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襟无袖褂子,粗布腰带,草绳绑腿,李南轩和劳作的小伙子们装束无二,正挥动铁锤砸石开山。 “军爷,累了吧,擦擦汗,喝口水哟。”身后响起女子温柔的甜甜的声音。 南轩停下手,接过雪白柔荑递过来的汗巾,回身一望,这女子穿着蓝布花衣裳,衣袖高高挽到小臂以上,浑然是乡野农家女子,只是那艳冠群芳的面容却不是朴素衣服可以掩盖的。 “魅兰……”南轩略略一惊,便嘲弄地嘴角上扬,“帮龙王谈判来了?” 魅兰的目光随着汗巾落在他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的肌肉结实的双臂,它们在视线中有着优美动人的线条,充满力量。 她一阵恍惚,此情此景,陌生得她就是做梦也不可能梦到,这个冷血杀神的另一面,竟是满满的迷人的烟火男儿气,让神仙也忍不住从云端追逐到凡尘…… “你居然亲自干这些粗活?”魅兰还是有点匪夷所思。 “粗活?”他挑挑眉,一边擦拭汗水,不客气地指出,“你不应该看不起劳动者。如果我不离开陇西,我种的山楂林定是好收成。” “可是这几块破石头,你用法力难道不能对付吗?”魅兰更不明白了。 “问得好,”南轩接过茶水牛饮几口,才笑道,“你可知天赐一时,不能天赐一世,唯有一锹一钎亲力亲为,才会懂得珍惜,传之子孙。好了,赶紧说你的事吧。” 自从看见他和广寒仙子亲近,魅兰心中恨意难消,若非为了岷江龙王,实在不想见他。可是今天来了,看到湔山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再见他化身其中不辞辛苦,魅兰的恨意忽然不见了许多。 联想起那天晚上看到他铺在桌上的图纸,她就明白他为何定要凿开湔山了。刚才一席话更让她心头震动,他身体里流着凡人的血,始终无法泯灭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赤焰想掌控四季掌控凡间,而他想的却是培育凡人自己的力量与梦想…… 魅兰第一次觉得有些忐忑,赤焰应该得到混沌之珠吗? 甩甩头,暂时不去考虑这么复杂的问题,魅兰转而想,既然他心有所系干一番事业,广寒那个小贱人凭什么能绊住他呢?说什么竖旗为妖,广寒自己在做梦吧!魅兰这样想着,心里居然就不再生气了。 “我……”魅兰眨眨眼睛,爽朗地笑道,“本来是想替龙王来问个公道,可如今我改主意了。” “哦?说来听听。”他明显有兴趣了。 “祖神有教诲,神仙不可与凡人争道。既然事关蜀郡全体百姓的福祉,龙宫挪个地方也没关系吧。” 南轩对她竖起大拇指,夸奖道:“你有这样的见识,不愧选你当花神呐。如果龙王也能这么想,就替我谢谢他。” 魅兰笑道:“既然要谢谢龙王让道,那你可要保证,不去欺负人家。” 南轩扬扬眉梢,接口道:“我与龙王无怨无仇,只要他不来惹我,我当然不会去惹他。” 魅兰悬着的心放下了,拎起工地上的铜钎,神情有些顽皮:“让我试试好吗?”不待南轩阻止,魅兰暗暗运气,将铜钎一下扎进了石头中,喝一声“开!”已被她撬下一大块。 惹得工地上的小伙子们齐声喝彩:“小娘子好气力!”魅兰得意地对南轩吐吐舌:“看见没,我也是干活的好把式!” 花神居然放下身段,毫无娇骄之气,从善如流加入劳动,南轩由衷地露出微笑,当年初见时,他只有满腔悲愤,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入不了他的心,倒忽略了她率性可爱的一面。 和煦的笑容如同微风,在魅兰的心湖荡起涟漪。仿佛烟雨画桥,桃花红春杏小,清香满衣袍,十九年不过一场执拗的相思,时光弹指间,依旧静等着那人归来。归来!他终于回来了吗? 这一刹儿,魅兰忘记了天界,忘记了赤焰,忘记了混沌之珠,也忘记了现在的自己……仿佛还是那个傻傻的误入桃山的小仙女,却不是在他刀锋下抖颤,而是在他温暖的笑靥中承欢。 直到――他的一句问话将她粉红的梦打碎,“魅兰,你是花神,为何总和龙族混在一起?” 霎时花容灰败,清醒的现实劈面而来,她不是纯洁的小仙女了,只是一株被玷污的残柳,再也配不起他了。她嫉妒广寒,却没有资格跟广寒去争不是么。魅兰委顿地低下头,嗫嚅道:“天帝派遣,我别无选择。” 她情绪的大起大落被他看在眼里,想到她在太守府那晚扑入怀中痛哭,隐隐觉得她在瞒着什么,绝不是天帝派遣,不过不容他再问,魅兰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逃也似的走了。 临江的后山,芸娘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物资整理,但是人手还是有些不够,她忍不住对羌族小头目道:“去叫你们夜头领从前山再调几个人过来帮忙。” 夜风得报,暗自忖度,躲一时不能躲一世啊,况且李南轩都说了,婚事要姐姐首肯,为了夜莺的幸福,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谈谈。 