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了尔玛者,夜莺像霜打的茄子悻悻回寨。尽管心里恨透了李南轩,可是当看到哥哥暴跳如雷,她还是理智地劝道:“其实也怪不得李南轩,令行禁止,无论治国治军,都是这个道理。如果不是我们平时纪律不严,太过惯着属下,尔玛者也不敢罔顾我的命令,私自行动丢了性命。”夜风咬牙道:“老子在湔山等着他,此仇必报!” 夜莺看着哥哥调度兵马,心里有些担忧,从李南轩杀尔玛者的身手看,武功肯定不在哥哥之下。但她不会阻止哥哥去厮杀,因为无论是哥哥还是整个羌族,都需要一场光明磊落的胜利、哪怕是光明磊落的失败来证明自己。丛林的猎手,不懂得胆怯,不同情弱者,挑战与征服才是他们天然的选择。 忽然心中一动,似乎记起了什么。夜莺急忙在衣服里摸索,掏出了那枚小小蜡丸,呀,光顾着生气,差点忘记了这件怪事。当着哥哥的面揉碎了蜡,展开里面团紧的薄绢,一行小字映入眼帘:“秦王无道,人人得而诛之。久仰夜头人威名,某日未时在江心渚凉亭迎候,共商大计。” 夜风读了三遍,继而哈哈大笑:“我当蜀郡铁板一块,原来有内鬼!天助我也!” 夜莺仔细回忆当天出席宴会的人,会是谁呢?谁这么仇恨秦国?不能确定。遂沉吟道:“哥哥真的要去吗?会不会是李南轩诱捕你的陷阱?” 夜风却摇摇头笑道:“妹妹多虑了,江心渚是个礁石组成的岛,上面没几棵树,有没有埋伏,一目了然。这人选择在那里等我,就是让我安心啊。何况,真要有什么危急,我跳江走了就是,凭我夜风的水性,龙王想抓我都难。” 今天阳光甚好,无凌想外出游玩,邀寒玉同去散心。啊,是看出她这几天情绪低落吗?寒玉不忍拒绝他的好意,欣然同意。 两人一同离开青城,沿着蜀郡的街道闲逛,渐渐来到了江边。“寒玉,街上太嘈杂了,我们去江中岛上玩玩吧。”无凌提议。 寒玉心下一惊,她不敢去水上,怕遇到龙族啊,忙推托:“江上万一起风浪,再说也不好找船。” 无凌笑道:“你看那边……”举目一瞧,已经有条小船悠悠靠岸等着他们了,寒玉正感到奇怪,怎么这条船像早就准备好似的,只见那艄公略略一抬斗笠,寒玉大吃一惊:郑护卫! “有郑护卫护送,不怕了吧?”被无凌说笑着拖上了船,寒玉只好不语。 幸而船划得很快,江面也平静,没多久就到了一个幽静的江心小岛。寒玉巴不得赶紧离水上岸,自然也没去质疑这光秃秃的小岛有什么可玩的。 郑护卫的船在不远的江面停下,他悠然拿出渔具垂钓。无凌和寒玉登上小岛,来到一座凉亭里。这座亭子位置与构造十分巧妙,掩藏在石头中,在江面上是完全看不见的。 “无凌,这里风景一般啊。”寒玉茫然四顾。 无凌这才低低道:“寒玉,其实我今天是来会一位朋友的,想请你作陪,没有事先征求你的意见,你不会怪我吧?” 寒玉一怔,意识到无凌邀请自己是想掩人耳目,怪不得连郑护卫都化妆成艄公了。她倒并不生气,毕竟能理解他出于安全考量,只是十分奇怪:“你要见什么神秘的朋友?” 不一会儿,沿着山石路走上来一位壮健的黑衣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无凌抱拳一揖:“夜头领,在下恭候多时了。” “你是何人?怎知我是夜风?”来人微微冷笑。 “夜头领胆识过人,怎么会让别人来赴约呢?在下姬无凌。” “姬无凌?”夜风琢磨着,姬是周天子之姓,目光一凛,厉声道:“你跟周王什么关系?” “在下周国太子。”无凌坦然道。寒玉大惊,无凌竟然向对方承认自己的身份!听他叫头领,想到宴会上李南轩对夜莺的称呼,夜风……莫非也是羌族首领? “周国被秦所亡,太子逃到蜀中,这可是秦国眼皮子底下啊,不怕我去告密领赏么?”夜风呵呵笑道,目光如利剑扫视无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无凌从容一撩衣摆,亭中坐下,“夜头领请。” 岷江上,一叶小舟顺江游曳,李南轩坐在船头,手里拿着张癫画的治水图,正和端木一起,边核对周围水情地形,边讨论。 