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让我做饭,全是那个中年女人,打扫屋子也好,做饭也好。 他从来都是叫我小野妞,并不会很正式地叫我小野。 但我并不介意 他从来不提他家里的事情,我也不介意。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了解他太多。 本来我以为,我们会这么平淡些过有一阵子。 但在那天,他带我去跟他朋友玩儿台球。 在一家会所的三楼,他那些朋友开口闭口叫我嫂子。 嫂子,这称呼,对我才说,是很遥不可及的。 他并不喜欢这称呼,伸手抓到那个带头叫我嫂子的人,笑着打趣:“别瞎叫,你嫂子还在幼儿园!” 说这话的时候,陆昀澈脸上是带着笑的。 但我知道,他并不高兴。 台球室里乌烟瘴气,一群人都在抽烟。 虽然这房间通风效果良好,还有排气扇,但我的确觉得闷。 我也抽烟,只是偶尔,在监狱学会的,就懒得戒掉了。 跟顾风尘一起,在监狱里,出去放风休息的时候,我们会在一起,抽一两根。 她平常不是个落寞的人,但抽烟的时候,会微微皱眉,似乎有千愁万绪一般。 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只是淡淡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围墙外面。 我知道,她是在想念她的初恋男友了。 所以,每到那时,我会打趣几句,哄她开心。 虽然我知道,这些只不过是隔靴搔痒,并没有什么用。 所以那时候,我们稍微轻松一些的时候,就是放风的时候。 也是那时候,我们学会了抽烟。 至于烟是哪来的,我自有办法。 陆昀澈从来不会管我这些小习惯,并不是他宽容,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我。 他的嗜好,比我的,过分多了。 陆昀澈打台球的技术很好,很快把其他几个压下的钱收入囊中。 他们全在骂骂咧咧。 “有本事你和余焺玩儿一场啊,拽什么拽!”刚才那个被陆昀澈赢了最多的人发话了。 一提到余焺,陆昀澈便笑了:“我承认,我玩儿不过余焺,但是你们觉得,你们连我都玩儿不过,还能玩儿过余焺?” 陆昀澈就是这样,堂堂正正,并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觉得尴尬没面子。 在他看来,似乎什么都可以接受,什么都可以忍受。 “这小野妞比起米雪可差多了!陆大少爷!另一个人转移了话题,拿我打趣。 米雪我是知道的,她跟顾风尘,也算是半个朋友,为人清高,是陆昀澈的上一个。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要米雪了。 他笑着回我:“她那种女人,睡过一次就没意思了!” 心下一沉,我也就沉默了。 说不上来我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愫,大概我觉得,如果换作另一个女人,大概会追着问,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情愫。 但我并没有。 “米雪那妞,跟小野比不得,她们就不是同一类型的女人!”陆昀澈一本正经地回答。 “陆大少爷,你玩儿了那么多女人,类型风格都不同,你最喜欢哪个?”那人一只手握着球杆,另一只收夹着香烟。 我忍不住笑了。 陆昀澈能最喜欢的?那绝对不可能! 对他而言,只有暂时玩不腻的,没有一直不腻的。 我的笑,表示赞同。 陆昀澈却黑了脸:“最喜欢的车我有,女人……” 冷笑。 那天之后,我并不知道他怎么就不高兴了。 他问:“你们想睡她么?” 这个她,自然是指我。 心里一惊,我知道他说话一向只有字面意思,这也是我震惊的原因,我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所以,从桌球室到了仓库的时候,我一直在颤抖。 尽管,陆昀澈一脸冷静。 在仓库的时候,我不想提我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我只知道,出来的时候,我唯一想的,就是离开这世界。 但我,想到了顾风尘。 我舍不得她。 所以,我去找她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后来,还不是他一招手,我就回去了。 顾风尘消失过一段时间,陆昀澈疯了,天天问我,她去了哪里。 但我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 我也已经很久,联系不上她了。 陆昀澈太冷漠了,太冷漠。 他从来不知道,珍惜和爱护。 没看到他的时候,我会下定决定离开。 可是,一看到他,我便挪不动步了。 他或许是不够好,但是,我被他吸引到痴狂的地步。 他有他的魅力,而我刚好喜欢这样的魅力,就这么简单。 