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首辅连自己家乡的情况都能被有心人瞒着这么久,确实不适合再担任首辅了。 别说其他人有非议,楼远钧自己也不太放心继续把朝中大事交给他办。 退朝! 楼远钧起身走了,没留任何人议事。 朝臣们面面相觑,只能默不作声地四散回自己衙署忙碌。 江从鱼没有走,他在旁边看着镇南侯走向还独自站在那里的秦首辅。 殿内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秦首辅先开了口:“是你。” 镇南侯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与秦首辅对峙。 “没错,是我。”镇南侯笑道,“可惜你胆小如鼠,不敢做大恶之事,没法给你来个满门抄斩。” 他恨极了先皇,连带恨朝廷和整个皇室。 还有眼前这个伪君子,当年就是这人用自己妻子取悦先皇还不够,还仿自己妻子字迹骗他夫人过府,以至于他夫人被囚于深宫含恨而终! 这样一个小人,凭什么能稳坐首辅之位?他看新皇也是个瞎子,眼瞎心也瞎,所以他只能亲自动手让这个姓秦的身败名裂! 镇南侯冷笑:“听说你近日得了个孙子,摆了好些天流水席,就是不知你到底算不算他亲爷爷?” 秦首辅闭上眼。 那些最不堪、最不愿回忆的往事浮上心头。 “我也……没有办法。”秦首辅说道,“是我对不起鸢娘她们。” 先皇好亵玩臣妻,尤其喜欢有孕的女子,觉得更有韵味。他只是想保住全家的性命,才一步步踏入噩梦之中。他饱读圣贤书,从没想过自己能这么肮脏,比青楼掮客还不如。 还是江清泓回朝以后,他才从泥沼中脱离出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继续过日子。 可惜妻子终究还是知道了一切,很快便一病不起。 他羡慕江清泓,也嫉妒江清泓,江清泓即使落入泥沼,也仍保有一身光明,有数不清的人为他的死恸哭流泪。 而他死了便是死了,没有人会在乎。 所以他装出光明磊落的模样苟活着。 直至今天像江清泓那样沦为众矢之的,却连个为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便知晓自己这辈子都成不了另一个江清泓。他做的那些肮脏事,全是为了自己。 “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执着了……”秦首辅说道,“先皇已死,你若想要我的命也只管拿去。但是,到此为止吧。陛下当年也并不好过,当年你夫人死后,还是陛下生母替她收敛的尸骨……” 镇南侯抡起拳头往秦首辅脸上砸去。 “她本来可以好好活着,她本来可以活着!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会死在宫里,根本不需要别人替她收敛尸骨!” 镇南侯带着愤恨连砸了几拳,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就是打死眼前这人又有什么用,死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 是他们一起逼死他的,好友的丈夫骗她入局,一国之君以她的痛苦取乐,而作为他的丈夫,他扔掉了她的孩子,扔掉了她继续支撑下去的最后一丝念想。 若非当时还只是个低等嫔妃的何太后替她收敛尸骨,她将永远沉眠在冰冷刺骨的井底。 她明明最怕冷了。 时至今日,他该向谁报复?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秦首辅,镇南侯心中有一瞬的空茫。 接着他起身往外走。 外面仍是风雪满天。 江从鱼听了全程,看到秦首辅站起来后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能迟疑着问:“您没事吧?” 秦首辅顿了顿,说道:“刚才你听到的话,能不能不要跟秦溯说?” 江从鱼微怔。 “是我对不起他。” “还有,往后我不能再为陛下效力了,你好好……安抚陛下。” 秦首辅说完,也转身出殿,迈步走入风雪之中。 江从鱼心中复杂无比。 自从见识过秦首辅私底下是如何对待秦溯的,他便一直不太喜欢秦首辅。 现在得知秦首辅当年的所作所为他更觉不耻。 偏偏在秦首辅刚才恳求他的时候,他居然有种秦首辅其实很爱重秦溯这个儿子的错觉。 江从鱼想到上朝时楼远钧情绪不佳,没再琢磨这些有的没有的,径直前往勤政殿寻楼远钧说话。 楼远钧正在批阅奏章,见江从鱼找来了便搁下手里的朱笔,示意江从鱼坐到他旁边来。 两人都已经越过了那条界线,江从鱼也没有再避嫌。他坐下就与楼远钧说道:“我想让人去看看陵游那边的情况。” 他虽已经派人跟过去,却还是担心陵游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楼远钧道:“朕早已派人截下他们要往你庄子上送的东西。” 昨日秦首辅入宫与他吐露了当年旧事,既然知谁恨他入骨,要追查起来就简单多了,也更容易察觉他们的异动。 这群灾民一路被暗中放行到京师,并非只为了以此扳倒秦首辅,他们还想借这些灾民在京师制造大规模的时疫。 只是还没来得及投放疫源而已。 镇南侯痛恨的是他们所有人,一心想让京师成为人间地狱。 事实上会接触这些灾民的大多都是些普通百姓,达官贵人之中便是有江从鱼这样心软的,也鲜少会亲自露脸。他们这样做除了害死大批无辜之人以外有什么用处? 江从鱼听楼远钧讲完镇南侯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心中不免有些后怕。他说道:“若是他们昨天之前已经投放疫源,我岂不是成罪人了?” 昨儿他可是见完那些灾民后回府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就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