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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复道

流华录 清韵公子 7128 2024-07-08 21:41
   赵空看着他这般模样,正待仔细问询,大殿里幽幽走出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宦官,冲两人道:“陛下吩咐了,让老奴带两位太守从复道走,从北宫夏门出去。”   复道?   大汉皇宫分南北两宫,中间以复道相连,长达七里,七里的路程不算远,可在帝都之内,每一步皆是杀机。   两人互视一眼,心下已经了然。   “敢问宦者是?”   “中常侍毕岚。”   中常侍之名如雷贯耳,天下万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原因无他,十常侍结党营私,与外戚对立,门生弟子遍及天下,荼毒苍生百姓,早已民怨沸腾了。   魏郡尤甚。   “听说孙公子年纪轻轻就任魏郡太守,为一方大吏,可喜可贺啊。”   毕岚走在前面,脚步很轻很轻。   “中常侍也知道了。”   紫衣公子眉眼低顺,仿佛并不在意眼前这人是天底下最十恶不赦之人。   “听说魏郡信奉太平道的很多,要太守小心留意啊。”   紫衣公子霍然止步。   毕岚转过头来看看他,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身影不紧不慢,嘴里念叨着:“赵都尉,南阳那边也不太平,也是要小心。”   赵空跟在身后,猛一听得这句话,微微眯起眼,笑道:“中常侍知道的事看来不少。”   “大汉只有十二个中常侍,日夜服侍在陛下左右,郡守刺史之类的小事多少还知道些。”   中常侍毕竟手眼通天,郡守乃两千石封疆大吏,掌一郡军政,可自置掾史属官,这般权势本是寻常人家难以匹及的,在毕岚眼里竟毫不在意。   “毕常侍果然地位尊崇。”   冷不防青衣男子冒出这一句话来,毕岚身型一震,也不知是听出拍马还是鄙视,低低地传来一声冷哼。   “两位年纪轻,还不知这官途险恶,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从清凉殿到复道,需要穿过整个南宫,毕岚领着两人从清凉殿出来,转向宫墙里侧,沿着墙根直走到南宫的玄武门,穿梁过栋间,仍能听到自千秋万岁殿里传将出来的鼓乐之声,以及端门到章华门这段广场上激烈的青竹爆裂之声。   “两位,这里就是复道了。”   两人站立门楼,上下两层楼道长达七里,连接南宫的玄武门和北宫的朱雀门,远远望去,朱雀门楼巍然耸立。   “朱雀门本是大汉皇帝最常出入的门楼,故而建立地如此威严壮丽,若是站在四十五里之外的偃师城里,便能看见此门楼与上天相连,乃是奇观。”   毕岚侃侃而谈,面有得色。青衣男子皱了皱眉,心中又多了几丝鄙夷。   “这复道有并列三道,中间一道唯有天子能行,其余二道方是留给二位的。”毕岚笑了笑,干枯的皮肤皱起来有些可怕,道:“老奴便不远送了。”   “中常侍……”紫衣公子缓缓转身,淡淡问道:“如果在下不曾记错,陛下是说送到夏门的。”   “陛下是让老奴送二位到夏门,可是老奴还有要事在身,实是不能奉陪了。”   毕岚虽是位高权重,在两位后起之秀的面前倒也不露山水,只是这托辞却难免起疑。   “那这复道卫士呢?”赵空反问道:“复道七里,十步一卫,怎么看去似乎并没有卫士。”   七里复道,竟然空空如也,一个护卫也没有了。只留下七里长的火把,在屋檐下避着风雪,照亮前路。   毕岚笑道:“这老奴就不知道了,这些是卫尉刘公的管辖范围。想来是今日入宫的人太多,宫内兵士不足,故而将复道上的卫兵抽调一空了。”   紫衣公子点点头,道:“既然毕常侍另有要事,还请先回。”   “好!那老奴回去和陛下回禀了。”   “孙太守,赵都尉,宦者预祝两位日后高升!”   毕岚踩着木屐,踏在地板上传出阵阵响声,待得一阵脚步声散去,夜晚重回寂静。   “你不该放他走的。”   赵空双手抱胸,摇着头。   孙原笑了笑,也摇着头道:“他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分别?”   “想来,也该会有一家不会对我们下死手。”   赵空两手摊开,一副无奈的模样。饶是孙原素来见惯了他这般模样,重重黑夜之中也难得地笑了出来。   三条复道笔直伸延,直通远处北宫的朱雀门。黑夜漫漫,除了复道上悬挂的火把,什么都没有。   雪还在下,风尤在吹。   大汉有十三位中常侍,传言这十三人手握权柄,残害忠良,无恶不作,门生党羽遍布天下,延熹九年、建宁元年两次党锢之乱更是封住了天下士人,以至于当今天子左右均是宦官。   大汉自光武皇帝之后,郡国不设都尉,而天子下旨特进赵空为南阳都尉,令帝乡南阳郡重现郡兵,已是对满是开国功臣后代的南阳郡的一次敲打。同理,孙原这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魏郡太守,也是令掌权者们侧目的存在。   而今夜面见天子,谁又知道是不是十三常侍要杀人呢?即便真的杀了,谁又有证据说是十三常侍杀得呢?   世人都以为孙原和赵空是十三常侍的人,十三常侍又以为他们是士族的人,除了天子,谁都会杀他们。   赵空双手抱胸,笑问:   “猜猜哪条复道埋伏的人会少一点?”   孙原单手负立,扫视三条复道,没有回答他的话。   “三弟,你还是这副样子,就不能幽默点?”赵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怂了怂肩,笑道:“台面上门阀世家是一方,宦官是一方,外戚又是一方,再加上皇帝陛下的宗亲大臣一方,每一方实力都不容小觑。你说——”   他转脸看着孙原:“谁要杀我们?”   “与其这样问,不如问谁不会杀我们。”孙原收回目光,答道:“显然,我们是陛下的人。其他三方即便不知道我们身属何方,也必会将我们列入刺杀的目标。”   “有意思。”赵空笑意更甚,“我们的佩剑在入宫前便被扣下了,看来他们是认为我们必死无疑了。”   孙原摇头:“就算身带佩剑,他们也未必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了赵空的笑容已经凝住,以他对他多年的了解,赵空不会轻易放下他的笑容,一如他不会轻易放下幽默。   “空气中的味道。”   赵空放下环抱胸前的双手,缓缓走到中间那条宽及一丈的复道前,霍然抬头。   “味道?上面?”   孙原登时明白了赵空的意思,脚下一错,身影登时如风般飘出,左手如蜻蜓点水,在身前复道的圆柱上轻轻一点,借一指之力,从悬空的复道上荡了出去。   风雪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人在半空,孙原探手向上一探,竟是握住了一截冰冷的木头,凭一拉之力,整个人轻松落在了复道顶上。那截木头随之被拉起,带动整个物体被拖动,孙原心下一凛,随手将物体扔了出去。   随着那东西被远远抛出,孙原和随后上来的赵空同时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那赫然是一具被冰雪覆盖的人的尸体!   而他适才握在手中的也不是什么木头,而是尸体的胳膊。   “小心脚下!”   甫一落地,两人脚下同时晃动,赵空一拉孙原,随着两人动作抖去积雪,同时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尸体!   赵空左手拉着孙原,右手还握着随手从复道上拆下的火把,往前一探,方圆丈许内皆被照亮,整个复道上积雪凹凸不平,竟是布满了尸体!   “怎么会这样……”   两人同时心头一震,复道守卫即使十步一岗也绝不会有如此众多的人数,而且这几具尸体都没有身着铠甲,显然不是宫内之人。   查还是不查?   两人再度互视一眼,同时向前飞身而去。   天子不让他们从南宫而出就是为了不让他们被察觉,如果此时回去禀报此事,必然难逃干系,不论此局幕后黑手是谁,先牵扯的必是他们,天子决不会允许他们掺和到这等事情中来。   大汉以三百步为一里,七里复道上即使十步一岗,也该有近三百卫士,而空气中的血腥味并不重,只能说明如此数量的尸体并非交战而死,而是一刀毙命,血流不多,故而血腥气息不重;加上天降大雪,除夕之夜,皇宫警备尽数集结在千秋万岁殿和南北宫门,这连接南北宫的复道反而不受重视,否则如此众多的尸体怎么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若所料不差,只怕主管玄武门的玄武司马和主管朱雀门的朱雀司马都已身亡了!   “还有……”   孙原衣袖一挥,一阵气劲吹开雪层,露出了下层层叠叠的尸体,除了复道卫士之外,还夹杂着身着道袍之人,甚至有零散着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的尸体——   这复道之上,竟然非止一路人马!   两人飞速互视一眼,眼底尽是骇然之色。   一柄剑,悄无声息,破空而来,从赵空侧脸擦鬓而过。   不是剑刺得不准,而是赵空侧了脸。   两人同时止步,背对而立。   孙原面前是一名灰袍人,整个人都笼罩在灰色袍子里,背对月光,根本看不出那人的模样。而赵空面前,则是一名装束相近的黑袍人,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剑。   一柄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剑。   赵空看着那柄剑,摇了摇头:“剑是好剑,只是准头差点。”   黑袍人干笑一声,声音低沉嘶哑,冷森森地道:“年轻人,自负于你而言,自寻死路而已。”   听声音,仿佛已是七八十岁的老翁了,若是修行了四五十年的剑道,恐怕已是当世一流的剑客;又有些口齿不清,勉强听得出是齐鲁的方言。   “是吗?”赵空脸上重新挂上了幽默的神情,“不妨打个赌,二十招内胜不了我,前辈便以真面目示人,如何?”   似乎很久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话,黑袍老者怔了半晌,缓缓道:“少年人,以你刚才身法,能躲过老夫信手一剑,武学修为定当不俗,何必执意要动脚下的尸体。”   赵空依旧挂着笑,答话的却是孙原。   “大汉帝都皇宫,天子身畔出了这等命案,不让人惊惧自是说笑。”   “那便与之为伍罢!”   孙原对面的灰袍人陡然狰狞,周身之侧乍起黑色迷雾,整个人有如诡影闪烁,消失不见!   赵空一动不动,但是他知道灰袍人已消失,因为孙原也消失了。   高悬复道之上,阵阵紫色迷雾、黑色烟雾如层层气浪,往四面八方盘旋而散!   黑袍老者双目凝视,他不曾料到,那紫衣少年竟有如此神妙的身法,丝毫不逊自己的同伴。   “前辈的剑,但是让我想起了江湖上的一个传说。”赵空看着那柄剑,修长颀丽,四尺的剑锋薄而轻巧——那不是剑客的剑,也不是武者的剑。   那是杀手的剑。   杀皇之剑,一剑绝杀。   赵空慢慢放下双臂,左手手心悄然浮现一个青色的太极图案。   “名震天下的‘戮殄’杀手盟,有五大绝世高手,第一人乃一代刀中圣者‘刀圣’无名,其次四位,一位以火着称‘焱尊’烈焱,一位以身法名世‘鬼王’鬼影,一位以爪功出众‘血君’血残,一位以剑惊世……”   他抬头看着老者不动身姿,嘴角重新挂上笑容——“若是猜的没错,前辈你便是——‘杀皇’绝杀!”   剑动!   三丈之远,一剑而至。   刹那间,赵空身前光影重叠,有如大幕屏蔽,万千剑芒呼啸而出!   “铿铿铿铿……”   身前凭空乍现巨大的青色太极图案,将这漫天剑芒尽数挡下!   两方剑气纵横、切割,漫天飞雪层层缭乱,复道上的积雪与尸体被浩大剑气与迸散的劲力不断掀开,直落到深深的宫苑中去。   青衣飞舞,一退七丈。   “好!”   老者的声音藏在层层剑影之后,也不知是赞叹这太极图的强悍,还是在赞叹对手的修为。   赵空左手在身前虚托太极图案,一身青衣怒卷,右手凝起一团剑气,猛然踏前一步,对着身前肆虐,一剑横斩!   “铮——”   太极图案登时如荧光消散,赵空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长剑,古朴无华的剑身,散发着淡青色的剑光,直直斩中了那一柄刺来的绝杀。   “仓——”   从剑尖到剑身,两柄剑彼此交错划落,迸发出点点流光火花。   身形交错,一拉十丈,剑芒一闪而灭。   黑袍老者止步间,迎面却出现了一面翻滚的淡紫色“水幕”。灰色的身影同时出现在老者身前,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灰色短刃带着淡淡光辉,向身前迫近的水幕,悄然划过。   