过一会儿,芸娘忽见夜风带着几个心腹弟兄过来,颇有点意外,调侃道:“夜头领您亲自来帮忙呀,折杀我了。” 夜风心头一喜,好兆头,她态度可亲哎。遣了弟兄们去干活,自己也从卸货的船上扛起一袋米,讨好地问:“堆放在哪里,大小姐只管吩咐。” 南轩真有办法呀,芸娘惊讶地眯起眼睛,这个暴脾气的夜风,怎么被调教得如此温顺了? 然后,我们的大小姐做了什么呢?她从船上再拎起一袋米,不客气地摞在了夜风肩上:“猪头,你这身板气力,最少一次扛两袋。” 看着她笑眯眯晃动的两根手指,夜风一口血呕上来,奶奶的,李大小姐李扒皮啊!不过更可气的是,“你……你不许叫我猪……刚才还没有……” “哼,我们可是说好的,我赢了你就喊你猪头,你想耍赖?刚才呢,是给你弟兄们跟前留面子。”芸娘挑衅地勾了声响指。底线在哪里?豹子真的能变小猫?她有点不信。 夜风忍了又忍,把一口浊气咽回肚子里,为了妹妹,刀山火海都要闯,叫声猪头又何妨。他低三下气地应承道:“多谢大小姐,只要人前……不喊就好了。”扛了两袋米就老老实实去了。 芸娘彻底晕菜了,神啊!我的宝贝弟弟给他喂了什么药?一定有事!“夜风――”她追上去,“你……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夜风在仓库堆好了米袋,转头看着她的满脸狐疑,豹眼浓眉间闪过负气的戾色:“大小姐终于良心发现了?” “少废话,有事求我?”芸娘冷笑。 “嗯。”夜风居然没有否认。 “什么事?”芸娘奇了。 “大小姐既然主动问,那我就直说了啊。”夜风搓搓手,尽量笑得很温柔,心里真想拍死自己,反正他这辈子没这么温柔过,“你有个弟弟,我有个妹妹,我们都算半个家长对不对?” “……嗯,那又怎样?”芸娘暂时摸不着头脑。 “做家长的,应该多多关心弟妹们的生活啊,你家南轩年纪也不小了,我家夜莺也正当妙龄……”夜风启发着。 芸娘警觉起来,眼神收紧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风一拍大掌,急吼吼道:“这还听不出来么,你家南轩和我家夜莺是多么般配的一对!” 果然落在这里!芸娘脸色沉下来,眼前晃过夜莺身材火爆撩人的模样,想打南轩的主意,岂有此理!她阴测测笑道:“夜风啊,我们家南轩是万里挑不着的美男子,你知不知道,蜀郡的姑娘排着队想嫁给他呢。” 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夜风愣了愣,是不是嫌我……他的思维自然是围着羌寨打转的,夜风关于结婚的知识也只能源于羌族的习俗,所以他爽快地说:“大小姐要多少陪嫁,尽管开口好了,我保证,风光体面绝对不输给蜀郡任何大户人家!” “陪嫁嘛,倒是好说。”芸娘咬咬嘴唇,这个夜风还真是冥顽不灵,我家南轩只打算修堰,没打算卖身好不好。她慢条斯理道,“就是嫁入我们李家,规矩大。” “呃……”夜风憨厚地笑笑,“没事没事,我也知道,你们华族女子讲究出嫁从夫,夜莺虽然性子活泼,但是入乡随俗的道理我们是明白的,一定会遵守夫家的规矩。大小姐说来听听,我回去教导她就是。” “这样啊,那你听好了。”芸娘清清嗓子,娓娓道来,“我娘去世的早,南轩是我照应大的,俗话说长姐如母,做我李家的媳妇,首先要把我孝顺好了。” “早晨鸡鸣即起,替我烹茶,记住哦,我喝的茶要用花朵上的晨露来煮的,不多不少,不冷不热,跪着送到我案头来。然后呢要洗全家的衣服,丝绸料子娇气,必须用深井里冰过的水洗,冬天会很冷,要忍着哦。” “午饭就不太讲究了,不过几十个菜品总还是要的,煎炸炖烤,不可怠慢,若是味道不满意,那必须挨罚的,不过打板子还是饿肚子,这个可以自选。晚上是正餐,不用我说,比午饭更尽心一倍就好了。嗯,还有哇,服侍我洗澡按摩,敲脚捏背什么的也不必多说了……” 她那里悠悠哉哉,莺声燕语,夜风听得肺都要气炸了,忍忍忍,怎么忍得下!终于,胸膛剧烈起伏到无法呼吸后,他怒吼一声,暴跳如雷:“放你的屁!我妹妹是嫁过去做少奶奶,不是当你的使唤丫头!” 芸娘毫不示弱,嘲弄地笑道:“哟,大头领,受不了啦,那就让妹子另攀高枝呗,我们李家的庙小,装不下大神。”高傲地转身,如风摆柳,款款而行。 疯婆子,疯婆子……夜风咒骂着,眼前金星乱冒,有种口吐白沫晕死过去的前兆。“头儿,李大小姐那样不奇怪。”忽然肩膀被心腹属下轻拍。“她怎么会如此变态?”夜风恨恨地盯着在江边忙乎的窈窕背影。 “头儿,因为李大小姐没有嫁人啊,”属下笑嘻嘻道,“女人没有男人调教,才会变得无法无天。” “唉,有这个婆娘作梗,夜莺的婚事没戏了。”夜风苦闷地叹了口气。 “头儿,为了咱二头领的幸福,要不您就……牺牲一下?”属下小心翼翼道。 “怎么个牺牲法?”夜风不解地问。 “您把李大小姐给娶了,不就彻底扫平障碍了吗?” 啪――哎哟――夜风一巴掌扇到了属下脸上:“你奶奶的出什么馊主意!” 属下惊惶逃走,夜风的巴掌在半空举着,唔,好像这主意也不算太馊?眼睛瞟向视线里的婀娜,她是个大美人啊,除了太凶,其实文武双全,羌寨里的姑娘还真没有人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