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张角这次来,不会出什么问题么?” 徐宣年纪虽小,此刻俨然已成为南阳的核心人物之一,此刻,无论他说什么话,都已经从南阳的角度开始考虑。 “张角是来见蔡邕大师和郑玄大师的。”华歆摇了摇脑袋,回答道:“以前听郑玄大师的弟子郗虑郗鸿豫讲过,郑玄大师平生有很多好友,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道家的襄楷、张角和漂泊道人。” “怪不得。”孙原这才明白。郗虑为什么会吞吞吐吐,因为他还不相信自己,甚至还不相信华歆。 能让弟子如此死心塌地追随在左右,郑玄无愧于一代大师。 看着孙原若有所悟的表情,华歆不禁问道:“公子是不是遇见了郑玄大师?按日子算算,他应该到了。” “我不仅见到了郑玄大师,还见到了郗虑、赵松这帮大师的弟子。”孙原摇了摇头,“我感觉大师身体不是很好,然而郗虑对此遮遮掩掩,我始终不明白其中缘由。” “大师身体不好?”华歆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什么好消息,看来我要去问问鸿豫到底怎么回事。” “我有一种直觉,颍川的事情绝不仅仅有黄巾军这么简单。”徐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心。 孙原侧过身来,注视着和自己一样年轻的徐宣。 徐宣看着孙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不相信我。”孙原微微一笑,“或者说,你还不完全相信我。” 徐宣沉默,孙原没有说错,因为他实在找不出自己相信孙原的理由。 “那么,我给你一个可以相信我的理由。” 孙原的笑近在咫尺,徐宣愣住了,他是一方太守,可是他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皇帝涌来与臣下夺权的一个工具,他,能够给我怎样的理由? “我现在还不是南阳正式的掾属。如果我想走,我随时都可以走。” 徐宣鼓起了勇气,说出了这句话。身边的华歆不由大讶,连忙出手拉住了徐宣的衣袖:“宝坚,你是不是疯了?” 孙原轻轻挥了挥手,华歆不由愣住:“公子,你……” “我的理由,或许与你而言,并不充分,但是,这已经是我全部的理由。” 徐宣微微怔住。 他想做什么? 我已经是南阳郡丞,他难道有比这更重要的理由? 徐宣并不回答,他在等孙原的理由。 “我能给你的,是我全部的信任。”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可以相信你。” 徐宣怔住。 信任?这就是他的全部理由? 华歆也不由望向孙原,他实在找不出孙原的理由。 沉默。 他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对视。 我能给你的,只有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徐宣长长的输出了一口气。 “属下徐宣拜见公子,从此愿相随左右,以供驱策。” 道罢,他甩袖拜倒,深深一揖。 一双手扶起了他。徐宣凝视着这双手,普通、瘦弱,没有力量,却让他看到了一份真诚。 他的信任,就是我的全部。 华歆也长长舒出一口气,不经意间,他握成拳的手,已布满汗水。 他嫉妒徐宣,竟然能够得到公子的全部信任,而他却只能和刘晔、陈宫一同接受孙原的测试。 为了赢得这份信任,他不远千里南下江东,甚至冒了错过颍川书会的风险。而陈宫独自坐镇南阳,身上的担子足以让他每天都如坐针毡。至于刘晔,相伴左右,恐怕也是不好过啊。 而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得到孙原的信任而已。 “我会信任每一个支持我的人,足够的信任。” 孙原转身看着华歆,道:“子鱼兄,这几天,辛苦你们了,看到你,我就知道,公台兄一定留在了南阳,这副担子不好挑啊。” “公子言重了。”