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不周，还望道长不要见怪。”　　 等到换完衣服回来，李枫尧不再坐在之前的位置，而是回到了主位上。　　 与任以道相隔着但半个雅间的距离。　　 “李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与对待李隆时不同，任以道并未暴露本性，无论餐食还是饮酒都是浅尝辄止。　　 雅间中只有两人，李枫尧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并未邀请其他人，甚至连他的幕僚都没带上。　　 这倒也方便了任以道，他直接问道：　　 “殿下邀请我来，想必有事相商，我们不妨坦诚一点。”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没兴趣和你继续磨叽下去了。　　 跟一个拐弯抹角半天就是不说实话的人聊天虽然挺有趣。　　 但聊久了，也属实有点劳心伤神。　　 任以道厌倦了。　　 狐狐玩腻了，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此次相邀，所为何事？”　　 你找我，所求何事？　　 对此也不意外，李枫尧感慨起来：　　 “道长快言快语，果然如同你在文关中展现的那般豪情。”　　 宾主两人分别坐在圆桌的两端，气质各异但却有一种相似的特质。　　 上首者温润如玉，笑容如暖阳般，看不出分毫瑕疵。　　 下坐者仙气缥缈，笑容平静温和，同样不见丝毫破绽。　　 但二者都清楚这只是显露在外的表象。　　 在他们优雅外表下，都暗藏着外人无法感知到的锋芒。　　 如果说在任以道的眼里，李灵灵像是兔子，李秋水像是雌豹的话。　　 那么李枫尧，就是表面上看着无害甚至吸引力十足，但背地里却暗藏杀机的剧毒之物。　　 蛇蝎之物。　　 会来赴宴，也是因为任以道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在这位二皇子那张伪善的面具之下，藏着的，到底是怎样的冰冷无情呢？　　 任以道有点感兴趣。　　 他也相信，这个李枫尧对自己应该也是类似的感受。　　 果然，李枫尧在凝视着任以道后，轻轻开口。　　 他说：　　 “我们是一样的人。”　　 这么直接？　　 放下酒杯，任以道垂眸轻笑，反驳道：　　 “是吗？我倒不这么想。”　　 “殿下天命贵胄，在下不过山野村夫，哪里有什么相似之处？”　　 李枫尧同样轻笑，展开了折扇，显露出了上面歪歪扭扭的大字——“英雄不问出身”　　 “英雄不问出身，这是我高祖皇帝当年所留，我们这些李家后人，又岂会不遵守祖训？”　　 “我高祖当年在未起事之前，同样只是一介村夫，还不是照样成就一番霸业。”　　 “再说，道长出身神道宗，可万万算不上是山野村夫啊。”　　 “太过谦虚，可是会让在下看不起你的。”　　 李枫尧认真地看着任以道，深邃的眼眸像是要洞穿他的内心。　　 举杯冲着任以道提了提，李枫尧诚恳地说：　　 “坦白的说，我的这次邀请有些着急了，本应该再与你接触一段时间的。”　　 “但现在时间不等人，我怕之后就没有机会再与你这样坐下来谈天说地了。”　　 “我们很相似，所以我知道你心里的野心。”　　 “我们这样的人，是不会甘于平静的。”　　 “道长虽然现在在为秋水效力，但在未来绝对不会甘心久居人下的。”　　 “来我这边吧！”　　 “我会给你一切想要的。”　　 哦？　　 任以道挑了挑眉，想要反驳一句，我其实真的不挑谁上谁下的……　　 体位什么的，我无所谓的。　　 他反问道：　　 “殿下这话就是虚伪了，你不也是一样吗？难道，你会把皇帝的位置分给我？”　　 你这样聊天，那可就没意思了。　　 但李枫尧却出乎意料的大笑了起来，重重将酒杯放到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任以道。　　 “为何不可！”　　 “如果神道宗愿意结盟，这位置分给你们一半，又如何？”　　 他说：　　 “万花谷，愿与神道宗，分天下而治。”　　 一时间，雅间中变得很静很静，似乎外面传来的丝竹之声都降了下来。　　 任以道静静地看着目光坚定的二皇子，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哒、哒、哒。　　 食指在桌面上轻敲，任以道也没有想到李枫尧真正的目的会是这个。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或者说，任以道还是小看了自己这个神道宗背景所代表的意义。　　 李枫尧从一开始所要的不是一个有机会争夺宰相之位的任以道，而是看中了他背后的宗门。　　 你好大的野心啊。　　 良久，他抬了抬头，淡淡道：　　 “铸剑庐呢？”　　 “正邪不两立，我万花谷行事，铸剑庐一向反对，到那时我们两家可合而击之。”　　 北冥神州的三家超级宗门，铸剑庐为正道，万花谷行魔道，神道宗亦正亦邪属中立。　　 想要吞并北乾的话，那神道宗确实是一个必须拉拢的对象。　　 如果价钱合适，神道宗确实也是不介意给北乾换个领导班子。　　 但……　　 “你觉得这可行吗？”　　 没有骂李枫尧异想天开，任以道反倒看着他认真发问：　　 “你不会觉得这件事有成功的可能吧？”　　 “宗门干涉世间本就犯忌讳，你还想给北乾换个主人……”　　 “就算不提李隆他本人的实力，你不会觉得其他三家神朝会坐以待毙吧？”　　 神朝和宗门又有些不同。　　 在平日里他们互相勾心斗角，时不时给对方下绊子，恨不得看他们早死。　　 但真的到了关键时刻，尤其是这种宗门密谋干涉帝位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同心协力抵制的。　　 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先河一旦出现，后来的模仿者定会和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到了那时候，这天下必将大乱！　　 但李枫尧却是笑了。　　 他将身体向后靠去，平静但却傲慢地开口：　　 “本宫又何时说过，要给这个北乾换一个主人了？”　　 “我李枫尧，堂堂二皇子，难道还没有这个资格登临帝位吗？”　　 任以道：“……”　　 是啊……　　 外人并不清楚这场事变的本质。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并非是一场两家吞并神朝的逆反。　　 而仅仅只是一场政变。　　 被两家推举出来的李枫尧，推翻了腐朽的李隆，给了北乾一个更好的未来。　　 这样的事情，这千百年来可是出了很多次。　　 “……”　　 嘶！　　 坏了。　　 这事情怎么越想越觉得有搞头。　　 吾兄，小弟好像看到了家族传捅的可能性。　　 “姑且先当此事可成，那么我很好奇，事成之后，万花谷所求是什么？”　　 任以道是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了。　　 你说李枫尧当上了皇帝，你万花谷为啥忙前忙后的？　　 “资源？地位？万花谷可不缺这些吧？”　　 万花谷和神道宗这种恨不得全世界都找不到它的自闭宗门还不一样。　　 三家之中，万花谷虽创立最晚，但根基算不上弱，一直热衷于同外界交际。　　 虽然只招收资质优秀的女弟子，但万花谷却是在整个北冥神州的范围内进行广泛招收弟子。　　 而且，她们也是允许一些世家给她们进行上供，并提供一些庇佑的。　　 一不愁生源，二不愁资源。　　 所以，万花谷图啥呢？　　 难不成是为了找刺激吗？　　 ……这个我倒是能够理解！　　 “宗门高层希望的我不清楚，或许他们只是想真正地控制一个王朝之主也不一定。”　　 李枫尧倒是很无所谓，淡淡道：　　 “修道之人，无论是正是邪，大体上想要的不就是那些东西？”　　 “当今皇帝并不在意宗门，将她们当成一群只知道惹是生非的毒虫，她们自然心中有怒。”　　 “而我若是成帝，她们的念头自然通达。”　　 行。　　 要是这么说，万花谷的老姐姐们这些年怕是受了李隆不少气。　　 万花谷的理由算是勉强清楚了，但另一家呢？　　 “你觉得神道宗想要什么？”　　 任以道贴心的补充了一句：　　 “我先提醒你一下，神道宗恐怕和你印象中的很多宗门，都有些不一样。”　　 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的孩子，那叫一个超级自闭。　　 但李枫尧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而是点头道：　　 “作为三宗之中最古老的存在，神道宗想必是不会担心资源这些俗物。”　　 任以道：？　　 缺啊！　　 谁说不缺的啊？　　 我们宗门不缺，我可以缺啊！　　 “跟神道宗提资源是看不起这数千年的底蕴。”　　 任以道嘴角抽抽，终究是没有没出息到忍不住开口。　　 真的，别这么客气，你可以用钱来侮辱我的……　　 狠狠冲我来啊！　　 “而我能给贵宗的，是你们最需要的……北乾的背书。”　　 神色一动，任以道有些猜到了李枫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等到那一日，本宫可以允许神道宗在北乾广开祠堂，任由民众对你们进行礼拜。”　　 “我甚至可以拥立神道宗成为国教，为你们立碑做像，让北乾人人传颂。”　　 “你看如何？”　　 李枫尧拿出的条件，归纳起来就是一句话：　　 合法性。　　 