水幕如流萤悄然散去,惊艳了夜中飞雪,紫色衣袂在风中翩然飞舞,一对剑指如灵犀点落,将那灰色短刃紧紧夹住!   “好修为。”   同时现出身形的灰袍人与孙原面对面交错闪过,瞬息间,另一只手掌以磅礴之力对着孙原怒拍而下。   孙原的剑指乍松,手势瞬间变化,曲起中指,猛然弹在灰刃上,借一弹之力,步下竟生生止住冲劲,轻松倒退一步,瞬间再化剑指如离弦之箭,直刺掌心,尚未触碰,彼此的掌风指劲便已迸发出圆润气浪四散开去!   身形乍分,两双目光凭空交错,灰袍人以灰布遮面,竟只看得见那双如剑眼神。   借反震之力,孙原身躯飘退一丈,右手依然负在身后,左手一挥衣袖,身前再度浮现一层紫色的水幕。   他已察觉,这位用剑的老者,便是数日前在药神谷对龚文健出手的那名剑者!   灰袍人虽然手中有刃,却已被破去身法,纵然同样借力而退,却已不再施展绝世身法,与赵空擦身而过,与黑袍老者站立一处。   两下既分,赵空手中一抖,长剑便散于无形,当下站在孙原身前,冲对面两人道:“如此身法、如此绝杀,两位便是‘戮殄’杀手盟五大杀手中的鬼王前辈与杀皇前辈罢!今日有幸一战,果然名不虚传。”   黑袍老者却并不答话,手中剑不知何时已然收鞘,冷冷目光盯着赵空,低沉道:“小小年纪,凝气成剑,当真后生可畏!”   赵空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杀手盟的人……为何出现在这复道之上?为何将这复道上的所有人尽数杀了?   为什么……都与自己有关?   孙原心中疑惑,远眺对面两位大绝世高手,微微凝目。   灰袍人亦是传出一声冷哼,冲孙原道:“老夫的‘步鬼影’苦修五十年方有此身法,你不足弱冠,何来如此身法,竟不在老夫之下?”   孙原淡然一笑,道:“人有际遇,往往不是寥寥数语说得清的,鬼影前辈何必执着。”   “小小年纪,又哪里懂什么‘执着’?”黑袍老者语气似有不甘,却又被两人之武学所惊,正欲在说话,便听得复道下方传来阵阵声响,四面八方便有无数火把聚拢了过来。   赵空与黑袍老者同时皱起眉头,已然知晓必然是坠落下的尸体惊动了皇城守卫,再停留下去必然会被发现。   “年轻人,你的武学……”   绝杀剑在雪光下闪过黑袍老者精锐如剑的眼眸——“有极深的道学根基,这份修为老夫只见过张角和李意,你算得上道学第三!”   “哈——”赵空洒然一笑,“道学第三,看来是极高的评价了。”   他冲着两位老者微微躬身:“赵若渊在此谢过两位评价。”   灰袍人冷哼一声:“适才还要性命相搏,却又如此做作,老夫看不顺!”——话音虽是听得出上了年岁,却倍感雄浑厚重,显然真元修为极高。   赵空一笑置之,却又听见这灰袍老者冲孙原道:“少年人,你武学精妙,身法亦是不俗,真元亦是雄厚,却总觉少了些什么,不过初入流虚境界的修为,凭目下的你,尚入不了戮餮眼中!”   孙原眉眼一冽,身前水幕氤氲,却是再现“清华水纹”。   “前辈这是欺负青羽手中无‘渊渟’。”赵空不看孙原也知道他脸色绝然不好,随口替孙原找了借口,“若非我们二人配剑被宫门司马扣下了,如今定要与两位前辈一决高下。”   灰袍人与黑袍老者互视一眼,两道身影悄然退步,隐入重重黑暗中去。   整条复道再度陷入安静之中,唯独下方深处人声渐渐喧嚣。   赵空俯视下方,无奈地摇摇头,道:“戮殄杀手盟据说销声匿迹几十年了,怎么会突然在皇宫出现,别说这么多人都是他们两个杀的,难道咱们两个今日撞扫把星了?”   孙原依然目光低垂,只是摇摇头,道:“先走罢,宫城之内危机四伏,出去再说。”   赵空听出他话中失落之意,“我怎么觉得你是挂念外面你家那两个大美人了?”他挑着眉转身,却差点撞上那层薄薄的水幕,整个人被惊吓地连连后退。   “这是什么?!”   年轻的紫衣公子轻挥左手衣袖,收了那层水幕,丝毫不理会赵空的诧异,转身飞驰而去。   “难道这便是你的‘清华水纹’?”   孤独的青衣男子举手托颌,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好像……也没有那么神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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