华歆微微俯首,“公台的能力我们都是清楚的,他坐镇南阳虽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是绝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要公子可以在黄巾正式起兵谋反之前抵达南阳主持大局,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在掌握之中。” 孙原笑了笑,并不说话,携起心然的手,转身径直离开了后山。 书院正厅。 随着东方咏离去,颍川书院迎来了另外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大将军府另一位掾属,一代大儒,赵歧。 赵歧是当世威望最高之人,便是郑玄亦差一筹。因为能够与赵歧比肩的人物都已经到了天上,其中就有郑玄的老师马融。 第一个见到赵歧的不是别人,正是孙宇。 赵歧年近八十,依然身体硬朗,这一次不远千里匆匆从帝都赶到颍川,只有一个理由,大将军对颍川的事态变化的态度已经形成了一个很鲜明的表示:颍川将乱,需要赵歧这等人物亲自镇制。 见到赵歧,郑玄、荀爽、蔡邕等人执弟子礼拜见。 “好了,大家都是多少年的情谊了,这些礼数还是算了吧。”赵歧本待推辞,却不料郑玄一句“礼不可废”给顶了回去,以他的身份承受这一礼并不过分。 “晚辈孙宇,见过郑玄大师。” 孙宇也起身上前建立,身后赵空、虞翻、赵俨、纪惟等人匆匆跟上。 “原来是孙太守,老朽有理了。” 赵歧早已认出了孙宇,如此英姿,当世人物数不出一只手手指的数目。 “不敢当。”孙宇微微侧身,“大师还是先行入座吧。” 赵歧笑笑,也不谦让,便径直走到了十八名士席上坐下。 荀爽看了一眼孙宇,心道:“看来在赵歧大师面前,你终究没有那份气魄。”猛然间,一道锐利的目光射来,荀爽豁然抬头。 孙宇! 一双犀利的目光,荀爽几乎不敢直视这目光,那种感觉,就像是两道犀利的剑光! 这,就该是目光如剑,锋芒毕露吧。 荀爽不由一阵心慌,仿佛心中所想尽被识破。 “慈明,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身旁的蔡邕看出了荀爽的不妥之处,不由好心提醒。 “没、没事。”荀爽打了个寒颤,勉强道,“可能是今日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这可不行,你身系颍川书院安危,得好好保重身体。”蔡邕好心提点一番,这才跟着赵歧步入大厅。 荀爽缓过神来,再望向那个地方,孙宇早已不在了,而是端坐在位上,仿佛没有动过。 荀爽一脸的表情,此刻已经完全换成了凝重。 “孙太守,你是荆州的地方大吏,想必应该知道黄巾若乱的后果吧。”赵歧刚刚坐下,便向孙宇问道。 “赵大人是一代大儒,何必与我说这些。”孙宇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漠然答道:“您亲自从帝都赶来,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得好,不然的话,就是太浪费时间了。” 赵歧看着他,笑道:“孙太守你难道不知道这颍川是黄巾实力最强大的地方么?你身系荆州南郡重镇安危,也敢以身犯险么?” “自然知道。”孙宇微微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可是颍川书院数以千计的名家士子都在,我又何惧。” “好胆略,有气魄。”赵歧洒然大笑,“你是个有王者风范的人,说不定这大汉天下还真是会落到你的手里。” 孙宇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愕。 冷静若他,也被赵歧这一句话深深震撼。 “哈哈哈哈……” 赵歧长笑着:“怎么,你难道也会害怕?” “若是常人听了去,只怕大师这一句话便能要了在下性命。”孙宇脸上讶色一闪而过,此刻早已面无表情了。 “看来你这小子倒不怎么适合开玩笑。”赵歧依然在笑,“也罢,我便与你好好谈谈这帝都的事情。” 朝中四大势力错综复杂,而汉帝刘宏只能借助大将军何进和宦官的力量互相周旋而保汉室平安。 黄巾谋逆的事情早已出现征兆,然而,即便是有人想抓张角也不是如此简单的事情,起码作为大汉三大门阀之的刘家、袁家和崔家都无法完成。为此,朝中各大势力都销声匿迹了很久,所以大将军何进才敢在这个时候连续派出蒯越和赵歧两位重量级人物以求稳住颍川局势。 