经过这段时间的共事,端木越来越佩服这位太守府的少爷,人家不光是能来武的杀一儆百挫羌人的锐气,来文的提笔也是有一套的,就拿这密密麻麻的水文图来说吧,前几任太守谁愿花时间研究呀,他却对每个细节都实地查看,锱铢必较。 白天风雨无阻,夜里标注修改常常通宵达旦,那样认真细致的态度和吃苦耐劳的作风就是端木自己也不及,哪里有半点少爷习气呢。这让端木热血澎湃,浑身带劲,他看见了蜀中的希望。 这会儿,南轩却放下了图,手指江面:“端木,你看见那条船了吗?” 端木顺着方向看去,一个艄公划着小船刚刚离开江心渚。“啊,是打渔的吧,常有渔民在那石头小岛靠岸歇脚。”端木不在意地说。 “端木,这个艄公有点不同。”南轩漂亮的眼睛眯起,变得狭长而危险。“嗯?”端木一头雾水,明明穿着蓑衣划着桨,哪里不对了?南轩冷笑道:“看他的动作,用的不是普通的死力气,是内力,这个人是一流的武功高手。这样的高手,怎么会打渔为生呢?” 端木倒抽一口凉气:“少爷这么一说,倒是可疑,但江心渚除了一堆石头啥都没有,武林高手装成渔夫到哪里做什么?” 南轩收起图,下达命令:“立刻通知水军包围江心渚,上面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走!” “太子能给我什么好处?”夜风斜睨着无凌。 “夜头领,羌族虽然眼下势如破竹,但就算你们攻占蜀郡灭了秦国,您自立为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无法得到华族百姓和其他国家的认可,羌族会被他国联合讨伐,介时,你们内忧外患,好容易占下的地盘会被重新瓜分掉。”无凌侃侃而谈,“但与我联手就不同了,一旦我们里应外合攻破蜀郡,就可以对外打出周天子复国的旗号,以周天子的威望,振臂一呼,哪国也不好意思插手。到那时,秦王就是孤家寡人,攻破咸阳势在必得。复国之后,我以周天子名义封你为蜀王,从此羌人在这里为所欲为,岂不是好?” 听着无凌描绘的蓝图,夜风不由有点动心。的确,羌族现在顶着叛乱的名头,并不光彩,如果能得到周天子封王,名声地位就不一样了。不过,公子王孙的许诺并不保险,前朝兔死狗烹的事情可不少。 夜风暗暗沉吟,他要利用我,我何不先利用他得蜀郡?只要占领蜀郡,后面的事还不是我说了算!到那时,如果他不能兑现承诺,还有另一着棋可走,干脆以这乳臭未干的周太子做交换,逼秦王招安,将蜀中分封给我。 想到这里,夜风故意紧锁眉头:“太子的计划甚好,可是眼下的焦点是蜀郡,没有蜀郡,其他都是泡影。而蜀郡易守难攻,是秦军在蜀中最坚固的堡垒,前面几次都功败垂成,如今换了能征惯战的李家父子,恐怕难度更大。太子说里应外合,你要如何接应我?” “我的人和紫微宫的力量都可以为你所用。”无凌慷慨道。 夜风思虑片刻,点点头:“好,多谢太子。既如此,我要你们帮我弄到蜀郡的布防图。有了这个,我们就能一举攻破蜀郡。” “布防图?”无凌深思一会儿,点头应允,“我试试看。” 夜风心中暗喜,让这慌不择路的流亡******我卖命倒也不错。 “不好了无凌!”两人正谈得起劲,忽然寒玉惊叫起来,“你看江上来了好多船!” 夜风一望,脸色陡变:“是秦国水军的船!”一把揪住无凌的衣襟,恶狠狠道:“你敢诓我!原来你是李南轩的细作!看我先宰了你!” 危急时刻,无凌风度未乱,沉声道:“头领误会了,秦军决不是我引来的!”心念电转,对夜风使个眼色,“趁他们未上岸,你快走,我掩护你。” 夜风久经沙场,早有脱身预案,对无凌道:“去高处引开他们。”寒玉担忧地拉住无凌:“他们会不会抓我们?”无凌安慰她:“我们是蜀中良民,只要夜风走了,无凭无据不用怕他们。” 趁着无凌和寒玉往山崖的最高处攀爬,鲜明的身影吸引了秦军视线,夜风迅捷如鬼魅般在石缝中穿梭,不一会儿潜入江中不见。 郑护卫发现形势不对,抬眼看少主拉着寒玉在石崖上不急不慢地走,心中顿时明白几分,不来靠岸,反而迅速远离。 “站住!”