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营中安静下来。 逃跑的戍卒被擒获,瘫在地上,身体上有好几道剑伤,不停往外流着血。 “为何要跑?” 火把照耀下,县左尉冷冷发问。 那戍卒颤声道:“北方苦寒,我伯兄服役就是死在那里,连尸骨都没有送回来。我初时还不怕,可这一路越走越惧,这才想要逃走,还请县尉饶我性命。我不敢逃了,绝不敢了!” 说着他不停往地上磕头叩首,声音凄凉。 “哼,尔受征戍役,便是我大秦的军士,一切当以军法从事。夜遁出营,欲要逃亡,乃是军中大忌,按律当斩。” 县左尉冷面寒声,大手一挥:“来人,拉下去砍了,并传首各屯示众。还有你之父母妻儿,也要收监为奴,为你所为付出代价。” 一声令下,便有亲卫上前,将这逃卒往外拖去。 凄厉的惨叫,地上拖拽的血痕,让人头皮发麻。 县左尉转头看向下手的徐庄,脸上露出笑容:“好个忠心国事的徐百将,不惜劳苦深夜巡营,这才抓住逃卒,功劳我给你记下了。” “多谢县尉。” 徐庄大喜,忙拱手谢礼。 转而他目光又瞥到旁边的吴广身上,眼中笑意更盛。 逃卒是他抓住的。 当时徐庄监视完吴广、陈胜,回去的路上就听到有人叫喊逃卒之事。他刚好离得近,很快就追上去拔剑斩击,将逃卒捉了回来。 没想到这半夜起来,还能立下一功,徐庄自是心头高兴。 吴广默默看着这一幕。 服兵役期间逃亡,抓回来后按军法处斩,这个处置其实没什么问题。 只是事情要放到具体环境中去分析。 如今黔首对秦廷怀怨,这些前往渔阳的戍卒没人是心甘情愿去服役的,逃亡是许多人心中所想,只是大多数人顾虑被抓住的后果以及怕连累家人,才不敢像被处斩的逃卒一样付诸行动。 在立场上,他们是和逃卒站在一起的。 县左尉将逃卒处斩,严申军法,后续肯定会起到震慑戍卒逃亡的效果,掐灭许多人半路逃跑的心思。 可从另一方面上讲,戍卒们对县左尉这些秦吏的怨念会变得更深。 戍卒,和押运他们的秦国将尉将处于完全对立状态。 如果有人能趁时引导调用戍卒的这股怨气,就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所谓的势吧。顺势而为,事半功倍。” 吴广在心中低语,明白了他接下来该如何做。 正如吴广猜测的。 自从逃卒被处斩,血淋淋的脑袋被传给每个人看过后,阳夏、阳城九百多人的戍卒全都噤若寒蝉。 接下来的路程上,逃亡的事情不再发生。 可戍卒们看向秦吏的眼神,越发憎恨和厌恶。 吴广的表现,在秦吏中算是一个特例。 他常和手下的戍卒交谈聊心,每当手下戍卒不小心犯下错误时,吴广并不像其他百将、屯长一样上纲上线,动辄叱骂、惩戒。 他会耐心的进行讲解,最多批评几句,便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样的做法很容易得到手下人的好感。 下层士卒喜欢,上面的领导自然就不高兴了。 一次两名戍卒因为口角发生争执,动了手,吴广赶来后将他们斥责了一顿,又询问他们为何争执,并耐心开解,让两人握手言和。 事情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可徐庄这段时间一直紧盯吴广。 他闻讯后立刻赶来,当着众戍卒的面对着吴广一顿斥责。 “吴广,你身为屯长,当严守军法律文,若遇士卒犯错,必要严惩才是,安能轻易放过!你执法不公,当处以谇刑!” 谇刑。 是秦代刑罚中的一种,即当众训诫、斥责,多用于犯有轻微罪刑的官吏。 比如秦律中就有言“甲贼伤人,吏论以为殴伤人,吏当论不当?当谇。” 在这案例中,官吏对案件的判决出了问题,就被处以谇刑作为惩罚。 秦法禁私斗,若两人空手殴斗,将处以耐刑。 吴广却只对手下士卒斥责,明显是判决失误,徐庄便抓住这条针对吴广,对其责以谇刑。 “你这厮毫无律法意识,只知讨人喜欢,实际是执法不公,是对律法的亵渎……” 徐庄借着谇刑的机会,当众大骂吴广。 吴广也不言语,只低着脑袋默默承受。 他这一忍,手下那些戍卒却受不了。 这时代的人对于名誉极为看重,被人当众大骂,是一种比较严重的惩罚。 “徐百将,这事是吾等错了,吾等不该私斗,一切都是我们的错,和屯长无关,还请惩罚吾等,放过屯长吧。” “是啊,还请百将惩罚吾等,吾等愿受罚,愿受罚!” 两个私斗的戍卒哭着跪在地上,请求徐庄放过吴广。 同时阿牛和毋死,以及几个戍卒皆面色愤怒。 毋死甚至做出要上前攻击徐庄的姿态。 吴广忙对他们摇头,并示意阿牛拦住毋死。 这一幕更让徐庄发怒,他先对那两个私斗的戍卒斥道:“尔等私斗,自然该受惩罚,还需你们来提醒?来人,把这二人带下去,处以耐刑。至于你们几个,想干什么,要冒犯我吗?” 徐庄冷冷的盯着阿牛、毋死等人,一只手已按在了剑柄上。 他巴不得这几人真对自己动手,如此便可借机动用军法将他们斩杀。 只是阿牛得到吴广示意,已拉住毋死,脸上扯出笑来:“吾等认为百将所判甚公,甚公。” 毋死见吴广摇头,虽然满心愤怒,终究是听话的低下头。 见到这些人识相,徐庄转头看向吴广,冷哼道:“吴广,你执法不公,判决不明,我按律对你处以谇刑,可有意见?” “百将说的是,吴广犯错,愿意受惩。” 吴广低声答应,面色平静。 这模样更让徐庄生气。 他本就对吴广心怀憎恨,一直想收拾他,只是难以找到机会。 如今吴广判决不公,性质不算严重,徐庄不能借此拿下吴广的屯长位置,可对吴广处以谇刑,还是让徐庄心头暗爽。 徐庄想看着吴广被自己骂的灰头土脸,或是面露不忿的模样。 可是对方竟然如此冷静。 你吴广难道就没有尊严吗? 我当众骂你,各种侮辱,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和感到羞愧吗? 徐庄越想越气,嘴上的责骂也就越发难听起来。 他当着手下上百戍卒的面,将吴广骂了个狗血淋头,言辞极尽侮辱,直到骂的口水干了,才作罢离去。 徐庄走后,那两个被剃光了鬓、须的私斗戍卒跪在吴广面前。 “屯长,是吾等连累了屯长!” “屯长为吾等受罚,皆是吾等之错啊!吾等对不起屯长!” 两人痛哭流涕,甚至向吴广叩首相拜。 “我将尔等视为兄弟,尔等无需如此。” 吴广伸手将两人扶起来,甚至还笑着宽慰两人不要放在心上。 他表现的越平静,两人就更难受和自责。 阿牛、毋死等人同样满脸泪水,心里对徐庄越发憎恨。 这一日后,吴广的事迹在戍卒中流传。 阿牛这个铁杆更是在戍卒中大肆宣传“吴叔乃义士,素爱他人,宁愿受辱,亦要为人”等种种言论,使得吴广在这支小小的军队中声名鹊起。 而随着这支队伍不断前行。 他们终于抵达了一片河流纵横之地。 道路两旁多出现低洼的湖泊。 大泽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