现在整个帝都风起云涌,大汉宗亲刘虞被提拔为尚书,参与尚书台决策,这一手来得异常,他的儿子刘和则被提拔为光禄勋,执掌宫廷禁卫。 “你懂这层意境么?” 赵歧含笑,望向孙宇。 “大师的意思,在下已然明了。”孙宇脸上不知何时依然挂上了诡异的笑容,微微抬首,便已望见了刚刚入门的孙原。 “赵歧大师,晚辈孙原孙青羽,见过大师。” 孙原当前一步拜倒,身后华歆、徐宣两人也遥遥下拜。 当时名士最长者非赵歧莫属。 “孙太守多礼了,来来,与我同席。”赵歧一见孙原,急忙起身相迎。 身边蔡邕、荀爽等人已是瞬间变了脸色——竟然让赵歧大师亲自起身相迎?这是何等的面子! “晚辈不敢!”孙原也是一怔,决然没有想到赵歧竟然会亲自起身相迎。 “陛下称你们兄弟是大汉的擎天之柱,我相信陛下的眼光。”赵歧很和蔼的拍了拍孙原的肩膀,却已不管孙原霍然而变的脸色。 “大师说笑了,晚辈怎么当得起陛下的称赞。” “当得起,当得起!”赵歧把他拉到座位上,孙原目光一紧,突然发觉身边只有王允、周邑、孙宇三人。 “当今朝中局势越发紧张,陛下与大将军毅然选择了联手。” 赵歧淡淡一句话,在五人之中立刻扬起轩然大波!身边周邑若不是被赵歧拉住,便已然惊呼出声。 帝都之中四大势力,若是皇族选择和大将军联手,那么势必凌驾于另外两大势力之上,到时候即便是有大将军何进的阻挠,汉帝刘宏也可以做太多自己可以做的事了。 周邑和王允在朝中都属于世家门阀一派,皇族和大将军联手之事自然不会知道,如今他们自然了解两者联手的威力有多大。世家门阀纵然势力再强大也不敢在皇权和兵权联手之下纵横,何况天下州郡还有那么多皇亲国戚和忠诚之士,他们无力承担盘里的名称,唯有俯首称臣。 但是,这一次刘宏虽有勇气和实力进行改革,却无法彻底摆平世家门阀,这些世家门阀延续了数百年上千年,其中蕴含的力量早已分布到了天下的各个角落,刘宏还有这个勇气自损根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黄巾将起,他还必须要依靠世家门阀的人才储备和力量才能保住他的帝位和这个大汉天下。 “子师,你兄长王泽是如今王家的家主,我希望你回去好好劝劝他,这个时候莫要和陛下作对,当今天下,世家门阀以清河崔家、汝南袁家和你们太原王家。如果王家带头支持陛下,陛下行起事来自当更加方便。况且治天下要用士人,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赶尽杀绝,反之,如是这个时候你们逼陛下举起屠刀来,那才是自寻死路。” 赵歧一番话敲打下来,王允在旁已是一身的冷汗。 “你可知道么?”赵歧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正盯着王允。 “大师所言,王允当谨记在心。”王允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赵歧望着王允满头大汗的模样,突然一声轻笑,拍了拍王允的肩膀,笑道:“子师从小便果断聪慧,如今想必是已有主张,我对你倒也放心。” 突然间,赵歧话锋又是一转,问道:“你们可知道,当今局势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邑凝神细思了一回,道:“最重要的,还是帝都。这个时候帝都千万不能乱,万一这个时候黄巾四起,帝都又乱,天下大局立马失控。” 赵歧摇了摇头,又望向了孙宇。 孙宇一直沉默,直到这一刻,赵歧望向他。 “州郡为重,不可乱。” 短短七个字,让周邑霍然而醒。 赵歧笑着点头:“公祁(注1)说的虽然在理,却少了一半,建宇说的就不错了,确确实实是重中之重。” “守住了州郡,就等于守住了根基,帝都再怎么乱都不会翻了天,只要陛下还在,天下就有一根主心骨,西凉有前将军董卓震慑,北疆有段颎将军余威,一切都不是问题。” “至于颍川,这么些个大族在这里,黄巾军翻不了天,汝南是袁家根基,袁家不可能不过问,豫州乱不起来。” “但是,越是如此,天下州郡便越是人心浮动,这就是为什么这次我要亲自出帝都的原因。” “难道大师准备亲自游历天下,去告诉每一位州郡大吏么?”孙原不禁问道,赵歧按理不会用这么笨的方法。 赵歧仿佛是明白孙原的心思,答道:“这方法虽然笨了一点,但是胜在管用,我也必须要跑上这一遭。” 