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贾环回到贾府门前时已经是下午三时许了,天色昏沉,看样子似乎要下雪了。铁虎这小子腾身下了马车,不由分说,探手又把贾环抱了下来,道:“俺的任务完成了,三爷快进去吧。” 贾环挥了挥手:“你也赶紧出城,估计是要下雪了。” 铁虎满不在乎地道:“还早着呢,这雪最快也得天黑才下,三爷赶紧进府吧,大哥让俺看着您进了府门才离开的,要不然回去又得挨收拾了。” 贾环笑了笑,转身向西角门行去,负责把守西角门那奴仆眼见贾环回府,不由一个激凌,离远便连忙打躬作揖行礼道:“环三爷回来了。” 贾环点了点头,径直进了角门,看来今日杀鸡儆猴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以后估计没人再敢拦截前来拜访自己的人了,至少短期内不敢。 眼见贾环施施然地走远,那名守门的奴仆这才暗松了口气,心想,这位爷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厉害的主啊,连有赖大管家撑腰的王禄升都被整惨了,不仅挨了一顿狠揍,最后还被板子打个半死,撵了出府去,啧啧,这位爷真真惹不得啊! “三爷回来了!” “三爷回来了!” 贾环前脚刚踏进住处的院子,一众丫环婆子便喜气洋洋地迎出来,一个个精神抖擞,吐气扬眉的。原来贾环上午在府门前整治王禄升的事已经在府中传开了,引起了极大的震动,甚至连贾母都知道了,而且贾母还说了句:“办得好,这种目无主子的刁奴就该统统撵了。” 贾母是贾府事实上的最高统治者,她发的这句话无疑给此事一锤定音了,那就是贾环没错,而且处理得很好,王禄升就是个欺主的刁奴,该打,该撵。 如此一来,即便王禄升背后有赖大撑腰也不顶用了,再无咸鱼翻身的余地,其震慑效果无疑是杠杠的,所以中午打饭的时候,厨房倒是不敢再克扣贾环屋里的饭菜了,甚至还讨好地多给了一碗鸡蛋羹,这种连带效果,就连贾环也始料不及。 不过呢,贾环早就料到贾母会撑自己了,要不然他也不敢肆无忌惮地让铁虎殴打王禄升。贾母这个人虽然心慈,但是精明,虽然偏心,但是拎得清,奴大欺主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容忍的,作为贾府的最高统治者,她必然会维护主子阶层的利益。 而事实证明,贾环所料丝毫不差,有了贾母发话,他不仅毫发无损,还顺带立了威,解决了伙食问题,这下安逸了! 且说贾环进了屋,红菱立即替他换了家常服,端来一杯温酒让他驱寒,一边喜滋滋地问:“三爷吃过午饭了没,婢子给你留的饭菜还热着呢。” 贾环笑道:“吃过了,就是有点累,我先歇会!” 天寒地冻的,在外面跑了大半天,贾环的确有些疲了,红菱连忙整理铺被,还往被窝里放入一只汤婆子,一边提醒道:“对了,刚刚太太把钱槐叫去了,也不知什么事。” 贾环皱了皱眉,点头嗯了一声表示已晓得,然后倒头便睡。 …… 王夫人的屋里,钱槐隔着帘子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金钏儿和玉钏儿等丫环也是敛息静气的。 王夫人端起参茶抿了一口,然后看着火炉中的炭火出神,仿佛忘了钱槐这个人的存在,弄得后者心情忐忑,如坐针毡。 良久,王夫人才如梦初醒般放下茶杯,淡道:“你就是服侍环哥儿的小厮钱槐?” 钱槐连忙点头称是,王夫人稍抬了抬眼帘,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环儿日前卖画赚了三十两银子,可有此事?” 这件事已经阖府皆知,作为始作俑者的钱槐哪敢在王夫人面前隐瞒,点头道:“千真万确,奴才亲眼所见,不过那次只是运气好,其实环三爷的画远不值那么多钱?” 王夫人哦了一声道:“为什么?” “上次是因为遇到肥羊……咳,遇到一个不懂行的富家公子了,而今日环三爷的三幅画只卖了五百文钱。”钱槐有点懊恼地道。 王夫人竟莫名的松了口气,连忙详细追问事情的经过,钱槐也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前者听完后总算完全放心了,若贾环的一幅画真的能卖十两银子,那也太逆天了,这不仅意味着贾环的作画水平足以扬名天下,还意味着贾环有足够的经济来源摆脱对贾府的依赖,那么以后自己想压制他就更难了,还好,区区几百文钱也不值什么。 “今日在府门外殴打王禄升的是什么人?环儿跟他们是什么关系?”