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郡,因位于渔水之北而得名,为燕时所置旧郡,秦国统一后没有更改,依旧以渔阳为名。 这里一向以苦寒贫瘠著称,又因为此地是帝国的北疆,在边界处修筑长城抵挡塞外的游牧民族,其沿线就需要兵卒驻守。 这些兵卒大多来自内地,因服戍役而来,被称做戍卒。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就是从内地征召新兵与在渔阳驻守了一年多的戍卒交换,让这些为帝国守塞的将士归家团聚。 然而大泽乡烽火一起,原本该前往渔阳轮替的那支新卒转眼就成了帝国的掘墓人,在中原腹地将一个偌大的天下搅得翻天覆地。 这一变故不仅让帝国震荡,位于渔阳的戍卒们同样受到很大的影响。 渔阳边塞,寒风凛冽。 数个戍卒就在城塞中聚在一团,一边搓手取暖,一边吐着白气讨论。 “听说叛军打下蓟城了,吾等日后该怎么办啊?这后路一断,别说是回家,怕是过几个月都没东西吃了。” 渔阳贫瘠,物产有限,其边塞戍卒所需的粮秣辎重大多要从蓟城输运,蓟城被拿下,他们这些边塞守军不一定断粮乏食,但后勤肯定是不会有保障。 有人叹道:“竟然还想回家和粮食,尔等就不怕那叛军杀到渔阳来吗?我可听说叛军人数众多,有好几万呢。” 另一人接嘴道:“就算叛军不杀过来,说不定都尉会听郡守的命令,领着吾等南下去和叛军拼杀呢。” 众戍卒脸色微变。 有人当场哭起来:“我不想打什么叛军,我只想回家啊。前年服役离开的时候,我那妇人还大着肚子,家中老人又患病不能做事,她既要照顾老者还要去耕种田地,也不知如何才能过下去。我好想回家,好不容易才熬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就想着早点回去。我不想连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在这里死掉。” 哭声低沉,引来众人叹息。 戍卒大多来自内地,远离家乡一年多,甚至还有赀戍受罚达到两年以上的人。 故土难离。 谁不想家,不想自己的亲人? 就在这阵阵叹息中,突然有笑声响起。 “哈哈哈,我听闻古时有杞国之人心忧天地崩坠,怕自身因此覆亡,故废寝食而日夜忧虑,结果最后呕血死了。我看尔等今日之担忧,正如那杞人一般。” 众人转头望去,见说话之人是角落一个戍卒。 这人差不多三十岁,卧在角落的草堆上,嘴里叼着根干草,正一脸讥讽的打量着他们。 “卢陵竖子,你今早又偷吃了马屎吗?嘴巴怎得如此臭!” “臭嘴卢陵,我看你才会呕血死掉!” 众戍卒纷纷骂了回去。 卢陵嘿嘿一笑,毫不在意。 有一老卒止住众人辱骂,望向卢陵道:“你这小子素有见识,刚才既嘲笑吾等是什么杞人忧天,定有个说法才是?” “是呀,你有何说法,速速讲来。” 众人好奇的看向卢陵。 这人与他们不同,据说是因为某事而遭谪戍,已经在边疆待了好几年了。 一番相处下来,大家对卢陵的臭嘴很讨厌,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有些见识,平日里能想出许多人想不到的主意。 “呸。” 卢陵将嘴里干草连着唾沫星子吐出来,翻身箕踞而坐,这才笑起来。 “尔等刚才说叛军打下蓟城,可知那领头的吴广打得是楚国旗号。楚距燕有上千里之遥,中间隔着魏、赵之地,他能带着楚军杀到燕地来,证明沿途诸郡县皆被其攻占,既有如此威势,区区渔阳小郡安能抵挡,我看要不了多久渔阳城就会被其拿下。” “而我听说吴广以爵位招降秦吏,又与燕民约法三章,这种好策一施展出来就让各地的城池纷纷向他投降,统兵的秦将秦吏也都归服。统领咱们的都尉最爱财物,平日里常用塞内物品与胡人交易牟利,此等爱财之人,哪有什么为秦效死的意思。” “等到渔阳城被吴广拿下,他只需派一使者过来,都尉必率吾等降吴。到了那时候,吾等不用和吴广大军厮杀,说不定还能跟着他一起南下回家呢。事态如此清晰可见,你们刚才还担忧什么与叛军拼杀的事情,在我看来这与杞人忧天有何差异,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脸色惊讶。 当听到叛军打下广阳郡时,他们心中多是忧惧害怕,哪有人能像卢陵一样竟算到了后续的发展。 卢陵见众人惊愕模样,嗤笑一声,又翻身躺了下去。 这一次他背对众人,双眼盯着眼前的夯土墙,眼中有希冀闪过。 “卢敖老头在咸阳混的好好的,结果一张臭嘴恶了秦皇帝,自己倒是跑的快,反连累一堆人被杀,就连我这隔了老远的小辈也被抓来边疆遭罪。” “今吴广大军北上,倒是能救我离去啊。” …… 三日后,渔阳城陷落的消息传到北疆边塞。 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中年策士。 城塞之中。 渔阳都尉脸色发白,一脸惶恐的看着蒯彻。 “今吴王征伐河北,麾下已有邯郸、巨鹿、河内、上党、恒山、广阳、上谷、太原诸郡,麾下之民三百万,车五千乘,骑万匹,带甲之士五十万,兵锋所至,无城不取,无兵不破。区区渔阳转瞬即落,今大军即将北上,面对这五十万大军,不知都尉是想死呢?还是想活?” 蒯彻脸带微笑,声音缓慢。 但他每说一个郡名,每说一个兵力数字,都让渔阳都尉的身体颤栗一分。 当听到最后一句时。 渔阳都尉已是再也忍耐不住。 他噗通跪地,对着蒯彻乞求:“自是想活,还请先生救我!” 蒯彻颔首:“既是如此,那都尉还请整顿边军戍卒,举旗为楚,随彻归降于吴王吧,届时不仅都尉能保全性命,更还有富贵一场呢。” “听先生的话,一切都听先生安排。” 渔阳都尉立刻应下,并马上让人去传令召集麾下兵卒。 “君上将这些戍卒看得挺重,但在我大军兵威下,彼辈哪有什么勇气抵挡,这种轻易就能完成的使命真是没意思。” 眼见任务轻松完成,蒯彻无聊的摇摇头。 在他看来,纵横策士自当是要在群雄之中纵横捭阖,方能一展身手。 现在吴广大军与这些郡县的秦将实力相差悬殊,加上有约法三章和爵赏的政策,除了那些一心殉国的秦将外,蒯彻完成说降任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这让他觉得难以显示出自己的本事。 “君上今已平定燕地大部,剩下的右北平、辽西、辽东几个郡都是人少空旷的地方,只需遣一偏师东去便可拿下。” “渔阳郡入手后,君上稍微整顿兵卒,就会率兵南下与强秦相争,与陈王合力破秦。不过今君上贵为河北之主,拥民百万,兵卒十万,却还要居于陈胜之下,有些可惜了。我当想办法试探他是否有独立之心才是。” “若有,那就好了。” 蒯彻舔了舔嘴唇。 纵横之士,最是唯恐天下不乱。 唯有天下大乱,诸侯并起,才是他们大显身手扬名立万之时。 苏秦、张仪莫不如此。 不搞点大事情出来,那也不配称做纵横策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