孙原点头,赵歧年近八十,为了天下大局,只能亲力亲为,亲自跑上这一遭,少则数月多则数年,黄巾之乱人心惶惶,直至二十年后仍有余威。而赵歧这么做是在以他无语伦比的超然地位告诫各地郡守,州郡乃重中之重,千万不能乱。 “大师不怕出问题么?”孙宇在旁冷然问道,“这么做很容易让各地郡守产生拥权自重的心思,其后果,便是我不说大师也该明白。” 赵歧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确实,一旦赵歧告知各地郡守州郡的重要性,谁知道会不会出现谁利欲熏心,突然占据州郡各自为政? 若真是如此,他赵歧当为社稷崩溃第一罪人。 心思及此,赵歧不由一声苦笑:“若此如此,我赵歧则是天下罪人了。” 摇了摇头,不待他人接话,赵歧又道:“若是非要有个罪人的名号,我赵歧也认了便是。” “大师何必如此。”周邑不由安慰道,“大师乃是一代大儒,名节至高,断然不会如此的。” “罢了,不说这些了。”王允连忙出声打断周邑的话,冲赵歧道,“大师,仲躬老先生相候已久了。” “也对,去看看那个小子吧,老朽失陪了。”赵歧起身,冲孙原、孙宇一拱手,便径自走开了。 孙原望着赵歧沧桑的背影,心下不由感叹,饶是赵歧这等年纪的高士,竟然也不免落入俗套。 “不必叹惋,赵歧这么做必有原因。”孙宇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孙原眉头一皱,扭头望去,只见孙宇一袭玄衣,已飘出大厅门外去了。 “大哥……看来,你又发觉了什么啊……” 孙原看着孙宇的身影,突然笑出声来。 入夜,后山。 明月已升。 孙宇独自立在湖边,一袭玄衣在晚风中翩翩飞扬。 “独自一人在这里做什么?” 孙宇回首望去,竟是赵空到了他的身后。 “二弟,你怎么有时间来了。” “我虽然不习惯夜出不贵,却对今天下午赵歧的话有些不明白。”赵空慢条斯理地走到孙宇身边,仿佛一切当真与他无关。 “你有何看法?”孙宇转身看着他,饶有深意。 赵空并不说话,右手一抖,太极剑已滑出手中。 “大哥,你我有多久没有比剑了?” 看着平静的太极,孙宇冷漠的脸上突然泛出了一丝微笑,右手瞬间聚集起了银色的剑光。 “铮!” 一声犀利的剑鸣,流星剑气犹如夜晚流火,划破一片漆黑,长长刺出。 一身青衣在凛冽的剑风中四散飞扬。 赵空早已失去了脸上的嬉笑,一片沉静。 剑出! 孙宇微微变色,他没有看到赵空的动作,太极剑上,便已散发出了磅礴剑意! 泰山压顶! 一袭玄衣突然沉静,磅礴剑意已破去流星剑气的犀利杀意,直至身前! 带着浩然道力,太极剑在夜空下惊现出绚烂的光辉。青色的两仪太极图案横绝在两位绝世高手之间,傲然绝世! 就在流星剑气即将再度出鞘的那一刻,太极剑意便已瞬间消散。 刹那间,天地沉静。 孙宇凝住了眼眸。 他看到,太极剑——并未出鞘! 清静、无言、磅礴。 这就是道家第一剑的威力么? 道法自然,故而一切皆在太极剑控制之下。 赵空微微一笑,笑道:“大哥,很晚了,下次有空再和你比剑罢!” 太极剑未出,于是他亦未语。 凝望一袭青衣飘然离去,湖边依旧平静如初。 仿佛刚才他并未出过那犀利的一剑,湖畔也并未出现过赵空这个人,和太极这柄剑。 颍山后山小湖之侧,那一座小峰山腰,有一座小小阁楼。 阁楼中案几、床铺已经俱全,此刻正多出了两个人。 “大师,你看到了什么?” 孙原的脸色平静如常,身侧的赵歧正端着一樽酒,望着山下的那玄衣青年。 “太极磅礴道意,果然集尽自然之力。”赵歧感叹一声,脸上却带着笑意,转身走进楼中,将樽中美酒一口饮尽。 “大师答非所问。”孙原也不由带上了一丝笑意,回身走进了阁楼。 “不是我答非所问,而是你所问非人。”赵歧放下酒樽,躺倒在床铺上。 “哦?”孙原不经若有所思。 “看以后,你我有没有缘吧,若是有缘,我便带去你一个地方,我想,你该是很好奇的。”赵歧翻了个身,便准备睡去了。 孙原笑笑,便站在这阁楼之上,抬首望月。 月圆,却无星辰衬托,难免有一丝形单影只之感。 刚才,太极那一剑,便是寂寞么? “长夜未央,难免有人寂寞啊。” 身后床铺上,传来赵歧一声呓语。 天已明。 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推开窗,一阵微风轻轻吹入屋中。 这女子一身白衣若雪,望向窗外景色,不由痴了。 “然姐姐,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心然回身望去,竟然是那小蔡琰站在自己背后。 “没什么,只是这窗外景色颇美,让我有些向往罢了。” 小蔡琰听闻,不由趴在心然身边,伸着玉颈向身外望去,正巧窗外几株桃树桃花正开,粉得让人移不开眼。放眼望去,只见颍山后山之上鲜花遍野,数百株老树遍及四野,阵阵花香扑鼻而来,群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竟是一派春色盎然。 “心然姐姐,你快看,好美的桃花!”蔡琰趴在窗口,伸出小手,想要拉住近处那一枝桃花。 心然看着那支鲜艳的桃花,不禁伸手摸了摸蔡琰的柔发,轻声问道:“怎么了,你在洛阳没有看到这鲜艳的桃花么?” “是啊,洛阳哪有这么美丽的花,都是房子,只有豪门大族的家里有花园。” 心然心中微微一痛,不由地心疼起小蔡琰来。这位史上的大才女,因为父亲与与当政者政见不合,让这个纤纤女孩跟着她的父亲四处飘泊,再也没有见过帝都繁华。 “而且……”蔡琰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随口道:“何况这四月时节,洛阳哪来的花?”说到这里,小蔡琰不由怔住了——眼前的花是哪儿来的?“咦,这个时候已经快快五月了,洛阳的花都快落尽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这里会开满花啊。” 心然一直和蔡邕的女儿,一代才女蔡琰在一起。 小蔡琰年方十二,天天缠着心然与她交流音乐与文学。心然本偏好音律,加之与孙原从小就好文学,与蔡琰一起自然极是投机。 心然一见蔡琰这般惊讶,随口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过这句诗么?‘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中时节,和外面的世界当然是不同的。” “嗯。”小蔡琰答应一声,突然转身望着心然:“然姐姐,这七言的诗是你自己做的么?我怎么从未听过?父亲说这世上还没有人会作七言的诗句啊!” 心然顿时大囧,无意间竟然剽窃了后代大家的名作,不由让她手足无措来。 孙原已经没有机会去体会心然的尴尬,徐宣和华歆在刚刚天明的时候就已经赶到了后山山腰。此时,孙宇、孙原、郭嘉、赵歧、华歆等人齐聚一堂,共商国是。 “按青羽公子这么说,看来张角已经见过郑康成了。”赵歧手捋长髯,闭目道。 “张角在汝南现身,很明显是为了逼郑玄离开。康成这个老家伙,怕是一时半会不会走的。” 赵歧是在座众人之中最了解郑玄的人,论辈分,他要比郑玄大上整整一辈,所以在他看来,郑玄始终是小辈。而且,场中众人,恐怕也只有他对张角、襄楷、郑玄等人了解最多了。 “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孙原点头道,“张角和郑玄大师交情匪浅,大师又是正人君子,他为了保护颍川书一郡的平安,必然留在这里。因为只要他在,张角就绝不会贸然进攻颍川。” “未必。”赵歧摇了摇头,道,“历来平民造反,大多非铁板一块,不论是两百年前的绿林还是赤眉,都有人背叛出头,张角拥众数百万,难保没有人背叛黄巾军,向官府告发。” “依大师的意思,难不成是有人向官府告发,到时候,张角即便不想反也得反了。”徐宣心头巨震,不由低声问道。 “正是。”赵空点了点头,道:“一旦有人告发,帝都唯一的办法就是调出北军,给予迎头痛击。然后逐渐安定各地州郡,最终将黄巾分而化无。” “但这样一来,也许在极短的时间内黄巾就被平定,也可能一拖数载。一旦拖到一年之后,大汉就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了。”赵歧接上了赵空的话,当场众人中,只有赵歧对大汉的力量心中有数,“陛下知道北军究竟有多少可战之力。自从北疆张奂将军逝世之后,北疆再无大将。如此一来,陛下的重点也就放在了北方。” “北方?”孙宇的脸上渐渐散去笑容,“冀州?” “不错,冀州是北方第一大州,魏郡的重要性想必各位都知道,也正因为如此,陛下才希望两位孙太守可以有一位前往冀州,出任冀州刺史,以定北方大局。”