王夫人又追问道。 钱槐如实答道:“那对兄弟叫铁牛和铁虎,是三爷在街上结识的朋友,那天奴才和三爷在街遇到一条疯狗,三爷差点被疯狗咬伤了,是铁牛出手救了三爷,三爷后来请铁牛吃了顿饭表示感谢,一来二去的就成了好朋友。” 总算钱槐这货还有点节操,没有提起贾环和铁牛合伙做生意的事,要不然只怕又要横生波折了。 王夫人面色一沉道:“铁牛铁虎?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好人,环儿年纪小不懂事,你这奴才也不懂事?以后再怂恿主子上街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仔细你的皮,好好的爷们都被你带坏了。” 钱槐虽然一肚子冤枉,但哪里敢辩驳,只好猛叩头认错,并发誓以后都不敢了。王夫人又恩威并施地讲了一番话,这才把钱槐打发出去。 小年的前夕夜,雪花还是纷纷扬扬地落下了,王熙凤今日的心情有点郁闷,她实在没想到贾环会有这样一招,竟轻松了化解了厨房的刁难,不知是有意而为,亦或是瞎猫碰到死老鼠了。 这时门帘响起,身段妸娜灵巧的平儿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了,贴身服侍了王熙凤多年,她一眼就瞧出这位在为什么烦恼了,一边拧手帕,一边道:“婢子现在算是认同奶奶了,环三爷的确人小鬼大,真不能当作普通小孩子看待,啧啧,瞧瞧他今日这一手真够厉害的,不仅杀鸡儆猴立了威,而且得罪了赖大还能全身而退,更是借此化解了自身的困局,现在厨房都不敢克扣他的伙食了,怕被戴上奴大欺主的帽子,说实在的,婢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奶奶伱吃瘪。” 平儿说完便捂住小嘴咯咯地娇笑起来,王熙凤羞恼地瞪了前者一眼道:“本姑奶奶吃瘪,你这蹄子倒幸灾乐祸是吧?” “婢子没有幸灾乐祸,就是觉得好笑而已!”平儿说完越发笑得花枝招展。 王熙凤气得牙痒,将擦完脸的手帕往平儿身上一掷,后者唉哟一声道:“婢子开个玩笑而已,奶奶咋就生气了呢,依我看,奶奶你也别生气了,此事就这样了结了吧,倒也两相安好,毕竟同住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弄得乌眼鸡似的!” 王熙凤冷笑道:“放屁,要是连环老三这样的小屁孩都拿捏不了,这个家我也不用当!” 平儿暗叹了口气,有点后悔刚才调侃之言了,这位生性要强,当初为了驯服琏二爷,不知使了多少手段,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贾环呢?偏生自己刚才还拿话撩拨她,只怕更加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 雪落无声,贾探春今夜无眠,而隔间仍然亮着灯,林黛玉显然也未睡,偶尔还有一两声轻咳传来。 白天所发生的事,如今已经传遍整个贾府了,贾探春自然也有所耳闻,惊喜之余也替贾环捏了把汗,环儿这一着棋确实高明,但也十分凶险,幸好老祖宗发话定性了,否则真的祸福难料。 能有如此聪明决断的弟弟,贾探春真的既欢喜又忧愁,因为环儿越优秀,只会更加引起太太的不安,而她和宝二哥的关系其实也很好,实在不想看到他们兄弟之间陷入争斗。 隔间,林黛玉搁下手里的那本《珍珑棋局》,自言自语般轻道:“这一局破得妙,聪明人总是出人意料。” 正在炉边做针线活的莺哥抬头笑问:“姑娘刚才说什么?” 林黛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夜深了,且安睡吧!” 莺哥连忙搁下针线,端来热水给林黛玉洗手漱口,又服侍她躺下。 林黛玉忽然又坐起来道:“莺哥这名字不好,你以后改名叫紫鹃吧。” 莺哥微愕,继而笑道:“谢谢姑娘赐名,那婢子以后就叫紫鹃了,姑娘快躺下吧,仔细又着凉了。” 林黛玉叹道:“现在我算是相信,老祖宗把最好的人都派来服侍我了。” 紫鹃笑道:“姑娘过誉了,那是你还没见过宝二爷屋里袭人,她可是咱们这一茬丫头里公认的第一贤人!” 林黛玉轻哼一声道:“我那里跟宝玉比得。” 紫鹃揶揄道:“宝二爷天天来,对姑娘您是稀罕得很,若拿婢子来换袭人,想必宝二爷也是肯的!” 林黛玉不由脸上一红,伸手就去拧紫鹃的嘴,后者笑着跑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