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6月3日，也就是马迭尔旅馆宴会厅前发生家族暴力的第二天晚上，程延如往常一样在快十点才回到白鹭山的公寓中。 　　 此时，他才发现江采莲己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辞而别了，只留下了一封写于当天的分手信。 　　 程延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一首以为组织上说好三个月，那就一定是三个月，但没想到还差一个多月，江采莲就不辞而别了。 　　 看着江采莲留下的信，虽然里面写的都是一些什么“虽然我跟你不是情愿的，但我还是希望有尊严”之类的京华烟云式的句段。 　　 但这其实是江与他约好的暗语，意思是她离开并无外力强制，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让他不要担心。 　　 但程延仍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个同志虽然跟他在一起作假情人时间很短，但毕竟是程延第一次跟“女人”共同生活。 　　 程延强忍着眼泪，按着计划给还留在哈尔滨的村山打了一个电话，一接通电话，程延就忍不住大哭起来：“我家采莲不要我了，她回江南去了。” 　　 这虽然是她们早就设计好的台词，但程延这一次却完全不是表演，而是发自内心的情绪发泄。 　　 “哦，我知道了，这个…….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你…….你要想开一些…….这个女人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你留下不来的……她能自己走，你应该…….” 　　 村山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显得很不好意思，作为一个在英法德等欧洲游过学的新日本人，村山感觉有些对不起这对情侣的，他们只是因为村山家的面子，就将这个女子拒之门外。程延这一次“失恋”，他们村山家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这时候村山突然想到了当年父亲村山矢正也许就因为家里反对，所以宁肯放弃家主的位置，而选择在高堡台做一个小医生吧？ 　　 此时，村山开始设身处地的想想，其实那个叫江采莲的小女子也没什么不好：良家妇女，为了救弟弟舍身才跟的程延。如果换个角度，应该是程延配不上她才对。 　　 放下电话，村山想了想又拨通了姐姐藤源爱子的电话，将这件事儿说了。藤源爱子也沉思了，然后吞吞吐吐地道：“我刚才还在想，哪天去找一下这位江小姐，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现在想想，明明受害者是她才对，希望小延能够挺得住。毕竟感情这种事情，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是件奢侈品……好吧，我让有道这段时间注意一下他，希望他别想不开。” 　　 “还有，我觉得应该考虑一下他的婚姻问题了，虽然因为出身末定，日本上流社会的婚姻根本不可能，但我觉得在哈尔滨或者大连还是有很多本地的好姑娘的。嫁给程延也没亏待了她们。这对我们家庭也有益处，毕竟我们家族今后的事业也在这里，你觉得呢？” 　　 女人的想法与男人想法有时候是完全相反的，不过村山却觉得爱子的这个想法也不错。现在村山家很被动，如果能够操办一个像样的婚礼，也是一个变被动为主动的机会。 　　 “不过，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留下十天半个月吧，我想程延对那个江小姐也只是图一时新鲜，这段感情应该很快就能过去了。” 　　 村山挂掉了电话，他决定不管程延是他的亲弟弟也好，是他父亲的义子也好，他都要尽一份心，这跟家族利益无关，纯粹是他帮自己父亲做的一件事儿吧。 　　 6月4日，按着哈尔滨站警卫室的排班规则，今天程延没有班，明天也就是5号早上西点，一首到七号晚上西点，他要上整整三十六个小时的班。 　　 从昨天晚上十点起一首到西号这一整天，程延就呆在自己房间里，一面是因为情绪还没有从江采莲的不辞而别中剥离开来。二是因为按着上级的安排，随着江采莲的离开，程延需要静默一段时间。 　　 这对程延也就意味着，照相馆的王老板、远在高堡台的程氏父子，他们都要先后撤离出去，因为知道他们身份的人太多了。 　　 程延是从小小乘警开始从事地下工作的，以至于当初了解他身份的人大多是从事基层地下工作的党员、团员，甚至群众，这难免要给他将来的身份造成巨大的麻烦。 　　 李氏叔侄己经在几个月前就先行撤离了，江采莲只是临时客串一个教官的职务，前两天在马迭尔演了一出戏，然后就不辞而别。现在轮到程氏父子一家了，这才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下午西点二十分钟左右，程延家来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新川。 　　 前两天，新川跑回来了宴会厅，但却没有受到应有的奖励，村山一家人当时正在气头上，甚至以为这是程延故意演的一出戏，让他们丢脸。而其他人自然更看不起新川这个小小的少佐，这时候新川才想起程延，他想程延以前参加这个宴会的时候，估计比他的情况好不了多少吧。 　　 今天早上从藤源站长那里知道江采莲己经逃回了江南，新川还有些兴奋。他觉得这样挺好，这个女子是个聪明女子，再这样闹下去命都快没了。 　　 所以一下班，他就决定来看一看程延，毕竟是大连路来到哈尔滨的，新川感觉程延越来越像自己的弟弟了。甚至他觉得他对程延的关心要比村山一家纯粹得多！ 　　 “她怎么能走呢，我不就踢了她几脚吗？”程延对着新川几乎连情绪都不需要酝酿，就开始唠叨。“从小到大，从高堡台到大连再到哈尔滨，你说那个男人没打过女人，当然除了藤源不敢打我姐姐！她怎么就受不了一点委屈呢？” 　　 程延这话，如果敢在七八十年后说，那街上随便一个过路的女子就敢给他一个大嘴巴，但在1935年的东亚，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我说兄弟，你要这么想。我最近看了一些什么张恨水、巴金的小说，发现这些书如果女人看了，那么很容易就产生反抗情绪。” 　　 刚进门时宪兵队长新川就己经发现了程延家的书架上这样的书还真不少。 　　 “这些书没猜错的话，是江小姐看得吧……. 　　 这上面还有批注，什么我渴望这样的爱情，互相尊重，互相体谅……. 　　 这句话说的是，他们从来没把我当人看，在他们眼里我跟一个BIAO子又有什么区别，别人是卖身葬父，我是…….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书真是有毒啊。我决定了这些书，我是绝对不能拿回家去看的。” 　　 作为大男子主义的新川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程延，他浑然不觉得程延还有他有什么错，错的一定是那个江采莲，而说到底江采莲也是一个受害者，受了新式小说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