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刘晔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这根本不可能,公子现在才十七岁,孙太守也才刚及弱冠,根本没有这个资历出任两千石以上的大吏。冀州刺史虽然只是八百石的职务,可是职权丝毫不在两千石大吏之下。即便陛下此时已经和大将军联手,这种破格的事情他们也无法办到。” “是,没错。”赵歧看着孙原和孙宇,捻须笑道:“陛下做不到的事情,可是两位太守大人却可以做到。” 一时间众人大愕,怎么可能? 连当今皇帝与大将军联手之下尚且不能为的事情,区区一介郡守竟然完成? “有这个可能。”孙原细细的凝神思考了片刻,道:“陛下想必是在给我们准备一个时机罢。” “时机?”刘晔当即愣住,“难道是……?” “不错,陛下正是如此打算。”赵歧道,“自虎牢关以东,黄河以南,长江以北,中原四州的安危就交在了你们的手里。徐州一马平川、兖州四战之地、豫州黄巾聚集之地、青州大汉财库,不仅要保证四州一州不失,还要保证这四州的损失降到最低。” 孙原、赵空相视苦笑。 刘宏打得好算盘,整个中原四州极其广阔,孙原和孙宇竭尽全力也未必能保得住一二州郡,况且豫州是黄巾起家之地,想保证豫州不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这个天大的功劳,正是准备拿来送给孙氏兄弟的。借助这个机会,孙氏兄弟完全可以建立起足够大的功勋。 “目前,大将军能从陛下那边得到的消息只有这么多了。”赵歧扶着额头,满脸苦笑道,“即便是在联手的情况下,陛下依然不相信大将军,很多事情大将军都不清楚,更别说是身为大将军府上区区一个掾吏的我了。” “大师不远千里来到颍川,把这些消息告诉我们,已经很感激不尽了。”赵空微微起身答礼。诚然,赵歧的话已经让他少走了许多弯路了。既然刘宏已经给了他们暗示,那么可以肯定,他们在长江以南以及南中原地区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可以,即便是一些触犯大汉律法的事情,有刘宏和何进在朝中顶住,都不是问题。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赵歧立起了身子,随着他的身形,场中诸人亦都站起了身来。 “怎么,大师现在就走?”孙原上前一步,扶住了赵歧。 赵歧哈哈一笑:“本来想看看司马德操那小子,看来是等不到他来了。若是能劝得他一二分,偌大江南,想必不必再多花多少心思了。” “怎么,大师还认识司马德操?”刘晔目中闪过一丝讶色。 赵歧点点头,道:“‘水银剑主’‘水镜先生’司马徽,也算是当今小辈一代中的执牛耳者了,可惜为人太过倔强,和那北海管幼安一般啊。说起他,若非当年……诶,不说也罢。” 一听“管幼安”三字,旁边那玄衣公子不由得凝神细思了片刻,目脸上亦是多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那边徐宣亦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管幼安学识之高绝非常人可比,对古今两大经学都有极深的研究,同为马融大师的弟子,只怕除了郑玄大师之外,没有人能在学术上与他比肩,当世之上年纪在四十以下的基本都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你们几个有必要去一趟北海,见见那管幼安。”赵歧一笑了之,转过身来又对孙宇道:“建宇,你和青羽、学青一起在四州转转,今天就不必送我了,以免被外人看出什么,此时非常时期,行事千万小心。” 却见那玄衣公子微微一点头:“大师放心便是,我自有分寸。” 赵歧满意一点头,扫视了诸人一遍,微微颔首,便欲转身离去。只听身后那年少的孙原一声吩咐: “宝坚兄,子扬兄,代我们送送大师。” 孙原快行两步到赵歧身侧,道“大师似乎也要前往北海一趟,不如约个时日地点,我们一同前往就是。” 赵歧一愣,却又点头:“也好,那三月之后我们便在青州临淄汇合。” “好,晚辈等绝不负约。” 孙原正自笑着,却突然一下失了笑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师,几日前说的那件事,您是否还要做下去?” 