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先生讲完,问:“你们觉得,猪倌之子做的对不对?” 大皇子:“凡报仇者,士于书,杀之无罪[1]。血性儿郎当如此!猪倌之子何罪之有?” 三皇子:“报仇无罪,但不该牵连其妻小。妻小无罪。” 大皇子:“你又怎知其妻小没有包庇之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子不复仇非子也。” “血仇私报,牵连全家,如果人人如此,国之不国,”三皇子道,“父皇教导我们仁爱,大哥忘了吗?” 大皇子一噎。 奚先生:“那么二皇子呢?” 二皇子笑眯眯:“大哥三弟说的都对。” 奚先生点点头,对他们的回答并不意外,正想着说南阳县的判决,余光便瞥见有什么东西高出来了一截—— 那位小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地面盘腿坐到了桌子上。 小孩托着腮似乎是听得津津有味。 奚先生顿了顿,鬼使神差的,他问了句:“小殿下有什么想法呢?” 曲渡边毫不犹豫:“大哥二哥三哥说的都对。” 奚先生:“……” 不愧是兄弟,真会端水。 他对曲渡边上桌的行为并没有提出异议,大概也是看出来这桌子对个不满三岁,又格外矮小的小娃娃来说,太高了点。 起码比前面睡觉的、发呆的和偷偷吃果干的好一点。奚先生的目光依次略过前面的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 奚先生:“这件事最后的判决是,杀人之因情有可原,但不该牵连妻小。猪倌之子仗一百,流三千里。” 打完一百棍,再流三千里,这跟缓刑去死没什么区别了,除非这人身体素质好到爆,能撑下来。 “若祖父母、父母为人所杀,而子孙擅杀行凶人者,杖六十。其即时杀死者,勿论[2]。” 奚先生:“若猪倌之子事后只是杀了屠户,最多也只是仗六十。屠戮其妻小,连累全家,是另一重犯罪。” “律法森严,诸位殿下定要谨记。” 大皇子不情不愿说了声是。 若是以后他可以制定律法了,一定把这条给改掉,简直憋屈。 讲完事例之后,就是对条文律例的讲解,曲渡边开始犯困,在炭盆的熏烤下忍不住开始昏昏欲睡。 他对在学堂上睡觉这件事适应良好,上辈子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在课堂睡觉,反正名次不会降,老师也不管他,他有很高的自由度。 只要学会了该学的,他爱干嘛就干嘛。 这辈子也是,等他学会了所有该会写的字,他就不学了,谁说也不管用! 曲渡边从床上……从桌上下来,溜到四皇子的书桌旁边,凑到他身边,轻轻戳戳。 四皇子懵懵的睁开眼。 曲渡边看向他的枕头,用眼神示意。 四皇子恍然大悟,大方地让出来一截枕头,这枕头虽然小,但长,荞麦的,摸起来很舒服。 曲渡边上了四皇子的书桌,把枕头竖过来,躺在书桌上。 四皇子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曲渡边身材短,这样横躺一点都不占他的睡觉的空,一躺一趴正正好好。 “弟弟,你好聪明啊……” 曲渡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坐在桌子上奚先生都不管,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睡觉舒服。 四皇子捂住嘴巴点点头,找出一张宣纸,在弟弟肚脐眼的位置盖住,便又揪住枕头,再次睡去,更加安详。 讲解声停了。 学堂在某一刻陷入诡异的安静,视线全部集中在这一处。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 可恶,有一点点羡慕。 奚先生捏着《周律》的手都紧了紧。他是好脾气,但不是没脾气。 可恶的小孩,要是真惹到了他……! 奚先生别过头去,“好了,我们接着往下看。” 算了,只要不打呼噜。 四皇子的贴身太监不忍直视地捂住眼,“天哪。”他戳戳叶小远,看着对方跟他如出一辙的忧心表情,顿时觉得找到了组织。 “怎么你家殿下也这样。” 叶小远压低声音,懊恼:“还是你们有经验,早知道便带被子和枕头来了,这样睡多难受。” 四皇子的贴身太监:“……” 合着您担心的是这个? - 一觉睡到中午下学。 四皇子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不大舍得他这个睡搭子,友谊的小船就这样初步结下。 叶小远还跟四皇子身边的公公取了经,问问平时上课的时候带什么东西比较好,用怎样的料子睡觉的时候才比较舒服。 其余皇子们的贴身太监在收拾东西。 这空档,曲渡边跟六皇子和五皇子单独在一起。 五皇子一直低着头跟在六皇子身后,印象里,他从来就没主动说过话。 六皇子仰着脸走过来,推了一下曲渡边。 曲渡边没也没动。 六皇子:“?” 曲渡边心想,太极拳他好歹也练了一段时间了,底子逐渐提上来,如果被这么推一下就倒,简直白练。 六皇子鼓起腮帮子:“讨厌鬼。” 曲渡边一脸认真道:“那你吃了讨厌鬼给的东西,你是什么呢?” 六皇子一呆。 曲渡边凑近,小声嘿嘿:“讨厌鬼把你也变成讨厌鬼了哦。” 一句KO! 六皇子哇哇大哭着跑开,边跑边嚎:“呜呜呜呜我变成讨厌鬼了呜呜呜!” 五皇子追在他身后,不慎被台阶绊了一下。 曲渡边下意识伸手一扶,把自己坠的趔趄。 五皇子稳住后飞快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就急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