真正死心,是在我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 打电话给他,他说,我肚子里的,是野种。 呵…… 那天他回来,把我折磨到遍体鳞伤。 他抓着我的头发问我,孩子是谁的。 我沉默了,我甚至真的不想告诉他,孩子就是他的。 还好,还好他每天都会给我钱,从来没缺过。 去医院产检的时候,我碰到了顾风尘。 我跟她说,我怀孕了。 后来,她给了我一笔钱。 是我问她要的吧,我说,我想要离开。 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在陆昀澈这样的人身边。 是,我很爱他。 但是我得对我的孩子负责,陆昀澈太心狠,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我怕,孩子会保不住。 孩子大概,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我不愿意承认我的父母,是我的父母。 他们早已经与我无关。 所以,我拿着钱,走了。 东躲西藏。 起初,我找了一份工作,打打杂,赚点小钱,能够勉强维持生计,省吃俭用存下一些。 直到我把孩子生下来。 这过程,太孤独。 生孩子的时候,护士问我,为什么没有家人过来陪我,孩子的父亲在哪里。 父亲…… 陆昀澈真的配得上这两个字么? 我咬着牙没有回答。 每个人,不都是独立的个体么?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是只身一人,那么现在生孩子,是一个人,有什么奇怪么? 虽然,同一间病房的女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公公婆婆,老公照料。 而我,只能花着我打工存来的钱,还有顾风尘之前给我的钱,请了一个护工。 至少,护工是尽心尽责的。 这就已经是我最幸运的事情了。 孩子,是个男孩。 一开始,我不知道起什么名字更合适。 但出院的前一天,我想,他就叫六六吧! 他终归,是陆昀澈的孩子。 他的名字,应该随他父亲。 哪怕是谐音。 我没念过什么书,高中毕业就进了监狱,也取不出什么博大精深的名字。 生下他的第三个星期,我出院,同时找了两份工作。 一份工作赚来的钱,花在了保姆身上,另一份工作赚来的钱,供我们母子两个人生活。 生活艰难,我只能咬紧牙关。 每一天,白天是一份工作,夜晚是一份工作。 睡觉的时间,几乎只有三四个小时。 不过也好,忙碌起来,我就不会想他。 每次回到家里,哪怕只是三四个小时可以让我休息,我都舍不得睡觉,都一直抱着六六,他睡,我便睡一会儿,他没睡,我便陪着他。 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我没有办法花太多时间陪他。 他第一次叫我妈妈的时候,我抱着他哭了好久。 六六,我不是个称职妈妈,或许你长大了,会嫌弃我,嫌弃我的过去,嫌弃我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 决定回A市,是因为,我是A市人。 过了这么些年,他们大概早就把我忘了,陆昀澈也大概,想不起我这个人。 所以,我回去了。 却不想,我阴差阳错,走进了顾风尘的面馆。 她让我跟她一起开甜品店。 我同意了。 可是,钱仍然不够。 我没有房子,这是个现实的问题。 我也不愿意住进顾风尘的家。 太累了,一个人带着孩子,累了这么多年,我已经濒临崩溃。 所以,我选择了那条路。 我租房子的地方,是一栋特别老,特别破烂的小区。 每天,带着不同的男人,进进出出。 这就是我的生活。 不是没想过挣扎,而是我明白,一个人怎么也没有办法挣脱命运。 过了异想天开的年纪,我也就任命了。 顾风尘劝我…… 但她不是我,她怎么能理解到我的苦痛。 我这一生,注定了没有办法安定。 从我父亲开始赌,从我进监狱,从我遇到陆昀澈,从我生下六六。 一切的一切,我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和选择埋单。 所以,我决定自私一次。 就一次,最后一次。 死前,我是开心的。 看着满屋子破破烂烂的东西。 我把用床单做成的窗帘摘下来,然后,挂在了房梁上。 我最幸运的事情,便是这房子太过老旧,还能看到悬挂的房梁。 把脖子放上去的时候,我是清醒的,是开心的,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期待。 我期待解脱,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脑子里闪过一幕一幕这将近三十年来发生过的事情,我惊觉,我从来没有开心过。 我的世界,生活,经历…… 全都是混沌和黑暗。 没有人有资格劝我乐观,就像他们没有承担过我的负担。 反正,我这一生,已经飘零太久,已经浮沉太久。 那么,就此别过吧! 如果下辈子,能够有阳光照进我的生命,我愿意期待。 但如果没有,我宁愿,再没有来生。