赵歧脸上瞬间失了三分血色,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末了,却不得不无奈道:“罢了,我如今已是行将就木,这已是我最后可做的了。至于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就要靠你们了。” 这七十古稀的老人不禁转脸望向远方的天空,深深叹息: “只怕,我是看不到大汉中兴的一天了。” 孙原心下一沉,对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已生出深深敬意。 随着赵歧离去,书会渐趋于平静,孙原也无心于和孙宇商议对策,便由赵空代劳了。 后山小径。 “蔡琰不愧是绝世才女,竟然能悟出那句诗的真谛而自创七言诗。” 心然白衣如雪,轻步跟在孙原的身边。 “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我们已经把历史改变得面目全非了。” 孙原手托长剑龙吟,垂首答道。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心然脸上带着惊讶,轻轻握住了孙原的手,“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不知道。”孙原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刚才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却又没有办法把握住。” “没关系,可以慢慢想。”心然展颜,清脆一笑,“不要让琐事影响到自己的思考就可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些混乱。”孙原苦笑,“颍川我是不怎么想待了,明天,我们汇合奉孝前往临淄。” “那子扬先生他们怎么办呢?直接让他们回南阳么?” “他们我另有安排,南阳固然要留人,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孙原一想到南阳,嘴角便露出一丝笑意,“走,我们去看看他们。” 就在两人正准备回到前山时,许靖和徐宣两人便匆匆赶到了后山。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宣本是沉稳之人,纵然年纪还小,一般的事情也很难让他惊慌失措,何况身边还有许靖这等人物。 徐宣一路奔来,猛然撞见了孙原,便不及喘息,大声道:“公子!颍川示警!” 孙原脸色登时大变。 “怎么回事,宝坚?” 徐宣猛然停下身形,大口喘息:“公子,颍川太守府传来消息,张角现身了,就在颍川。” 张角的根基在颍川,他在颍川本不令人惊讶,但是从颍川太守府传来这等消息,便足以说明——张角已然光明正大的现身了。 孙原的脸色越发难看,张角根本不给他机会。此刻他在颍川公然现身,已然是向天下表明他的行踪,黄巾近日之内必然起事。南阳兵事刚刚起步,六剑齐聚之事目前还缺一位,他尚未来得及喘息,张角便已然出手。 张角德高望重,门生弟子极多,不乏能人,而且他与枫林剑圣王翰关系极好,他一现身,究竟要带出多少力量,孙原根本无从估计。 “还有什么消息?”孙原轻吸一口气,问道。 徐宣摇了摇头,道:“张角是在神兵山庄现身的,并且从神兵山庄带走了他寄放在神兵山庄多年的随身佩剑‘昆吾’。” “神兵‘昆吾’?”孙原的脸色更加阴沉。 神兵山庄,天下四大山庄之一,内藏无数高手,更是天下第一出产神兵利器的地方,天下无数人均以得到一柄神兵山庄的兵刃为骄傲。 而神兵昆吾剑,就是四十年前神兵山庄铸造的一柄绝世利器。传说当时铸造此剑,耗尽了神兵山庄一位铸剑大师的心血与生命,昆吾铸成,颍川境内六盘山崩塌。后来王翰与张角并肩入神兵山庄,分别夺取了神兵“枫林”剑和“昆吾”剑,从此两人并入天下武林顶尖高手之列。 郭嘉自幼生长在颍川,对神兵山庄自然了解了一些,数日之内便将神兵山庄的众多出名利器跟他说了个明白,其中最为忌惮的便是“枫林”、“昆吾”、“青缸”三柄绝世宝剑。