心里似乎稍稍有了一些松快,可很快,却更加揪心起来。 而此时,朱镜静已进了产房,照着邓千秋的吩咐,她到了马皇后这儿。 马皇后显然已是声嘶力竭,而朱镜静也已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照着邓千秋来时的吩咐,她努力地镇定着心绪吩咐人道:“多取灯来,将这里照的通透。” 于是,许多宫娥们纷纷点灯。 灯火错落,如此一来,便形成了无影灯的效果。 随即,朱镜静开始取了工具,浸泡进了酒精里消毒。 她记住了每一个步骤,不过……她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恐慌的,可事到临头,此时却发现自己的头脑格外的清明。 人反真的做到了镇定下来。 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事,其他人不敢做的,就算敢做,只怕承受的心理压力也是极大,一旦疏漏,则追悔莫及。 因此,母后的性命,便落在了她朱镜静的手里。 她开始将剪子取出来,而后,在几个宫妇的指点之下,开始动手。 而此时,马皇后显然已是疲惫和疼痛至极,已是昏厥过去。 鲜血顺着朱镜静已用酒精泡的泛白的手流淌下来。 朱镜静依旧张眸,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其实她所干的,就是扩大产道,进行侧切,这是一种简单至极的方法,只是换做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胆量干这样的事。 何况,在古代,即便是如此,实行这样的手段,也几乎是要了产妇的性命,毕竟……这样大面积的创伤,其部位又比较敏感,再加上古代这可怜的环境,产妇必死无疑。 朱镜静的额上,已是香汗淋漓,她继续操作着,一丝不苟。 终于……自产道蠕动的小脑袋开始出现。 而后…… …… 一个新生的婴儿,终于被提溜了出来。 这干瘪的孩子,此时并没什么反应,不知是否还有气息。 宫妇只能但胆战心惊地将孩子抱着。 许多人都紧张地看着孩子。 而朱镜静却是顾不上,开始用酒精进行清洗和缝合…… 有人剪了脐带,将孩子抱出。 不多时……突然一声啼哭传了出。 可就是这把声音,就像一王泉水,一下子滋润了所有人心田。 这令本是紧张的人们,骤然之间长长松了口气。 以至许多人暂时放宽了一些心,去看孩子。 只是,朱元璋心里依旧五味杂陈,他仍然揪心于马皇后。 因而,他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更加担心起来。 孩子平安……那么……母亲…… 只是此时,那产房里,却已不允许人出入了,连朱元璋也不能出入。 于是朱元璋急的团团转。 …… 朱镜静最终长出了一口气,她进行了最后一次的消毒,等人彻底松懈下来,才觉得头晕目眩。 观察了母后,却发现母后依旧昏厥,心里不由得更为担心。 只是此时,她亦分不清好坏,便只好在一旁陪着。 ………… “现在如何?” 朱元璋回到了厅中,看向邓千秋。 邓千秋则让人从产房里回馈着信息。 此时他也已如芒在背,分析着眼下的情况。 单凭酒精消毒,显然是不可能遏制感染的,那么……就必须得用其他的办法。 不过实际情况,却还需具体情况来。 说到底,只要知道产妇感染的原理,就会有办法。 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对这原理一窍不通。 邓千秋道:“臣正在让产房里的人探问。”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只颔首,却再也没有做声。 不多时,有人匆匆来,道:“娘娘生了高热。” 邓千秋紧张起来,忙是往朱橚的地方。 这千户所本就有一个诊所,是专门给校尉们进行医治的,也一直由朱橚来负责料理。 在诊所鼓捣一通之后,邓千秋终于寻到了一些药来,便吩咐人道:“消毒之后,送进产房,那产房依旧还要消毒,要确保万无一失。” 可虽是如此,邓千秋依旧还是不放心,想交代什么,却发现实在没有其他可以交代的。 眼下……只有耐心等待。 这一夜,尤其是漫长。 几乎隔了一些时日,朱镜静便要进行换药和重新包扎。 于是,一宿未睡,可马皇后依旧高烧不退。 小心翼翼的让人喂了一些流食,继续等待。 外头有人道:“公主殿下,邓千户说,公主殿下辛苦,已是一日一夜了,请公主歇了吧,交给其他宫妇来照料。” 朱镜静在里头听了,这本是焦虑和不安的心,突然生出了一丝暖意。 她想了想,虽是疲惫至极,却道:“我倒还撑得住,有劳邓千户挂心了。” 外头人道:“邓千户说,照料娘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殿下还是歇了吧。” 朱镜静听罢,只好颔首:“好。” 朱镜静收拾一番,教人轻轻开了门,又命人随即泼洒酒精。 她步出了这产房,似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抬眸,却见远处,一个人影嗖的一下拐过了月洞,不见了。 朱镜静眼花,分辨不出是谁。 只是远处,听到朱棡凄厉的大喊:“恩师,你教我们好找,我们正待等你拿主意呢,你咋躲在这里。” 邓千秋的声音尴尬的道:“我四处逛逛。” 朱棡道:“恩师,你不会是尿急,寻一个角落里小解吧,这茅房是离的远一些,可是恩师,你要注意师德啊……” “这是什么话。”邓千秋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 朱镜静:“……” 不过她只微微一笑,只是一阵疲惫袭来,自是去歇了不提。 …… 产房里。 马皇后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梦,这梦中,许多的回忆涌入心头。 她生出了一种恐惧的感觉,似乎自己成了牲口,被人绑在了案台上,任人宰割。 心底深处,她突的想起什么事来,孩子……对……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