面对包围上来的军队,已站在崖顶无路可走的无凌和寒玉停下脚步。无凌奇怪地看着军士:“你们这是……” “少将军,整个江心渚就他们两人。”军士大声报告。南轩缓步上前,不由略带嘲讽地勾起嘴角:“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无凌伸臂将寒玉一抱,将她拉到怀中,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鬓发,不满地瞟了一眼南轩:“做什么?李少爷还用问,莫非新太守治下,连谈情说爱都不许了么?”寒玉顿时满脸通红,然情势所迫,她只能配合,总算知道无凌邀她出来的大用场了。 “哦……那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两位的雅兴了。”南轩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仔细打量两人的动作,寒玉如被针毡,仿佛无凌搂在她腰间的手像火钳一样烫。可是李南轩就是在那里上下左右地审视,她哪里不自在,他的目光就偏偏落在哪里。 寒玉终于不堪忍受,上冲一步,借机挣脱了搂抱,没好气道:“看来少将军有公务,我们也不便妨碍,请问可以离开吗?” “不能。”李南轩一口回绝,冷漠地看看她,用不容辩驳的语气告诉她,“我们正在抓捕嫌犯,这里的所有人暂时都不能摆脱嫌疑,请到太守府走一趟。” “李南轩,你故意的吧,你又不是不认识我和寒玉!我们会是嫌犯?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呢。”无凌气愤而委屈地喊道。 “赵公子,你怕什么呢,太守府不会冤枉好人,例行公事做笔录而已,耽误不了两位的好事。”南轩微笑着说。笑容很平和,接下来吩咐士兵的几个字却简略而强硬,“把他们带走。” 无凌究竟太子出身,国破时也有人拼死保护,几时受过这种委屈,可是,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心想夜风反正已经逃了,李南轩并无证据,自己也不用怕。说服自己忍耐,挪动脚步……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有些事说来就来,谁也料不到。刚才无凌为掩护夜风,已经爬上了崖顶的岩石,谁知这块岩石年久风化,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坚固,此刻他一只脚刚刚抬起,所立之处竟突然塌陷…… 无凌惊叫一声,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平衡,一个趔趄竟朝崖底翻落下去,突发的险情让寒玉大惊失色:“无凌……”她扑过去,只见无凌正像断线的风筝下落,哪里还能应她。轰的一声,热血冲上头脑,寒玉什么都忘了,本能地腾身而起,像轻盈的雨燕,急飞而下…… 惊慌失措的无凌只听到耳畔呼呼风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吓得紧闭双眼,忽然身体停止了下坠,他却没有感到痛,颤颤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落到江滩上,头却枕着寒玉的手臂。“无凌,无凌,你没事吧?”寒玉心急如焚地大喊。 “没……事……”他懵懂地目光越过她,看着头顶高耸的悬崖。 寒玉忽地一身冷汗,从头沁到脚,她做了什么?她是飞了吗?天啊,她做了什么? 她惊恐地朝江面望去,水上除了船只,一片平静,怯怯地回过头,正对上李南轩深不见底的眼眸:“大师姐好轻功!”一群士兵涌上来,她脚底一软,颓然地失去了气力,由着他们将自己和无凌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