在所有人还在拼资源的时候，他居然已经想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对于神道宗来说，无法发展信众的最大麻烦是因为什么？　　 不合法。　　 就算他们在某地已经有了极高的威望，无数民众开始信仰。　　 但只要北乾的官兵扫荡过来，就能直接给他们定性为“淫祠”，导致前功尽弃。　　 说一千道一万，对于朴实的民众来说，朝廷说你们的神灵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这个状况，其实有点像前世的一个宗教笑话。　　 “经过组织批准，活佛允许转世。”　　 而一旦有了朝廷的背书，神道宗就补上了这缺失的一环，再也没有短板了。　　 “呼……”　　 任以道摇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相比于脑子里并没有具体计划，只是单纯想要当皇帝的李秋水，李枫尧给出的条件要好上太多。　　 从一个合作者的角度来讲，他几乎已经给到了最好，让出了很大一部分利益。　　 任以道不得不感慨道：　　 “你给出的条件真的很好，好到让我几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如果，任以道真的是一个有着正常思维的修士的话，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如果，神道宗真的像世人所想的，致力于壮大自己的话，也同样不会放弃他的橄榄枝。　　 但……　　 在李枫尧放松下来的视线里，任以道摇头失笑。　　 “哈哈哈，真是有趣。”　　 真可惜。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外人眼里高深莫测的神道宗其实一宗门自闭儿童，根本不想外出扩张。　　 而他任以道，从来也不是一个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他甚至都不是人。　　 将双手交叉，手肘拄在桌子上，任以道用诡异的目光看向二皇子。　　 他说：　　 “但是，我拒绝！”　　 我任以道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对自认为很强的家伙说「no」……　　 笑容敛去，李枫尧眉头蹙起，但依旧不失风度，轻轻问道：　　 “可以告诉我你拒绝的理由吗？”　　 “理由？这个东西，真的需要吗？”　　 任以道嗤笑一声，戏谑地反问：　　 “既然你都说了我们是相似的人，那你觉得换位思考一下，在同样的情况下，你会答应吗？”　　 如此优厚的待遇，如此百利而无一害的结盟，真的存在吗？　　 呵呵，不存在的。　　 “殿下，可不要小看天下人啊。”　　 这个世界上可从来都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你还不如直接跟我说“我在缅北有条赚钱的路子！”直接一点。　　 李枫尧眯着眼睛，好半天没有说话，然后轻笑起来，点头道：　　 “本宫……确实不会答应。”　　 连他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洒然摇头：　　 “你我相遇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没法相信彼此啊。”　　 见此情形，任以道又问：　　 “那我问问你，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　　 事已至此，李枫尧也算是放弃了拉拢任以道的想法，调侃道：　　 “你既然跟随李秋水，那无非是……皇权相助？资源？难不成还有女皇帝的宠爱？”　　 任以道摇头，语气淡漠，不屑道：　　 “那等庸俗之事，何足为贵？”　　 他说：　　 “我要众生敬仰，诸天礼拜，我要当这世间的唯一神。”　　 百年来积攒的神威在这一刻从任以道的身上喷涌而出，在这雅间掀起了一阵狂风。　　 神性的力量在这一刻轰然显现，眉间的天眼透出威严金光，注视着李枫尧的眼睛。　　 他说：　　 “李枫尧，这你能给我吗？”　　 “你给不了的。”　　 说完，任以道收敛了一身的气势。　　 嘛，虽然我其实也不想当就是了。　　 但做戏嘛，口气一定要大，气场一定要足！　　 而被任以道的强大气场压制住的李枫尧，在低头沉默了良久之后，抬起头。　　 嗯？　　 李枫尧用一种任以道感觉十分不妙的目光打量着，缓缓开口：　　 “没想到，道长竟有此意……是本宫小看了天下英雄。”　　 那是，渴望。　　 “那我若说，我看重的不是神道宗，而是你呢？”　　 任以道：？　　 “如果道长真的愿意助我……”　　 他说：　　 “我愿与君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