郭嘉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三大神兵,但是以他的推断,三柄剑之利,应当不在墨魂剑之下。 “好了,我知道了。”孙原冷静下来,又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还有就是蒯越,被大将军何进连夜召回了帝都。”许靖轻声答道。 孙原皱眉。 何进速度太快,蒯越被誉为大将军府第一智者,此刻何府的势力一听说张角现身,便急速召蒯越回京,这个时候赵歧不在,何进非常需要蒯越为他主持大局。而且,借这个机会向孙原示警:急速离开颍川。 “通知元直、子扬他们,下午,我们即刻动身去北海。” 孙原毫无沉吟,没有丝毫犹豫。 许靖本想说话,却被制止了。 “许阀和南阳关系极为密切,希望文休兄尽快把许阀的力量散开。郑玄大师还在颍川,张角目前还只是示警,请务必在郑玄大师离开前将许阀的力量尽快转移出去,许阀关系通达天下,应该还有可为。”孙原语气即为沉稳,不慌不忙,末了却也有一丝无奈,“但是,我想张角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话说到这里,许靖也露出一丝苦笑,张角就是张角,果然有一代绝世高手的风范。 “张角开始动手,赵歧大师必然接到了消息。”孙原又转向徐宣,“宝坚,你离开回去准备。我们即刻前往北海,想必大师也会加快速度。” 徐宣点了点头,转身便直奔前山去了。 “那么,我即刻回汝南平舆去了。那是许阀根基,我必须亲自跑一趟。” 许靖冲孙原拱手道,以他目前的身份,还不是孙原所能掌控的。说到底,他依然不相信孙原,彼此依然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孙原点了点头,身形骤然滑出,瞬间消失。 许靖微微一愣,身后的心然竟然也瞬间消失了。 山脚之下,孙宇独自立于山岩至上,一袭玄衣在风中迎风而舞。 “大哥。” 赵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山路上看着,说道:“张角已经动手了,你有何打算。” 嘴角微微泛起一道诡异的笑容,孙宇淡淡地道:“二弟,你不会认为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在这要紧关头如此轻易孤身来到颍川吧。” 赵空丝毫不觉惊讶,笑道:“看来是我问得有些冒失了。”孙宇既然如此说,他也自然不便继续追问下去。 “郑玄走了?” 从远处收回目光,孙宇回头望着他,问道。 赵空略一点头:“没错,走了大概已有半个时辰。” “蔡邕、周邑、王允、卢植这几个人呢?” “是分批走的,似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什么约定。”赵空无奈的耸耸肩,“卢植和王允回去的速度极快,今天早上就已经走了。” “果然,一个是当世鸿儒,一个是王阀下一代家主,为了保护利益,都选择了脱离是非之地。” 孙宇一声冷笑,身形骤然呼啸而出。 “大哥?”赵空没料到孙宇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不由大为惊愕。 百丈之外传来孙宇的声音: “我先去了,好自为之!” 赵空闻言,不由哑然,苦笑道:“不愧是大哥,一如当年的作风呀。” “青羽,你也到了吧。” 他转身,看见了刚刚停下身形的孙原和心然。 “嗯。”孙原冲他微微一笑示意,又转移目光,望向了远处孙宇消失的方向,“他,果然还是当年的性子。” “不错,我们总是跟不上他的步伐。”赵空也望向远处,轻声叹息。 “我估计他不会再去北海了。”孙原眺望着远方,突然眉头一皱,惊声道:“糟了!” 赵空凛然一惊,急道:“青羽,怎么了?” 然后他并没有听到孙原的回音,一道淡紫色的身影已然闪出,甚至比刚才孙宇离开的速度更快。 赵空没有转头,因为他知道,心然也必然跟随而去。 “这就是紫龙一脉的三大身法之一的‘千步移影’么?果然……不在流星一脉的‘流光星步’之下啊。” “拥有风华六剑之中最强的‘宿命之惆怅’、‘水影之梦华’,究竟有着多强的力量?” 话音至此,赵空垂下头,看着手中青色的四尺长剑。 道家第一清静之剑——清静之无言,太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